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需用生前便被蛊毒养着的尸体炼制,传言可召回魂魄,将其永远禁锢在肉体中,只能受主人操控。
一股杀意在江照雪胸腔里沸腾,可他只是魂体,拿不了刀,更杀不了人。
“你们想杀殿下,怕是得再让江王妃死一次才——”
然而话未说完,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穿透海棠的胸膛,钉在了江照璧的心脏。
江照雪猛然转头,帝王执弓而立,面容散漫,“想用一个死人威胁朕,未免天真。”
“萧濯……”江照雪飘上去,想要攥住他的领子,却扑了个空。
他忽而想起,早在登基之前,他便教过萧濯一个故事。
大梁祖上,曾有帝王为了压制叛军首领,撅其父母坟墓,以尸体威胁,而叛军首领以火箭烧之,不但无人骂起不仁不义,反而得了大义灭亲的名声。
萧濯是个聪明的学生。
他教的所有,没有一处学不会。
第93章 总归是朕,欠他的
就连在战场上杀人毫不手软的云有行,都愣在原地。
“萧濯,你……”
萧濯又搭了一支箭,对准已无反抗之力的萧霁,“江照雪抛下我一人离去,你凭什么会认为,朕还会被一个死人威胁?”
“你别忘了,你是因为什么才按捺不住闯进宫。”
萧霁的确是认为萧濯自断臂膀与江家决裂,才趁此机会叛变,但至少在雍州军被埋伏的暗卫偷袭时,他便又觉着,所谓狠心,只是萧濯的谎言。
可如今看来,萧濯能坐稳皇位这么多年,的确够狠心。
长箭穿过萧霁的喉咙,将他钉在了身后的盘龙柱上。
萧濯放下弓,目光扫过殿中众人,淡声道:“敢忤逆朕,这便是下场。”
最终端王一党尽数诛杀,萧霁与萧昭的尸身被丢进了獒犬的窝里,赴宴的群臣出宫时,已少去一半。
夜至子时,依旧枯坐在金銮殿的男人终于站起身,“无常。”
“陛下?”无常自阴影里走出。
他哑声道:“端王妃的尸骨,送去江府。”
在端王伏诛后,江相便已回到了相府,官复原职。
昔日误会已大白于人前,这只是陛下与丞相演的一出戏,只是可惜君后那样一个神仙般的人物,不幸离世。
江照雪本就守在阿姐的尸身旁,下意识想随着一起走,却发觉自己无法离开萧濯太远。
“阿雪……”熟悉的呢喃声让江照雪回过头,他以为萧濯看见了他,却见男人只是喃喃自语,“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要射那一箭。”
江照雪站在他面前,面色极冷。
海棠欲用江照璧的尸体作为威胁,去为萧霁搏生机,可萧濯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才将人骗进了宫,自然不会因为江照璧的尸体放萧霁一马。
灵魂被困于傀儡,本身就是一种侮辱,那一箭,称得上是解脱。
但江照璧是他的阿姐。
道理知晓得再多,心里都会有怨怼。
这个‘梦’他已不想做下去,只想快些醒来,与萧濯彻底断干净。
然而不论江照雪如何挣扎,他都无法如从前那般醒来。
只能陪在萧濯身边,看他与云有行为了一具尸体打起来,看他为了给尸体复原,抱着人得过且过,以往所有对江家落井下石之人都被发落,无人在身侧牵制,萧濯暴君之名已名副其实。
一年过去,萧濯始终没有放弃复活他。
宫中的道士来了一波又一波,可那些人连他就站在一侧都看不见,又会哪门子的复活呢?
所谓复活死人,本就是异想天开。
无人能叫醒萧濯。
直到有一日清晨,萧濯抱着人从巫山殿醒来,却发觉江照雪原本被保护得极好的白皙指尖,再度浮起了一小块紫红色的尸斑。
帝王在巫山殿发了疯,宫人们个个胆战心惊,唯有听闻消息的无常连忙赶来劝阻。
“陛下,您这又是何苦呢?”无常叹气,“当初君后与端王妃体内的蛊毒同时失控,您换了君后的血,强行让他活下去,却也让自己这些年喜怒无常,帝后离心,已经是逆天而行,如今您还想让君后活一次,即便用自己的命去换,君后当初走得那样决绝,又如何还会愿意再活过来呢?”
“不如……便让君后入土为安吧?”
“朕偏要逆天而行!”萧濯抬起赤红的眼,“当初替阿雪修复身子的道长,不是说蓬莱有仙人么?朕便去蓬莱替他求一条命!”
