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真心实意,前世便不会不管不顾将他驱逐出宫。
为了这几分虚情假意的愧疚,萧濯还能做到何等地步?
江照雪敛下眸中冷光,沉默不语。
或许他该用什么法子试探出男人的底线,才好继续将那碍事的犬牙给磨平。
帝王身后,是亦步亦趋替他们撑伞挡住风雨的苟公公与长长一列宫人。
但男人的步伐太快,他们不得不加快步子跟上来。
江照雪对宫中每一处都格外熟悉,很快忆起,走过这条长廊,便是观星台。
他扭头朝前望去,隐隐瞧见长廊外等候天子仪驾的明黄轿子。
在萧濯要抱他上轿时,他淡声打断了苟公公高声要说的话,“去观星台。”
苟公公下意识望向抱着人没说话的帝王。
不说话,自是默认了。
看来这位江大人,不但让天子亲自求着去养心殿,还能随意左右天子心意,远比他想象的还要重要。
第78章 跪在我面前,就相信你的爱
苟公公不敢耽搁,忙让抬轿的几个小太监,改道观星台。
同时心里忍不住嘀咕,这么大的雨,观星台上有什么好瞧的?
轿中狭小,不比马车可并肩而坐。
“阿雪,你若想去观星台,大可天气好时让我陪你去,想几时去便几时去……”萧濯美滋滋地将人抱在怀里,口中哪怕是念叨,嘴角也是上扬着的。
方才江照雪冷冷篡改圣令的模样,令他总是觉着,好似他们还是前世恩爱的帝后,一切阴差阳错都不曾发生。
心中也溢满了欢喜。
果然,有些习惯,哪怕重来一次,也忘不掉。
习惯都改不掉,更何况是对一个人呢?
听出他话中愉悦,江照雪敛下眉目,望着自己搁在膝上,被帝王轻捏把玩的指尖,唇角微微勾起。
希望这种愉悦,待萧濯下了观星台还能保持住。
观星台很快到了。
萧濯又想抱着他上观星台,江照雪皱眉后退一步,“我有腿,自己会走。”
拗不过他,萧濯只好夺过苟公公手里的伞,亲自撑在他头顶,低声道:“雨天路滑,我怕你摔着。”
江照雪抬眼望去,整座观星台都笼罩在朦胧的大雨中,与记忆里的大雪相比,模糊许多,再加上那些夜明珠尽数被萧濯销毁,更是犹如蒙上灰尘还褪了色的丹青画。
可旧便是旧了,哪怕寻了最好的修复师傅,也永远回不到最初的样子。
人亦是。
有人乐意撑伞,江照雪自是不会拒绝。
他瞥了眼头顶朝自己倾斜的伞,目光微转,落到男人被雨水浸湿的深色衣襟上。
“我无事,你身子本就不好,不能淋雨。”萧濯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险些压不住上扬的唇角。
阿雪还是在意他的。
“是么,届时陛下患了风寒,可莫要说是为了臣才如此。”江照雪讥讽回道,“臣可担不起这样的罪名。”
萧濯:“……以前是我的错,我心甘情愿如此,与你无关。”
还欲再说什么,江照雪耐心见了底,已不想再听,抬步走上台阶。
他走得很稳,不疾不徐,好似真的只是突然来了兴致,想去最高处赏雨。
可尚未走到最高处,方才到台阶中间缓和的宽阔平地上,江照雪就停下了。
正疑惑为何停下,萧濯环顾四周,终于记起前世某些沉痛悔恨的回忆,面色僵住,连忙转过头去,不敢再直视他。
“陛下不敢看我,看来是想起自己做过的事。”江照雪就要平静许多,因为指尖被冻红,只得将手都拢在袖中,可哪怕这样,他仍旧没有离开观星台,“前世,陛下就是在此处,一脚将臣踹倒在地,后来哪怕是出了宫,被火烧死时,臣身上的印记都未曾褪去,哪怕重来一世,也不敢忘。”
“萧濯,帝王久居高处久了难免生出疑心,想要清算朝臣后宫是很常见之事。”江照雪冷声续道,“你说你是逢场作戏,可我与你好歹八年同床共枕,再如何,何至于让你狠心到要踢我下观星台?”
