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巫山殿的建设图纸。
第80章 你说了这么多,不还是不愿意为我去死
江照雪的目光冷冷落在那三个字上。
巫山殿,又是巫山殿。
萧濯口头上说着如何知错,却还是藏着想要将他困在后宫的念头!
好不容易收敛下来的恨意在心头沸腾起来,恰逢此时养心殿的门被人从外推开,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阿雪——”
江照雪倏然抬眸,抓起书桌上的玉玺,猛地用力一扔,正好砸在男人额角,鲜血瞬间染红了眉梢眼角。
玉玺继而滚落在地,边角处被修补好的缺口又再次脱落,露出斑驳的内里。
“抱歉,臣实在太恨陛下,一时未能忍住。”江照雪仍旧坐在龙椅上,口中敷衍地请罪,“陛下……恕罪啊。”
“阿雪?你怎么了?我又哪里惹你生气了?”萧濯顾不得额角又添的新伤口,想靠近他,余光忽然触及到他手中捏着的图纸,浑身僵住。
“巫山殿。”江照雪念出图纸上被朱红圈起来的殿名,眼中的恨意第一次没有再遮掩,直直袒露在萧濯面前。
那张图纸被他甩出,轻飘飘打在萧濯侧脸。
“陛下关了我一次,还想关第二次么?”他冷声道。
萧濯被他盈满恨意的眼神刺痛,心中忽而浮起无限恐慌,匆忙跪在他面前,想去牵他的手,又硬生生忍住。
“阿雪,你听我解释,我是想重建巫山殿,可我从未想过要用它来禁锢你!”他仰头望向江照雪,“我……我只是……只是……”
江照雪讥笑一声,自上而下睥睨他,“只是什么?陛下编不出像样的话了?”
萧濯沉痛闭上眼,最后一丝体面触底反弹,终于被彻底丢弃,尾音微颤,“我只是想用来……关我自己。”
“整个天下都是陛下的,陛下想要骗我,也该寻个好些的说辞。”江照雪见他这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反而平静下来,怒气消散,冰冷的嗓音里又掺杂了些恶意,“陛下再说不出令人高兴的理由,臣为了自由,也不得不与太皇太后联手了。”
“或许明日,便又会有新的美人出现在陛下的榻上。不过正好,巫山殿可用来给帝后大婚用。”
每一句都正好戳在萧濯的心上。
“我没有骗你。”萧濯宛若被逼急了的狼犬,为了那些虚幻的垂怜剖开了心腹,“自你死后,我抱着你的身体,日日宿在巫山殿,只有在那里,只有抱着你,我的狂躁之症才能得到片刻消解。”
“阿雪,这世间除了你,再无人能做我的第二种解药,没有你,我根本活不下去。”
“即便我寻了高人复原你的身体,可魂魄离体太久,你的气息越来越淡,我意识到你离我越来越远,哪怕在发病时,我都在悔恨没有好好爱你,却无法挽回。”
“阿雪,我明明是天子,你曾说天子享有天下,可没有你,一切都无意义。”萧濯瞳孔涣散,自嘲一笑。
“你不肯原谅我,我只好骗自己建巫山殿只是用来给你养病,可其实养的是我的病……阿雪,我只是太顾及颜面,我怕你看到我发病的样子会厌恶。”
“你讨厌巫山殿,所以只要我发病时把自己藏去那里,你就看不到了对不对?”
萧濯呼吸逐渐气促,瞳孔处的红若隐若现,“阿雪,我不想你再讨厌我了,我受不了。”
“只要你愿意给我一次机会,皇位,权势,你通通拿去,只是……只是不要再抛弃我了。”
他说至此处,已有些哽咽。
“原来是这样么?”江照雪缓缓靠在椅背上,指尖一下又一下扣在扶手上,似在沉思。
静默须臾,他又讥诮一笑,道:“听起来,也不是很惨。很可惜啊,陛下,这些痛苦,还不够让臣不厌恶你呢。”
萧濯唇瓣翕动,愣愣望着他,凶戾的眉目几乎要被他折磨得碎了一地。
“不如这样,陛下也学臣当年,火烧养心殿,连带着自己也一并烧了,并在死前立下遗嘱让臣摄政监国,将暗卫营与骁翎卫一并托付给臣。”江照雪淡淡道,“臣定也会如陛下一样,替你寻个会修复尸体的高人,保证将陛下的每一根头发丝都还原至生前模样,除此之外,臣也将陛下带去相府,日日守在陛下身边,上云京所有人都会知晓臣是如何深爱陛下。”
“如此这般,臣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利,陛下也拥有了臣的爱,岂不是两全其美?”