“总归……”他闭了闭眼,哑声道,“总归是朕,欠他的。”
直到此时,他尚且不肯在口头上承认,只不过是因他发觉,没有江照雪,根本无法活下去。
“大梁先祖为求长生,派了那么多的军队寻蓬莱,又何曾有过半点踪迹?”无常无奈,“陛下,您为何觉着,您就能做到先祖做不到的事?”
萧濯充耳不闻,抱着江照雪绕过屏风,坐在矮桌旁,将其上摆放的妆奁打开,从中摸出点珍珠粉,小心翼翼涂抹在江照雪指尖上,直到那块红斑全然瞧不见,他才露出一丝笑意。
“阿雪只是与我置气,睡着罢了。”萧濯自顾自说着,又用指尖取了点丹蔻,抹在江照雪寡淡的唇上。
鲜艳的正红色,与他们大婚时涂抹的口脂一样红。
“待他醒了,发觉朕根本没有害江家,还除了端王这个祸害,定会夸朕聪明。”
萧濯低头埋进那具身体颈间,喃喃道:“他那么爱我,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一旁,江照雪面无表情收回模样,望向窗外早已凋零的鸢尾丛,唇角讥诮勾起。
萧濯简直无药可救。
夸他聪明?若能此刻活过来,一刀捅了萧濯了事,再顺势借着应天而归的名声,从皇室中重新选个皇子,垂帘听政,也比与一个疯子纠缠来得痛快。
阿姐说得对,他还是不过狠心,魂魄才会被困在这个鬼地方。
……
天子颁布皇榜,广邀天下得道之人入宫救治君后,能让君后醒来者,赏千金,修道观,今后年年都能受到天子的供奉。
重金之下,哪怕传闻这位陛下残暴不仁,亦有勇夫。
只是大多数只是妄图瞎猫碰上死耗子的勇夫,甚至还让江照雪的身体上多现了一块红斑。
“上次为阿雪修复身子的那位道长,可有音讯?”萧濯低头用珍珠粉修饰那处露出红斑的指尖,头也不抬道。
“并无。”无常摇头,“当初道长便说,来此一趟,只是因陛下年少时,阴差阳错曾在路旁施舍了他一个鸡腿,不要报酬,了却因果,便离开了。”
“朕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一定要……”
“陛下!”苟询匆匆跑进来,“陛下,有个老道士自称来自蓬莱山,已在殿外候着了。”
“让他进来。”萧濯猛然抬头,抱紧了怀里的人。
明知十有八九又是个看中奖赏的骗子,他亦不愿错过任何一丝可以让他再见到阿雪的机会。
须臾后,一个邋遢的白发老头跟在苟询身后走了进来。
只是双眼浑浊,贼眉鼠眼,左顾右盼,已然被巫山殿中的稀罕物什迷得不知身在何处。
第94章 陛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哎哟,那墙上挂着的,是西洋那边的钟吧?贫道还未曾见过这样稀罕的物件呢。”老道士咂了咂舌,两眼放光,不像是得道高人,反倒像是市井乞丐。
苟询轻咳一声,老道士方才回过神,笑嘻嘻地上前,搓了搓手,冲萧濯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陛下好,陛下好啊。”
江照雪一眼便认出,这是当初他在刑部大牢里遇见的老道士。
“怎么同样是蓬莱山的道士,差距会如此之大?”无常托腮嘀咕了一句。
“啧,年轻人,你这话说得,贫道自有贫道的缘法咯。”老道士冷哼一声,又小心翼翼望向沉着脸一言不发的男人,“皇榜上所说的千金与道观,可是真的?”
“你这道士,还未看病,就先问起赏赐来了?”无常不悦道,“陛下一言九鼎,还会骗你一个道士不成?”
