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照雪站在江相身后,仰头便能看见高座之上懒洋洋撑着下巴敷衍了事的帝王。
谁知一抬头,就对上男人直勾勾的灼热视线。
龙椅旁,太监正高声宣读圣旨。
江照雪也没什么心思去认真听。
他在沉思立后之事。
昨夜他已与父亲选出了自愿选秀的族中女子。
以免事情有所查漏,他特意派遣了暗卫去这几位远方族妹的家中查探,确认的确是为了后位才应下选秀之事,他才放下心。
毕竟嫁给萧濯,不图点什么,怕是在后宫也不好过。
登基典礼第二日的早朝,江照雪便将提前写好的选秀折子递了上去。
他从朝臣中出列,标准地俯身作揖行礼,淡声开口,“国不可一日为后,如今陛下刚登基,却后宫空虚,于大梁江山无益,可让礼部从世家中选出品行优良的女子,为陛下管理后宫,绵延子嗣。”
有人愿意出头,那些早已动了心思的大臣自然没有反对的,纷纷应声:“臣附议——”
高台之上,十二旒流苏下,男人骤然阴沉了眉眼。
第63章 除了你,我不会娶任何人
前世登基后,也曾有人数次上书,让萧濯为皇嗣考虑,大选六宫。
只是那时江照雪对他的独占欲已经到了偏执的地步,又有洁癖,这件事根本不需要他在朝臣与君后之间为难,便已亲手镇压下去。
可如今,他的君后不但不在意他是否选秀,甚至还要站在群臣之前,带头劝他去找别人。
戾气在胸腔里沸腾,萧濯死死攥住掌下的扶手,却不敢在江照雪面前发疯。
“想要朕选秀也行。”他嗤笑一声,“只要你们能找到能与这画像上之人相较的女子,朕现在就可以封后。”
有太监捧着一幅画像走到朝臣们面前,将画像徐徐展开。
画中人一袭白衣,轻裘缓带,端坐于长廊的美人靠上,手中捧着一本书,正低头观览。
他身后精细雕刻的漆金龙纹柱,整个皇宫都只有两处有,那就是帝王与太子休憩之所。
能在东宫这般自在,即便只能看见半个侧脸,众人也能猜到这是谁。
一时之间,各种繁复的目光纷纷落在江照雪身上。
能与这位江郎相较的,哪里还能找出第二个?
陛下这要求也忒高了,他这是选嫔妃绵延后世,还是选状元啊!
“看来众爱卿一时半会也找不到。”萧濯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勾唇道,“倒也不急,此事大可容后再——”
“陛下。”那道淡然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他,“臣有一族妹,容貌性情皆不输于画中人,陛下既有此要求,不如让她进宫陪侍。”
身侧的大臣都替江照雪捏了把汗。
这陛下明摆着就是不想立后,再者,这江大人是真看不出那画像上的人是谁么?
萧濯脸上笑意褪了干净,“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各花入各眼,说不定陛下见了,就觉得臣说得是对的。”江照雪淡淡道。
可萧濯若是认为江照雪说得不对,那么江照雪先前的说辞就是欺君,旁人便可以此来治罪。
江照雪明知自己舍不得让他被旁人治罪。
萧濯只得压着烦躁,“既如此,江爱卿便在下朝后留下,与朕好好聊一聊‘族妹’之事。”
他才不想聊什么族妹,他只是想借此将人留下来。
他已经几日不曾与江照雪说过话。
待下了朝,他几乎是马不停蹄去了御书房,早早将那人钟爱的清苦绿茶备好,就等着人来能喝上一口热的。
未久,殿外终于传来宫人的禀告声,“陛下,江大人来了。”
“还不请进来?!”萧濯皱着眉,又有些躁郁。
来来回回禀告一轮,他又慢了几息才见到人!