萧濯:“……可我,想与你共白首,我想陪着你。”
“臣前世倒是想要与陛下携手白头,不还是被陛下废了后,被陛下逼至自焚。”江照雪伸出手,羞辱般掐住他的下颚,迫使其仰头,“陛下何必这么多说辞,说到底,不还是不愿意为臣去死么?”
哪怕在烧着地龙的大殿内,面颊上的指尖仍旧冰冷沁人。
萧濯嗓音暗哑:“阿雪,我怎会不愿意为你去死,只是我如今,的确还不能死。”
江照雪收回手,从袖中抽出帕子,开始慢条斯理擦拭自己指尖沾染的雨水,“是么?臣可不敢信。”
萧濯还欲说什么,他却已不耐烦去听。
撑着扶手从龙椅上站起身,江照雪不打算委屈自己,想要唤侍从带他去沐浴,却忽而眼前一黑,身形微晃,便要失力倒下。
又被萧濯眼疾手快接住。
手分明那么冷,额头却烫得让人心惊。
感受着额前感受体温的滚烫掌心,江照雪忍着眩晕,指尖死死攥住萧濯胸膛处湿润的衣襟。
分明在雨中被踹下台阶的是萧濯,分明身上伤势未愈又裂开的也是萧濯。
为何到头来风寒还是找上他?
“阿雪,你发热了,这些事我们日后再谈,我先带你去榻上。”萧濯低沉的嗓音染上焦急,抱着人欲起身,又被怀里的人一耳光打偏了头。
“萧濯,你总说不公平,说我偏偏厌恶你,不肯给你一丝机会。”江照雪有气无力的断续喘息,面颊染上红霞,眸中神色朦胧,唯有恨意分外清明,“你既无法替我承受病痛的折磨,也无法以命偿还,却死皮赖脸让我原谅你。”
他揪住衣襟,一字一句:“我告诉你,你这才是真的不公平。”
第81章 江照雪凭什么要原谅他?
其实江照雪坐在龙椅上时,便已察觉到自己受了寒,额前阵阵发热。
只是心里被一张图纸勾出恨意,便顾及不了那轻微的眩晕。
谁知一站起身,便突然反噬。
此刻他说完话,只觉那热意来势汹汹,再也支撑不住,瘫软在萧濯怀中。
手臂也全然无力垂落在身侧,除却异常滚烫的体温,恍惚间与前世那具躺在榻上都不会睁开眼的尸体并无半分区别。
无尽的恐慌突然将萧濯淹没。
什么巫山殿,什么白头偕老他都不敢想了,他只知道,一个来势汹汹的风寒,足以要了江照雪的命。
抱着人小心翼翼放置在榻上后,萧濯伸手摸了摸那愈发滚烫的脸颊,沉着脸拉开了养心殿的殿门。
“陛下,有何吩咐?”苟公公上前,见他脸色这般难看,也不由凝重起来。
“把太医院所有太医,全部喊过来,一炷香内未到的,送去诏狱。”萧濯阴鸷着眉目,已经到了要犯病的边缘,只是因着床榻上的人,方才极力克制。
“奴才记着了。”苟询道,“只是太医院资历最深的几位,一直都在为太皇太后调养身子,这会子怕是还在慈宁宫,轻易脱身不得……”
“不肯过来,那就让骁翎卫打断了腿,拖过来。”萧濯恨不得自己抱着人飞奔去太医院,可大雨未停,江照雪经不起奔波。
这种时候,谁敢触他的霉头,无异于找死。
“奴才遵旨。”苟询恭声应下,随手点了几个充当禁卫军职责镇守大殿的骁翎卫,便往慈宁宫去了。
至于慈宁宫那位又会如何震怒,萧濯并不在意,又转身折返至床榻边,命人打了一盆冷水,亲手替那人擦拭面颊的手法可谓轻柔。
这样的事,他早已做过无数次。
一旁的宫人努力低着头,哪怕心中因为这种罕见的帝王柔情而惊愕,却也不敢乱瞟。
一炷香后,太医院的太医都匆忙赶到,只是人群后,跟着一个被骁翎卫拖过来的太医。
萧濯瞥了一眼,便知晓这是太皇太后的亲信。
“把他身上的血都弄干净,再拖过来。”他冷冷道,周身强大的气息越发令人畏惧。
这么重的血气,若是熏到阿雪,便不好了。
一旁的太医们不敢耽搁,轮流为江照雪把脉。
床榻上的帘幔将里面的人掩盖住,只伸出一截雪白纤细的手腕,他们并不知躺着的是谁,只当是陛下尚未来得及册封的宠妃生了病,一个个还未把脉时,就已满头大汗。
谁知一把脉,本以为得了什么掉脑袋的不治之症,却如何瞧都是风寒。
风寒在寻常百姓家的确是大病,但在皇宫里,各种珍贵药材砸下去,除了冷宫里,是不容易死人的。
一众太医互相合计一番,方才小心翼翼确定了脉象无误。
“这位……呃……公子,因阴雨天气里受了寒,服用寻常的退热药便可。”太医院院首捏着袖袍边缘,擦了擦额前的汗,“只是……微臣把脉时,发现其脉象虚弱,怕是身上本来就有娘胎里带来的弱症,要在榻上休养十天半个月,方能痊愈。”
在宫里当差的,谁还没有几个心眼?