“唉,贫道这不是吃过的亏多了,总得多问几句,年轻人火气何必那么大?”老道士撇了撇嘴。
“你当真能让朕再见到君后?”萧濯黑眸死死盯着他。
“能自是能的,不过……人死不能复生,陛下想要逆天而行,便只能回到过去。”老道士晃了晃脑袋。
“怎么回去?”萧濯追问。
“接下来的话涉及因果,贫道无法说,都写在这里面了。”老道士从破旧的衣襟里摸出一张被折成三角形状的黄符,三角符箓微微鼓起,似乎在里面裹住了什么东西,符箓表面微微褪了些色,应是年岁已久,“陛下需在无人时,自己领会。”
“若无法领会,陛下与君后,便是缘尽了。”
萧濯接过黄符,掀起眼皮,黑眸深不见底,“朕如何得知,你所言当真。”
“唉,陛下啊。”老道士恍若无人,兀自挠了挠背,道,“您都妄图让死人复生了,那自然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咯。”
沉默良久,萧濯抱着人起身,往内殿走去,“无常,带他去领赏,在道观建成之前,就让他住在宫中。”
“是。”无常转身,看向老道士,“道长,请跟我来。”
“诶。”老道士应了一声,要走出巫山殿时,忽而又回过头,视线准确无误对上了江照雪的目光,又眨眼间错开。
“今生已过也,结取后生缘啊。”老道士笑呵呵地念着句诗,身影被合拢的殿门遮掩,再也瞧不见。
江照雪拧了拧眉,因无法离萧濯太远,又被迫飘进了内殿。
待他进来时,萧濯已拆开黄符看完,除了掌心多出的一截褐色枯枝,他并未瞧见符箓中写了什么。
只是从今日开始,萧濯罢了早朝,一应事务,皆由大臣送来巫山殿。
白日批折子,入了夜,便将自己独自关在殿里,勒令不准任何人擅闯,兀自跪在床榻前,经由沐浴焚香后,用那截枯枝刺入心脏,以血为墨,在崭新的符纸上画上繁复的符文。
萧濯每日只画一张,然后贴在床榻之上。
心头血本就珍贵,是人精气所在,每日取一回,亦是萧濯天赋异禀,身子结实能够撑住罢了。
可即便这般,在一个月后,往日精壮高大在榻上能够死死压制他的男人,已肉眼可见骨瘦形销。
江照雪垂眼,映入眼帘的帝王刚取了血,正低头握着枯枝认真画符,身上的黑色龙袍已是空荡荡的挂在身上,哪里还像从前那般一脚便能踹废一条獒犬。
哪怕明知对方根本听不见,他亦不禁冷笑:“萧濯,你以为你这般卖可怜,我便会心软么?就算你复活我,我也只会马上杀了你。”
萧濯画完符,将其贴在床榻的最后一块空地上。
整张床榻已经贴满符箓。
本以为这样已是结束,萧濯又开始给床幔、矮桌、花瓶、以及江照雪生前留下的字画贴符,依旧是每日取一次血,画一张符。
任何生前被江照雪触碰的地方,都不曾放过。
起初萧濯还能白日批批奏折,可日复一日,哪怕太医院的补药不间歇地灌进去,身子亦是虚不受补。
直到一日清晨,苟询久久未见帝王起身,不得不违抗皇命闯入内殿,先是被满眼血红的符箓惊愕到,又随即跑到床榻边,“陛下?陛下?!”
巫山殿一阵人仰马翻,却无人敢去触碰那些贴在内殿的符箓。
太医施针的间隙,江照雪瞥见窗边花瓶上马上要被风吹走的符箓,下意识飘过去伸手接住,重新将其贴在原处,又瞬间愣住,低头望着自己半透明的手。
他为何可以……触碰到符箓?
不待他深思,身后忽然响起苟询的惊呼,“陛下,太医还未施完针!”
一阵风从身后吹来,江照雪转过头,恰巧对上帝王癫狂猩红的双眸。
却又不算完全对上,萧濯的目光透过他,落在了花瓶上。
“阿雪……是你!是你对不对!”萧濯瘦到只余皮包骨的指尖微颤,摩挲着花瓶上贴好的符箓,“我知道错了,你出来看看我好不好?我真的……很想你。”
“陛下,先施完针再说吧?”苟询有些担忧,陛下近日的状态越发令人不安了。
萧濯放下手,走回榻上,目光却依旧紧紧盯着那樽江照雪以前时常摆弄的花瓶。
哪怕今日过后,他再也不曾出现过什么幻觉,却越发对那老道士教给他的法子深信不疑。
无人能够劝阻他去见江照雪。
他已经疯了。
纵使将自己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眼中亦只剩下马上就要见到江照雪的迫切。
如同一具看似还活着,灵魂却早已被抽走的干尸。
今夜入冬,上云京又下了一场大雪,比往年任何一次都要大。
江照雪坐在窗边,伸出手,出神望着雪花穿过掌心。
这个时辰,不用想,也知晓萧濯又在画符。
面对一张枯瘦惨白如恶鬼的脸,江照雪并不想多看一眼。
谁知下一瞬,火光忽而冲天而起。
他猛然回过头,只见整座巫山殿所有的符箓连成一片火海,而火势最凶猛的床榻旁,萧濯抱着他的躯体,视死如归般缓缓闭上眼,往后一仰,跌进火海中。
江照雪分明还站在原地,却听见大火里,萧濯凑到他的耳旁,嗓音沙哑,“阿雪,烈火焚身,是我欠你的。”
“……可我心甘情愿,不为偿还,只为见你。”
第95章 萧濯,我不恨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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