羡临渊抬步进去,床榻上的女子闭着双眸,脸色苍白,面容枯瘦,高高耸起的被子,甚是扎眼。
听了脚步声,知念睁开了 双眸,一双圆眼在这张不足凹陷的脸颊上越发大的有些让人心惊。
“临渊公子。”知念说话时伴随着略有粗重的喘息。
“王妃还是莫要说话了。”羡临渊探了脉,转头让陆溪禾准备了催产药来。
知念缓缓摇了摇头,胸脯随着呼吸轻轻的起伏着。
“临渊公子,我有些事想说与你听,其实前几日知道你来了王府时,我便想去见你,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到了东院才得知你已经走了。”
羡临渊点了点头,“医馆事务忙,王妃唤我临渊便是。”
知念缓了口气,柳眉轻拧:“临渊,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着急唤你前来有些唐突了,抱歉,我只是怕再不见你一面,日后怕是见不得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见红3
羡临渊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与知念仅有一面之缘,交情未得如此之深。
而听知念这话中意,两人倒像是多年故友。
“裕妃娘娘的事,你可知晓?”知念问道。
“听闻过。”羡临渊点点头。
“王爷他,心性纯善。小时候的王爷,温润如玉,若不是经历裕妃的事,王爷他断然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羡临渊沉默片刻,道:“难道此事全怪责于裕妃娘娘?赢城便是一点错都没有?他今年已二十五,自己犯下的错误,缘何非要推脱到二十多年前一个受伤的母亲身上?”
“母妃同我讲了许多有关你的事。”知念的声音有些哽咽,“抱歉,你与王爷发展成现在的局面,与我也脱不了关系。”
羡临渊很想说一句“与你无关”,可是他说不出口。
知念眼眸中的歉意不是做作给他看的。
他有些同情知念,第一次见到知念时,她并不想生下这个孩子,也许是赢城那次的醉酒惹出的祸事。
他不知这对于知念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嫁给赢城,空顶一个王妃头衔,却得不到夫君的爱。
想想几月前,赢城不惜与皇帝撕破脸面也要求娶知念的模样,是多么的讽刺。
羡临渊或多或少的听说过有关知念的事,这女子身处柳巷却将自己置身事外,不甘心堕入俗尘,若不是这个孩子,知念大概还是那个犹抱琵琶的多情美人。
她追崇自由,洁身自好,却在最灿烂的年纪被人泼满了脏水。
她也许曾像万千少女一样向往着美好的爱情,而今却对自己夫君的混账无能为力,她的内心该是受到了何等的煎熬。
“公子,”知念忽而红了眼眶,“王爷他没有食言,他是真的爱你。我不是来做王爷的说客,也不是想要说些好听的哄你开心,我只是觉得王爷太可怜了。”
羡临渊垂下头颅,他觉得知念的话有些好笑。赢城可怜?这样一个自私冷漠,将别人的感情玩弄于股掌的人,她竟然觉得可怜?那么心被赢城踩在地上肆意践踏的他呢,是作茧自缚,不配得到同情是吗?
“王妃,您说赢城爱我?他知道什么是爱吗?”
“他知道。”知念急促的深呼吸了两次,“自我们成亲以来,王爷每日的焦虑不安我都看在眼里。临渊,也许你觉得对你不公平,你受尽了苦楚,受尽了折磨,但是现在王爷他不也在经历你曾经经历过的痛苦吗?”
“他自小便是与行军为伍,见得最多的便是鲜血与尸首,他的一点柔情都在沙场上磨出了棱角,唯有这样,他才能百毒不侵。爱与付出这种感情对于王爷来说是陌生的,你总要给他一些时间。”
羡临渊轻声道:“他永远都不会舍得对别人付出自己的爱意。”
知念眉头蹙起:“你怎地知道?你都没有给他机会,你都没有让他去尝试......”
羡临渊见知念极力隐忍疼痛的模样,心下不免产生一阵悲悯,他恨赢城,却无法恨知念。
现在的知念,在他眼中只是一个病患,心中哪怕有再多的不满,也要抛到脑后。
看着知念额前因疼痛渗出的细汗以及渐渐虚弱的脉搏,羡临渊轻蹙了眉头,直到陆溪禾将药端来,眉宇间的神色才渐渐恢复如初。
指挥里陆溪禾将汤药喂入知念腹中,羡临渊的心罕见的紧张起来。
他行医多年,却从未亲自接触过接生这种事,为了避免出现什么意外,征得了知念的同意后,陆溪禾还是将稳婆请了进来。
看知念渐渐变得扭曲的脸,羡临渊失神道:“王妃,你为何非要我原谅赢城?试问这世上有哪一个女子愿意将自己的相公亲手推到别人怀里?”
知念的身体都在轻微的颤抖,她忽然深吸一口气,咬牙道:“那你呢?你付出了五年的时光,你怎地就舍得将他拱手让给别人!”