眼见陛下对这位不曾谋面的公子如此重视,院首便也大胆了些,“恕微臣直言,秋雨本就寒凉,公子身子虚弱,陛下既在身侧,日后切莫再让他淋雨受寒了。”
不过一句简单的嘱咐,却让萧濯戾气肆虐的心骤然颤动。
“朕知道了……他的弱症,可有法子治?”
分明前世就问过那么多次,却还是不死心。
院首摇了摇头,“弱症自诞下起便跟随这位公子左右,只可用药调养着,无法根治。”
早已预料的结果,萧濯又听了一次,也不免心头郁郁。
挥退了众人,他兀自跪坐在榻边,脊背弯下,低头将脸埋进那只手的掌心。
“阿雪……对不起……”
若不是他做了错事,阿雪又如何会去观星台还他那一脚。
他该如何,才能挽回哪怕半分?
耳边忽而就回想起江照雪冰冷又带着恨意的声音——‘你既无法替我承受病痛的折磨,也无法以命偿还,却死皮赖脸让我原谅你。’
江照雪凭什么要原谅他呢?
凭爱么?可那个人怎会缺爱呢,以往他口口声声说着只有他爱江照雪,不过是试图以此欺骗自己,觉着这样就足以配独占那轮所有人觊觎的明月。
萧濯呼吸微顿,忽而想起什么,猩红的眸子凝滞了一瞬后,蓦地亮起。
他大步走到堆满奏折的书桌上,却眼都不眨,将那些重要的折子拂去地上,露出最下方被他仔细压平的空白符纸。
恰逢此时苟公公踏入殿中,手中托盘上是刚熬好的药,尚且冒着热气,“陛下,药熬好了。”
往日这种事自是有宫人代劳,但苟询深知帝王脾性,只是静候一旁,不敢触碰榻上的人分毫。
“嗯。”萧濯不动声色将符纸藏进袖中,重新走回床榻,端过托盘上冷热适中的药。
苟询连忙替他挑开帘幔,露出里面昏睡的人。
萧濯空着的左手把人捞进怀里,指尖控制力道,掐住他左右面颊,江照雪寡淡的唇瓣便顺着力道张开了一条缝。
只是也露出了他哪怕是昏睡,都拧在一起的眉头。
萧濯心头被刺痛,手中的瓷碗边沿对准江照雪唇瓣间的缝隙,缓缓倾倒。
每一次倒出的药汁,皆精准到正好能让怀中人咽下的分量。
狂躁之症本就剥夺了那不多的几分耐心,满心满肺皆是郁气,唯有鲜血与暴虐方才消解,但萧濯却只是沉默地保持喂药的姿势,重复了一次又一次。
最后一口喂下,他随手把碗丢在托盘上,让苟询退下,方才拿出袖中藏好的符纸。
他抽出其中一张置于榻边的平整处,继而抬手,拔出头顶束发的簪子,抵在心口,慢慢闭上眼。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他重复呢喃,语调逐渐癫狂,瞳孔微微涣散,手却猛然用力,银簪刺入心口。
第82章 阿雪,从今往后,不会再痛了
随着一声压抑的闷哼,萧濯又缓缓拔出了簪子。
以心头血为墨,银簪为笔,一笔一划,在空白符纸上从下往上,倒着画出某种繁复的古老符文。
一旁趴着的阿柴闻到血腥味,躁动地磨起爪子,凶戾的眸子紧紧盯着男人胸前淌出的血渍。
萧濯不像江照雪,似乎天生便招獒犬喜欢,他想要一条狗臣服,只会以暴制暴。
阿柴便是第一条被他打服的狗。
如今看他流了血,獒犬嗜血的天性又开始蠢蠢欲动。
“汪!”阿柴呲牙咧嘴,从喉间滚出一声低吼。
萧濯斜睨它一眼,一脚便将它踹开,眼神比它还要狠戾,“蠢狗,滚远点。”
阿柴吃痛,灰溜溜地跑远了些,又挑衅地叫了两声,方才跑出去。
萧濯全然不理会,低头继续画符。
他不是察觉不到,自从阿柴遇见江照雪起,就越发不听话起来,俨然将他当做了争夺主人的仇敌。
没良心的狗,也不看看每日是谁大鱼大肉的喂。
想和他抢阿雪,下辈子投胎成人再说吧。
“阿雪……很快就不会有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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