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监刚擦干净的额头又冒出了细汗,“哎哟,江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讲……”
江照雪冷冷扫了他一眼。
“奴才一定把话带到。”反正四殿下只说要让江大人高兴,至于殿下自个若是听到这话不高兴了,总不能怪他吧?
可待他回宫复命时,却又不敢真说出来了。
……
如今的养心殿早已换了主人。
只是这位新主人自从在东宫晕倒被骁翎卫送回来,就一直没出来过,唯有沾血的衣裳送出来一次又一次。
毕竟那夜宫变,即便萧濯是黄雀在后,可西北军又哪里是好对付的,伤得重了些也在所难免。
男人褪了上衫,肌肉紧实的肩背上,一道口子测斜着横跨整个背部。
身侧的宫人想要上前服侍他换药,却被他骤然凶戾的目光震慑在原地。
阿雪最不喜欢旁人碰他。
碰了,就不干净了。
“殿下,太医来了。”有宫人推开了殿门,低声禀告。
“让他进来。”
太医行了礼,正欲搭腕把脉,瞅了眼男人手腕处覆盖的帕子,嘴角一抽。
他一把年纪,难道还占一个男子的便宜不成?!
待把完脉,太医面露凝重,迟迟不语。
萧濯不耐道:“有话就说。”
“殿下近日可曾食用过什么特别甜的东西?”
萧濯拧眉:“此话何意。”
“微臣也不敢确定,只是殿下心脏处有异物扰乱脉象,像是……被人种了蛊的缘故。”
第61章 萧濯又发疯了
萧濯从不喜欢吃甜腻的东西。
所以但凡吃过一次,他都会记得特别清楚,更何况那一颗桂花糖丸还是江照雪特意用嘴喂给他的。
他曾在梦里重复品尝了无数次。
“蛊虫,与甜食有何干系?”他不动声色问,垂下眼睫,让旁人看不清喜怒。
“南疆之人大多喜爱甜食,故而想要给旁人下蛊,大多都会下在甜食里,久而久之,那些蛊虫便也养成了在甜食里休眠的习惯,一旦包裹着的甜食完全化开,那蛊虫便会无声无息钻入体内。”太医谨慎答道,同时不禁为那下蛊之人捏了把汗。
这些天,皇宫几乎就像是被血洗了一遍,所有这位四殿下瞧不顺眼的人,都下去陪了叛军。
唯有一个宫人突发奇想,将江大人里里外外夸了一遍,偏偏将四殿下夸高兴了,才躲过一劫。
可当第二个试图效仿时,却又被四殿下以觊觎江大人为由,丢进兽笼里喂了老虎。
这下蛊之人若是查出来,怕是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哦。”萧濯不甚在意地捻起腕间的帕子,随手丢进身侧的香炉里,“知道是什么蛊么?”
“能爬进心脏的蛊,唯有一种,名曰情蛊。”太医斟酌着开口,“只是臣对蛊毒了解甚少,目前宫中并无解毒的法子。”
这毒起初他也是闻所未闻,直到前些日子李太医每次从相府回来,总是抱着一本南疆的毒经,他们也瞧得觉着稀罕,连带着太医院的人都传阅了个遍。
“情蛊?”萧濯挑眉。
“此蛊起初是南疆圣女因爱生恨,为了惩罚背叛自己的夫君,让其每每心动之时承受蚀心之痛,后世流传下来,便给其取名为情蛊。”太医摸不准他的喜怒,小心翼翼答道。
“因爱生恨。”萧濯在唇齿间反复碾磨这四个字,不但没有如他想象中那般发疯,反而像是想起什么愉悦之事,掀起了唇角,“没有爱,何来恨呢。”
“他果然还是爱我的。”
太医:“……”
太医迟疑了一瞬,最终什么也没敢反驳。
这位养心殿的主子性情太难琢磨,他还是少说少错为妙。
是以喉间那句‘最后会心脏爆裂而亡’被他暂且吞进了肚子里。
皇宫什么奇珍异宝没有?说不准下次便能找到解毒的法子了。
“那微臣就先告退了。”
“嗯。”萧濯摆了摆手。
待太医离去,殿门合上,大殿里又只剩下他一人。
可是一旦一个人坐在殿中,萧濯便容易将现在与过去混淆。
好似此刻他不是在养心殿,而是前世空无一人的巫山殿。
没有江照雪的巫山殿。
搭在床榻边缘的手猛然攥紧,尖锐的刺痛从心脏蔓延,萧濯呼吸逐渐急促,眼瞳泛起异色。
“阿雪……阿雪……”
他突然站起身,开始在大殿里翻找。
阿雪不见了。
乖乖睡在他怀里的阿雪不见了!