“我……”他每说一个字,萧濯的心便痛上一分,“阿雪,我错了……”
就算再有苦衷,萧濯也无法再说出口。
不重要了。
本就是他的错。
可他又不知如何挽回。
萧濯眼前浮现出前世,从巫山殿甩袖愤然离去的那日夜里,他刚吩咐人将李来福处置了,便有密探来报,端王叛军早已在一月之前潜入上云京,骁翎卫折损了一队人马,方才抓住其中一个叛党,却什么都审问不出。
若是正面冲锋,他又会让端王的人有机会潜入。
可偏偏这些年,端王为悼念亡妻,不另娶,不饮酒玩乐,整日郁郁寡欢,就连宫中的宴会都不太参与。
阿姐的死不但让他与江照雪之间永远有了隔阂,也成了端王最好的保护伞。
就连萧濯都对他不曾有戒心。
待发觉时,叛军堂而皇之潜入上云京,一切为时已晚。
为了引蛇出洞,他只得让江丞相陪他演一出戏,让端王误以为他自断臂膀,有可乘之机。
他在养心殿坐了一夜,直至天明才写下那则废后的圣旨,又命苟询扮做小太监模样在明日亲自送他出宫,唯恐路上遇见太皇太后的人遭受为难。
这样他自是还不放心,特意嘱咐无常,一路跟去。
可他未曾想到废后当日,有人故意泄露了相府被抄的消息给无杳,以至于阿雪得知后不肯离去,竟会低声下气恳求他查明真相。
端王眼线就在暗处窥探,哪怕他后悔一切不曾向他的君后道明,也悔之晚矣。
又或许也夹杂着对江照雪竟真的一丝都不曾留恋要离他而去的怒火,演戏演到这里连他都昏了头。
那一脚下去,直到人被苟询送出宫安顿回来复命,他的心也始终不安,空荡荡,如何都填不满。
他当时觉着,还要更重要的事去做,日后解释一切时,低头认错,任打任罚,阿雪总会原谅他的。
可他未曾想到,江照雪虽无武功,却对周遭视线过于敏锐,早已察觉无常的存在,并将对方当做是他用来监视防备的眼。
除夕那夜,江照雪换上无杳的衣裳,在无常的眼皮底下离开别苑,在无人知晓之处,决绝奔赴死亡。
……
回过神来,萧濯指尖依然发着颤,险些握不住伞。
蛊毒分明还未发作,刺痛已遍及全身。
“萧濯,你爱我,所以不论我现在让你做什么,你都会做对么?”江照雪不知他又出神想到什么,也不在意,轻声问道。
萧濯哑声:“是。”
“伞给我。”江照雪伸出手,接过伞柄,继而勾了勾唇,望向他黯然的眸子,“现在,跪在我面前,我就相信你的爱。”
沉默须臾,萧濯撩起衣摆,直挺挺跪在他脚边,低着头。
衣襟里,裂开的伤口流出血,又融进了雨里。
江照雪欣赏了片刻萧濯雨中狼狈的模样,抬脚,雪白缎靴踩在男人被种下蛊虫的心口处,倏然用力。
萧濯不曾防备,被他踹着,从台阶上一路滚下去。
耳边是那人冰冷透骨的嗓音,“萧濯,这一脚,还给你。”
第79章 那是建造巫山殿的图纸
江照雪撑伞站在雨幕中,半垂眼眸,睨着台阶之下,因帝王摔落而惊慌失措的人群。
不急不缓踏下台阶,他任由衣袍下摆剐蹭过台阶边缘染上污水,一直走到被宫人簇拥在中央的萧濯面前。
四目相对,周遭宫人不知为何,皆静谧无言,不但不敢问罪,还低头给他让出了一条路。
“阿雪……”萧濯怔怔望着他,浑身湿透了,深色衣袍紧紧贴在身上,极具爆发力的腰腹肌肉被全部勾勒出来,他浑然不觉,犹如滚过泥潭的獒犬。
“臣不慎失手。”江照雪歪了歪头,鬓边发丝随着他的动作贴近眼尾,掩住那抹上挑的讥诮,“陛下不会怪臣的,对么?”
萧濯不是愧疚么,不是爱他么?
他只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一脚还回去,总不会要怪他罢?