羡临渊一怔,他的心似乎被锐爪刺穿,连根拔起,掏离出躯壳,只留下一个黑洞洞的血窟窿。
稳婆隔着被褥摸了摸知念的肚皮,抬眸看了一眼羡临渊,将人撵了出去。
屏风外,羡临渊呆呆的跪在正堂里,知念的话在他耳边久久不息。
他为什么要将赢城拱手让人?为什么?因为他太累太害怕了,他爱不起了,等不起了。他明明可以像曾经一样悄无声息的暗地里喜欢,可他偏偏没有听师兄的劝告,把自己最珍贵的五年浪费在了赢城的身上。五年啊,褪下他一身的血肉,要了他一条命。
他还怎么敢再在赢城身上再赌一个五年?
若是这一次,他再赌输了,那便是修罗地狱。
侍女端出的血水越来越多,知念痛苦的呻吟声越来越虚弱,伴随着一声婴儿的啼鸣,再也没了女子痛苦的呢喃,整个寝室,死一般的寂静。
待羡临渊回过神来时,眼前是陆溪禾放大的惨白的脸。
“羡大哥,羡大哥,你快来,稳婆说血止不住了。”知念焦急道。
羡临渊浑身一颤,双膝已经跪的麻木,若不是陆溪禾扶了他一把,下一秒就要摔在地上了。
手指覆上手腕,羡临渊闭了闭双眸,缓缓摇了摇头,道:“气数已尽。去叫无忧进宫,唤王爷回府。”
陆溪禾闻言,霎时瞪大了双眸,匆忙向外跑去。
羡临渊看着陆溪禾消失在房门的身影,心中止不住焦急:快些,再快些,迟了,便是再也见不到了。
“公子......”一声虚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羡临渊浑身一颤,僵硬的转过身。
知念额前细发都被汗水浸湿,美人即使病之将死,却依旧是挡不住清丽容颜。
羡临渊不觉有些惋惜,知念不似其他女儿家矫揉造作,她豁达明理,若是他能早些认识这个女儿郎,也许二人会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
思及此,羡临渊看向知念的眼眸不觉柔和了几分。
“临渊....公子.....王爷与我有恩,你就当我求您,给王爷一次机会吧.....”知念的声音时断时续,眼圈红了一片。
羡临渊抿了抿嘴唇,他不敢答应知念,哪怕是哄着将死之人的玩笑话,他也说不出口。
知念等了许久,没有等到羡临渊的回答,看向羡临渊的目光里满是悲伤,她缓缓抬起手,拽住了羡临渊的衣袖,几乎是用祈求的目光看向羡临渊:“公子,有些话,我若是再不说......便再也来不及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解释、孩子的身世之谜
王妃新丧,王爷自世子诞生之日起至今未归,整个王府一片死寂。
楠木的棺椁安置在王府正堂二日,才得皇帝下令,命羡临渊着手料理。
下葬之日,漫天黄纸,无人哭坟。
羡临渊回了医馆,缩在床榻上三日,滴水未进。
他就这样一夜又一夜,枯坐到天亮。
一闭上眼,便是知念浑身是血的样子。
那天,知念遣退了所有人。拉着他的衣袖,哀求他,让他替她守住一个秘密,一个赢城和她共同的秘密。
知念,是骠骑将军的嫡女。赢城的师父,陈如是的女儿。
陈如是死了,赢城照拂了她十几年。
孩子是别人的。
赢城与她,一清二白。
羡临渊闭了闭双眸,他不敢相信知念的话。
赢城这么自私的一个人,会为了一个女子的名声,心甘情愿的背上娶一个歌女的名声?
他不相信。
他想去找赢城问个明白,可是他又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逼问赢城?