萧濯心头浮起恐慌,可很快就变成了愤怒。
一定是有人把他的阿雪偷走了!
养心殿里各种名贵的瓷器漆盘尽数被暴怒中的男人砸在了地上。
殿外闻见动静的大太监连忙推门进来,还未看清殿中情形,就被一双大手掐住了 脖子。
“我不是说了,谁都不可以进来把他送走吗?!”自从阿雪死后,江丞相总是会 想方设法让相府暗卫混进皇宫,试图将人偷走,但是每次都被他抓了回来。
可是这一次还是被得手了。
“还给我……”萧濯的手缓缓收紧,目光阴鸷,“把他还给我!”
虽然早就听说这位四殿下性情古怪难以伺候,可再难伺候,也是未来的新帝,这个大太监的位子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得来的。
大太监脑子飞速运转,急忙开口:“殿下是想见江大人吗?奴才这就去相府宣他入宫见殿下!”
扣在他脖子上的手终于松了,大太监浑身虚脱瘫软在地。
却也不敢再多停留,连滚带爬逃离了养心殿。
一个时辰后,重雪院门口。
看着眼前去而复返,神色崩溃的太监,江照雪不禁皱眉,“公公还有何事?”
瞧着模样,莫不是萧濯那厮又发疯了?
“江大人!求您随奴才回养心殿看看罢!”大太监欲哭无泪,“您不去,养心殿的宫人怕是都要遭殃了。”
“他又发什么疯?”江照雪不耐。
大太监可不敢接他这话茬,喉间一哽,嗫嚅道:“殿下只是病了,怕是要大人您看了才能好。”
江照雪掀了掀唇角,“病了就去找太医,臣并不懂岐黄之术。”
“哎哟,江大人,算是奴才求您了……”大太监这会是真的快哭了。
不把江照雪请回去,他都不敢回宫了!
江照雪瞥了眼他脖子上那一圈被人用手掐出来的红痕,心下了然。
也罢,在没选出皇后诞下皇子之前,萧濯出了事也麻烦。
“走罢。”他淡淡道,“劳烦公公带路。”
“好嘞,奴才特意准备了马车,绝不会累着您的。”
闻言,江照雪又瞥了他一眼,莫名觉得眼熟。
像是在哪里见过。
很快他便想起来,在梦中见过。
在梦中为萧濯禀报的小太监,便是眼前的这个。
却又好像不止在梦中。
江照雪认真回想片刻。
前世他被逐出宫的那日,似乎便是一位姓苟的小太监替他背着行囊一路送至宫门口。
人在落魄时,总是容易遭受奚落,而善意,便变得难能可贵。
“公公是新上任的御前总管?”他问,“可否告知名讳?”
“是,奴才名叫苟蛋……呃……贱名粗俗,怕是污了大人的耳朵。”苟公公尴尬一笑,显然年纪还轻,没有宫里的老公公那样喜怒藏在心里,替他掀开车帘,“也是运气好被四殿下看中,才被派去养心殿当差。”
“运气好么?”江照雪讥诮一笑,“不见得。”
苟公公干笑一声,可不敢回答。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这几日宫中的戒备森严仿佛不存在,连宫门口的例行排查都不曾,便径直到了养心殿殿前。
江照雪推开养心殿的门,一眼扫到低头坐在榻边的男人,抬脚走了过去。
第62章 国不可一日无后,陛下该立后了
堪堪停下脚步,还未说话,原本低头沉浸在自己世界的男人忽而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猛然用力往回一拽。
江照雪失重朝前,跌落在被褥上,眼前明黄的床幔被覆上来的男人遮挡。
“阿雪……”萧濯压在他身上,低头埋在他脖颈,如同野狗闻到了久久寻觅而不得的肉骨头的香气,气息微喘,“阿雪……我真的……好想你。”
野狗很重,压得人闷热,又喘不过气,还全身都被沾染了气味。
江照雪冷下脸,正欲抬手将人从自己身上推开,忽而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落在他脖颈上。
沉默半晌,他扣住萧濯的下巴推离自己的颈间,抬眼便对上一双泛红的眼瞳。
这实在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前世相伴数十载,他从未见萧濯哭过。
“阿雪。”
“江照雪。”
萧濯似乎理智尚未恢复,垂眸与他对视,口中喃喃皆是他的名讳。
直到对方低下头,欲吻他。
江照雪侧过头,淡声道:“萧濯。”
身上的男人顿住。
他继续道:“你废后时不曾哭,在观星台上踢我时不曾哭,我死时也不曾哭,却在失去我后哭了。”
“你是不是觉着自己这般实在深情?”