“是我没有站稳,阿雪自是没错的……”见人转身要走,萧濯蓦地上前,扯住他一片衣角,“雨太大,阿雪,坐我的轿子去养心殿罢。”
江照雪停下步子,侧目扫过他周身狼狈,不曾有丝毫触动。
“江大人,上轿罢?”苟公公看懂了帝王的眼色,连忙上前挑开轿帘。
江照雪,想了想,觉着不坐白不坐,便收了伞,俯身走进轿子。
伞仍旧拿在手里,不曾给萧濯留下。
至于萧濯要如何回宫,与他无关。
……
直到轿子看不见了,萧濯方才收回目光。
“陛下,咱们也回宫吧?”苟公公试探道,任劳任怨陪在一旁淋雨。
萧濯眨掉眼中淌入的雨水。
哪怕阿雪一脚将他踹下去,失了天子颜面,心中仍旧止不住地欢喜。
只要阿雪愿意留下,他总有一万种法子可以讨其欢心。
萧濯勾了勾唇,分明刚包扎不久的伤口都被那一脚踢裂了,他却健步如飞,迫不及待朝养心殿走去。
苟公公转过身,冷厉的眼刀扫过身后一众宫人,手中拂尘一扫,水哗哗甩下,全然不见在江照雪面前做小伏低的模样,“今日之事,但凡有人传出去,所有人都要跟着他掉脑袋。”
宫女太监纷纷低头应声。
观星台黄金顶上,两个身影披着斗笠,并肩躲在屋顶后侧处,只露出一个脑袋。
“这苟询,当太监当习惯,都忘了自己是个暗卫了。”无常啧啧称奇,“这兰花指翘得,若是让营里的兄弟瞧见了,少说要笑话他一年。”
“哦。”黑白有些心不在焉,“哥,借我点钱呗?”
“嗯?”无常斜睨他一眼,带着狐疑,“前儿个才发了例银,你怎得今日就没钱了?陛下又不短你吃短你穿的,银子花去哪里了?”
“我……我都给红红了。”黑白有些不好意思,“书上说了,爱一个人,想要与她过日子,就要把例银都存在她那,可不能像陛下一样撒泼打滚,我觉得很有道理,就都给了。”
无常沉默了几息,深吸一口气,“那你再去问她要不就是了。”
“可是花满楼的妈妈说,没银子,不让进。”黑白嘀咕道。
无常嘴角微抽:“你忘了自己是暗卫么?”
黑白更不高兴了,“要是潜进去,那不就是让红红接不到银子还要陪我么,妈妈会骂她的。”
无常:“…………”
“我觉得,你和陛下,应该换个脑子。”无常面无表情。
“我不要换。”黑白翻了个白眼,“若是像陛下这样,指不定何时才能追到心上人。”
“你这话私下与我说便罢了,可别在陛下面前说。”无常忍着肉疼,摸出一袋碎银。
黑白喜滋滋接过,“我才不会,反正说了陛下也不会听。”
“……”
……
“江大人,养心殿到了。”御前宫女胆怯的声音从轿子外传来,继而轿帘便被人从外挑开。
江照雪踏出轿子,尚未来得及抬头,某个身影就迎面扑来。
“汪!”
半人高的獒犬兴奋地摇晃着尾巴,围着他打转。
諵枫 身侧的宫人担心他被獒犬伤到,却又不敢上前,只好道:“这是陛下刚封的大皇子,轻易得罪不得。”
“大皇子?”江照雪眸光微顿。
封一条狗做皇子,亏萧濯做的出来。
未免太荒唐。
宫女显然被提点过,他问的问题不敢不答,“陛下说他急着要一个皇子,一时半会寻不到,又觉着阿柴殿下最合江大人心意,就下了旨……”
江照雪:“……”
若是前世,他的确很喜欢阿柴。
毕竟獒犬,可远比它的主人要听话。
至于今生,死过一次,许多东西早已看透,更何况是萧濯的狗。
这旨意要是公之于众,朝臣怕是当即就要闹起来。
罢了,能看一出笑话也不错。
萧濯做的荒唐事还少么?只是前世有他管制才不至于闹到人前。
江照雪不再多问,任由阿柴围着他叫,抬步行入殿中。
殿中烧有地龙,刚一踏入,就驱散了身上的寒凉。
养心殿亦分内殿与外殿,甫一抬头望去,就能看见外殿尽头那张龙椅。
那是要比观星台的黄金顶还要耀眼的颜色。
龙椅前是一张紫檀木书桌,铺着明黄色的锦缎。
江照雪似乎真的被那张龙椅吸引了,径直走上去,掀起衣摆坐下。
龙椅上垫了毛毯,并不冷。
阿柴摇着尾巴,随即趴在他脚上,犬齿叼住那一截衣摆轻轻啃咬,分明是成年大犬,喉间却发出幼犬的撒娇呜咽。
江照雪不理会撒娇的獒犬,目光落在书桌上那方藏着玉玺的玉匣上。
他打开玉匣,将那象征着帝王无上权势的石头握在掌心,指尖漫不经心摩挲过那个被重新填补的缺口。
片刻后,又了无生趣放下。
一块石头而已,握在手里并无甚区别。
“汪……”阿柴见他不理自己,又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他的小腿。
如此轻佻的模样,倒是和萧濯一个样。
江照雪轻轻抬腿,将它踢开,正欲起身,故而被奏折下压着的一张宣纸吸引住目光。
缓缓抽出,在眼前展开,江照雪眸光骤然染上森寒,捏着图纸边缘的手用力到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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