殿外,苟公公为江照雪推开门,等人进去,合上门后,才走到一旁,低声提点方才出声禀告的宫人,“下次江大人来,不必再多此一举去通传,越早见到人,陛下才会越高兴。”
宫人忍不住嘀咕,“那陛下干嘛不直接去接人——”
话未说完,长剑剑身已至喉前。
抬头,是新晋骁翎卫首领清秀冷肃的脸,首领身后,还跟着一个面容有几分相似的副手。
“这位公公,私自议论主子,可是死罪。”
上到宗室世家,下到平民百姓,但凡言行有亏,都可被骁翎卫抓去诏狱。
小太监腿一软,就跪倒在了地上,“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新皇刚刚登基,不宜见血,便饶了你这次。”
无常收了剑,绕到御书房后殿走了进去,身后跟着的黑白笑嘻嘻开口,“哥,你刚刚装的还挺威风,那小太监都快吓哭了。我还以为你来真的呢。”
“过过嘴瘾而已。”无常翻了个白眼,“要是被陛下知道,我在江大人来的时候这样,进诏狱的人就变成我了。”
……
与此同时,御书房中。
“阿雪,你当真想要我立后?”还是萧濯没忍住先开口。
龙椅下首,江照雪坐在苟公公特意搬来的太师椅上,浅嘬了口茶,唇瓣上染上一层水色,唇角讥诮勾起,“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多双大臣的眼睛看着,陛下莫不是以为臣在故意与你置气不成?”
“我并非此意。”萧濯眸光一暗,依旧一瞬不瞬盯着他,“阿雪,你明知除了你,我不会再碰任何人。”
“是么。”江照雪放下茶盏,掀起眼皮,好整以暇地望着他,“可陛下不是一直遗憾自己身为九五之尊,却无子嗣继承皇位么?”
顿了顿,他眼尾上挑出刻薄的笑意,“否则,前世陛下又如何会对此耿耿于怀呢?”
萧濯深吸了一口气,忍着额头的刺痛,“我从未这样想,就算我曾口不择言,那也只是——”
那也只是故意吓唬江照雪,想在江照雪脸上看见因他而牵动的情绪罢了。
可这样的解释,他根本无法再说出口。
“反正,我不会娶你的族妹。除了你,我不会娶任何人!”
江照雪淡淡扫他一眼,“陛下,您身为大梁君主,绵延子嗣是你的职责。”
前世的萧濯可以不履行这样的职责,因为他心甘情愿担下了一切骂名。
这辈子,想都不要想。
“阿雪,算我求你,你不要在插手选秀之手好么?”萧濯苦笑。
江照雪骤然冷下脸,“怎么,怕我江家出一个皇后,威胁你的地位?”
萧濯:“……”
他只是觉着,只要江照雪不插手,剩下的那些大臣,他有的是法子收拾。
但江照雪也参与其中,他无法动手。
“陛下看起来对此事兴致不高,那就不谈此事罢。”江照雪话锋一转,不等萧濯松口气,续道,“萧觉与萧朔,陛下打算何事放他们出诏狱?”
萧濯方才松快下来的心情又骤然跌至谷底。
萧觉。
又是萧觉!
“你就这么在意萧觉的安危?!”萧濯咬牙切齿,眉头死死压住,“他若真那么在意你的安危,宫变之时,便不会任由你一个人待在东宫!”
江照雪对他的怒气视若无睹,“陛下曾经,不也任由臣在宫外自生自灭么?”
萧濯:“……”
男人嚣张的气焰荡然无存,垂着嘴角,低声道:“那你想我怎么做?你下命令,我听。”
第64章 孤家寡人萧濯
江照雪可不会推辞,直言道:“各自给他们一块封地,领个亲王爵位,非年节不可回京。”
至于为何要这样做。
当然是萧濯不想这样做,他就偏要这么做。
萧濯不高兴,他才高兴。
“陛下为了皇位杀了这么多人,难道连自己的手足都不肯放过么?”江照雪淡淡道。
这一世没有他替萧濯珍惜那份名声,哪怕登临帝位,也与前世不同。
更别提刑部大牢里还关着十几个闹事的书生。
沉默半晌,萧濯闭了闭眼,“好……我都听你的。”
“既然如此,陛下下旨时,记得写,是臣规劝您,才让您忆起往日手足之情。”江照雪补充道。
萧濯唇瓣动了动,“好。”
“立后之事,陛下还是三思为妙。”江照雪站起身,理了理袖子,“臣先告退了。”
他转身便要走,又被身后的人连忙唤住。
“阿雪。”萧濯顿了顿,神情带着期盼,“今日是逐月节,宫中备了你最爱的菜,留下来用膳么?”
江照雪回头,扫了他一眼,“不必了,今日臣要与父亲阿姐一起过节。”
“你不想在宫里吃也没关系,我可以陪你回去——”
“君臣有别,陛下去了,臣一家人会不自在。”江照雪打断他,“臣告退。”
萧濯垂着眼,失魂落魄坐回那冰冷的龙椅上。
以前每一年,就算他们前一日吵架吵得再凶,年节时都会一起用膳。
大婚之夜,他的君后曾亲口允诺他,日后不论何时,都会陪他一起吃饭,不会再让他一个人。
他闭上眼,敛住眼底的沉痛。
“陛下?陛下!”