“萧濯,你不深情。你不是为我的痛苦而哭,你只是因自己失去了我的爱而哭。”
“你在为自己难受,为自己而哭。”
萧濯在他冰冷的声音里恢复了理智,终于晃过神,自己不是在前世。
失去的爱人就在眼前,却再无对他的爱意。
“阿雪,我不是——”萧濯哑声道。
江照雪打断他,“你是不是又想解释,你当初废后,下狱江家满门只是权宜之计?”
萧濯怔住,“你知道?”
“你口口声声皆是苦衷,很难猜么?”江照雪讥诮勾唇,“今生你急着调查端王之事,十有八九便是因为前世雍州的太子旧部已然壮大,其势力渗透上云京,你的皇位坐不安稳,只好表露出自断江家这条臂膀的假象引诱暗处的敌人出头罢了。”
“可是萧濯,你的手段计谋,你的帝王之术,有多少是我教给你的。”江照雪冷冷注视他,“可你偏偏要将我当做后宫之人,让我误会,以兹事体大为由来解释一切,你不觉着可笑么?”
“你可敢对天发誓,你这样做,没有半分想要趁机让我服软,让我低头,让我离不开你的念头在里面?”
“纵你有万般苦衷,我死了便是死了。”江照雪淡淡道,“萧濯,你欠我一条命,如今你却求着让我原谅你,是认为我的命只值得这点愧疚么?”
萧濯唇瓣翕动,呼吸微微颤抖,说不出话。
江照雪抬手,从袖中抽出一条帕子,擦去脖颈间的残留的泪水。
续道:“殿下,我曾教过你,眼泪这种东西,只对爱你的人有用。”
“下次,不必再在臣面前哭。”他轻声道,“没有用了。”
“……”
江照雪指尖抵在萧濯胸膛前,轻轻一推,失魂落魄中的男人便被推到一旁。
“过几日便是登基,殿下还是少想着情爱之事。”他扯了扯唇,“毕竟皇位之事,对你而言才是重中之重。”
说罢,指腹缓缓捋平衣襟上的褶皱,站起身,步伐从容踏出了养心殿。
殿外,苟公公一瞧见他,便连忙迎上来,“大人,如何?”
“脑子已经清醒了。”江照雪顿了顿,好心补了一句,“日后他又犯病,不必进去瞧,他自己疯完,自然就好了。”
若是日日都唤他来,说不准萧濯便又要养出什么坏毛病来。
这一世,他可没什么耐心去惯着他。
苟公公擦了擦汗,连忙应下。
心里也不禁腹诽。
这江大人与四殿下,关系果然不简单呐。
这话若是别人说,传到里面那位耳朵里,怕不是又得被丢去喂老虎。
他目送江照雪离去,这才小心翼翼推开了殿门,“殿下?您可好些了?是否要让奴才再唤太医来看看?”
“是你寻他来的?”萧濯闭着眼,掌心捏着一个颜色陈旧的香囊。
苟公公心头一慌,以为自己办了坏事,“奴才自作主张,殿下恕罪!”
“他身子不好,今日刚出宫,又回来,会很累。”萧濯斜睨了他一眼,“但他不方便来,我可以常去,懂了么?”
苟公公似懂非懂,“奴才晓得了。”
……
三日后,新帝登基。
自始至终,所有人都没提关于为先帝办葬礼守灵之事。
部分知道真相的大臣不提,一是因为先帝的尸体早在宫变当日,就被文贵妃大卸八块泄了愤,二是,上一个胆敢在朝堂之上对萧濯以死谏为威胁的官员,的确死谏成功了。
但他们都知晓,那官员也只是口头上说着,谁知骑虎难下,萧濯竟真的放言,只要他撞死在金銮殿的柱子上,便答应他的提议。
然而他刚露了怯,就被萧濯身侧的骁翎卫擒住,活生生撞死在那雕有龙纹的梁柱上。
好歹萧濯的确听了他的话,让宫人为先帝敛了尸。
29/60 首页 上一页 27 28 29 30 31 3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