最关键的是,赢城失踪了,没有人打探到他去了哪里。
齐鸿担心赢城。
对于齐鸿来说,是赢城教会了他舞剑,教了他一身本领。在齐鸿心中,赢城便是自己的师父。
最初时,齐鸿还常常试探性的向羡临渊打探赢城的消息,问询的多了,见羡临渊愈来愈阴沉的脸色,便再也不敢问询了。
鬼医谷的事情几乎已经处理的很干净了,纪斯明难得的来了一趟江城。
许多年没有离开鬼医谷,纪斯明被江城各处的管事争抢着拽了去,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以至于来了江城七八日,还未来得及见羡临渊一面。
赢盛不知道为何,突然又向羡临渊献起了殷勤,适逢休沐,亦或宫中无事,便跑来医馆,总想着见羡临渊一面。
可羡临渊总是躲在房中不出来,偶然一次适逢羡临渊下楼来拿东西,也只是得了一个冷脸。
羡临渊的反应,渐渐让赢盛失去了耐心,来医馆的次数渐渐减少,直至后来足足一月,没有见到赢盛的影子。
同赢盛一起失踪的,还有赢城。
赢城仿佛在那一天,销声匿迹,没有任何人知道赢城的消息。
倒是纪斯明不知从何处带来了消息,说赢城北下处理叛乱了,就是不知为何,此事处理的极为隐蔽。
羡临渊心中窝着的那个问题,随着时日的增加,渐渐淡忘了,是与不是,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他很是享受这样的生活。
一切都回归了正轨,也许要不了多久,他就与纪斯明一起回鬼医谷了。
羡临渊包上手中最后一份药材,去了后院,入了秋的天空,湛蓝湛蓝的,没了燥人的蝉鸣,没了刺眼的日照,一切都美的刚刚好。
羡临渊回过神来的时候,正巧碰上纪斯明骂骂咧咧的走进来。
“怎么了?”羡临渊看着纪斯明,将手中的药渣轻轻拍打掉。
“龟孙子竟然敢装作不认识老子,老子要掀了他的宅子!”纪斯明嘶吼着,高扬起的手臂不小心蹭倒了身旁晾晒草药的箩筐,呼呼啦啦落了纪斯明一身。
见纪斯明气的直发抖,羡临渊无奈的摇了摇头,走上前去,将纪斯明头上的草药一一掸落下来。
“谁又惹你了,发那么大脾气?”
“当然是.......”纪斯明咬牙切齿的正欲发火,一抬头看见羡临渊的脸时,突然噤了声。
“咳咳咳,没谁。”说完,摆了摆手,自己逃也似的跑上了二楼。
明明这一个半月里,纪斯明早已将江城医馆查询了一遍,可仍旧是每天见不着人影,偶尔见到一次,也是生着闷气回来。
知念的孩子被接到了皇宫中,交给了裕妃抚养,羡临渊亲自送过去的。
那孩子出生时皱皱巴巴,将养了二日脸蛋上的皮肤像是展开了来,瞧着五官,像极了知念。是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
再次见到赢城,是羡临渊突然接到突厥部族被攻破城楼、林楚下落不明的消息的那一天。
将近两个月没有在江城现身的六王爷,此时正身披铠甲,骁骑悍马,带着一众黑甲兵卫自城门处缓缓进入江城。
振奋人心的消息总是传的飞快,突厥部族突然异变,潜伏六万将士蛰伏北漠向赢启进发,攻陷临近北漠两座城池。
六王爷夜深露重,趁天黑人寂,带领一万精锐快马北下,排兵布阵,一月之内,收回两座城池,反将突厥部个个攻破,突厥部新首领被迫臣服赢启,并且以年幼小皇子为质子被带往江城,四皇子穆叶尔帕(林楚)在混战中不幸受伤,下落不明......
此番一战,快准狠,赢的叫一个漂亮,创造了又一个神话。
赢城用自己的实力再一次证明了自己不是个闲散王爷。
天降王者,说的便是赢城。
赢城返城的当天晚上,医馆的门便被敲响。
羡临渊听着动静,心中便有猜想,来人定是赢城。
他并不想见赢城,但想到赢城的性格,羡临渊免不了长叹一口气,若是他今夜不开这个门,怕是整个医馆都要被他拆个干净。
“羡临渊......”赢城的声音有些嘶哑,也不知是天色暗的缘故,还是背对着月光,羡临渊只觉得赢城似乎黑了一些,瘦了一些。
听得赢城的声音有些沉闷,羡临渊心中有些不快,“你怎的了?”
赢城忽而栽到羡临渊的身上,闷声道了一句:“本王,念你。”
赢城粗重的呼吸喷吐在羡临渊的脖颈上,有些灼热。
“你若是无事,便回王府吧,医馆现在.........”
羡临渊还未说完,便被赢城拦了话音:“你别撵本王走.......羡临渊,本王求求你了.......羡临渊,本王真的想你的紧,王府里面好空荡,没有一点人气,羡临渊,你别撵本王走,本王就呆一会儿,就一会儿......”
羡临渊攥起了手,想将赢城推开。
双手触碰上赢城的胸膛时,一阵不正常的灼热传到羡临渊的掌心。
羡临渊蹙了蹙眉,将赢城自自己身上推开,抬手覆了赢城额头上,道:“你病了?”
赢城点了点头:“几日未得阖眼了,连吃干粮都是在马背上,就是想快一些见到你。”
羡临渊抿了抿嘴唇,“你回王府吧,自有人照料你。”
赢城忽而向前抱住羡临渊道:“本王走之前,知念同本王说了许多话。”
赢城顿了顿,“知念说,爱一个人,就要爱你所爱,痛你所痛。羡临渊,知念说的没错,原来爱一个人得不到回应是这么痛苦。”
“是本王的错,是本王爱而不自知。这些时日来,本王想了许多,本王做了太多错事,做了许多伤你的事,做了许多不可原谅的事,所以,你才走的这么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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