萧濯猛然睁开眼,垂眼望去,无常与黑白正站在下首,仰头望着他。
“何事?”他不耐地揉了揉太阳穴。
无常走上前,将一叠字迹歪歪扭扭的名单放在他桌案前,“所有逃过一劫的端王旧部,都在这里了,只是……”
顿了顿,续道:“除了那位被江大人带走的海棠姑娘。”
“知道了。”萧濯摆了摆手,正欲让人退下,余光忽而瞥见他手里提着的食盒,心头微动,“这是什么?”
“方才属下与黑白从后殿誊抄完名单出来,正好撞见江大人的书童无杳。”无常笑道,“这不是正好逐月节了么?无杳术说,江大人为了感谢我们先前在雍州出手相助,特意和江姑娘一起做了一屉月团给我们尝尝味。”
无常瞥了眼萧濯堆满奏折的桌案,试探道:“江大人没给您送么?”
刚说完,身后的黑白就用手肘碰了碰他,示意他可别再问了。
沉默半晌,萧濯姿态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嗤笑道:“你不会以为他会特意给你送罢?阿雪定是拉不下脸送给我,才特意送到你手上。”
无常:“哦。”
“东西留下,你可以下去了。”萧濯睨了他一眼。
无常面部微微抽动,将手里提着的食盒放在桌案上,“属下告退。”
待人走了,萧濯又没了神气的神色,眉目间是掩不住的黯然。
就连无常都有,他却没有。
若是前世,他的君后偷偷给无常送月团却不给他,萧濯不但会提着那屉月团去质问,甚至还会让人三天下不了榻。
因为江照雪爱他,他可以肆意妄为,可以用对方受不住的方式表达自己的不满。
可此刻,他只能忍下酸涩,默默打开那屉从旁人那里抢来的食盒。
清甜的香气钻入鼻尖,还是前世一样的气味。
食盒里的月团也是白白胖胖的,甚至在边缘还留着那人做月团时习惯性留下的指甲印记。
“陛下,逐月节特意准备的午膳已经好了,现在要端上来么?”苟公公从御书房外探进来,小心翼翼问。
萧濯指尖捏起一个月团,珍惜地只咬了一小口,“不必了。”
没有江照雪,一切都没有意义。
他就这样坐在御书房里,一个人吃完了所有的月团。
他轻易便能分辨出,十个月团里,六个是阿雪做的,四个是阿姐做的。
因为阿雪吃月团时,总是喜欢多放些糖。
分明平日里用膳口味都清淡极了,但吃起月团来,却尤其嗜甜。
但前世江照雪为他做的月团,从来不会放糖,因为他不爱吃甜的。
可此刻,口中甜腻的月团划过喉间时,却只尝到苦涩。
……
江照雪回府时,相府的午膳正好上桌。
“阿雪!”江照璧本在院子里百无聊赖地来回走,见到他,眼睛一亮,朝他招了招手,“快来快来!就等你了开饭了。”
饭桌上依旧摆着四副碗筷。
江照雪知道,待会用完了膳,便要去祭拜母亲。
“阿雪,你多吃些。”江照璧一个劲往他碗里夹菜,却都是夹的他爱吃的,“这段时日你又是去雍州,又是刑部皇宫两头跑,都瘦了。”
“这么瘦,怎么把身子养起来?”
口中念叨不停,又顺手给他剥了一个咸鸭蛋,用筷子插起来递给他。
“喏,吃蛋。”
“嗯。”江照雪缓慢地眨了眨眼,张开唇瓣小口小口咬起来,而他身侧,江照璧已经撸起袖子,两口一个。
他没忍住笑了笑。
“啧,你笑什么?我好不容易摆脱了那堆王府的破规矩,还不让人这么吃饭了?”江照璧撇了撇嘴。
江照雪凝视她鲜活的面容,再不是那个躺在棺材里冰冷失色的阿姐,勾了勾唇,“阿姐怎样都好。”
“咳咳。”一旁的江相清了清嗓子,“方才你留在御书房,陛下没为难你罢?”
“父亲不必担心。”江照雪摇头,“只是对我跳出来的选秀对象不满意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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