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边,忽然堆起了无数的焦碳,仔细看时,那不是焦炭,那是一具具烧得焦黑的尸体。
他正视向面前的男人,大声质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那男人却只是淡淡一笑:“哦?这就心疼了?我还有更好的呢。”
他随意从身后逃窜的人群中抓了个人过来,五指成爪,牢牢钳住他的喉咙。那人被他拎到面前,约书亚定睛一看,居然是崔斯坦。
“你放开他!”他厉声道。
男人却笑得越发肆意:“我凭什么要放开他?就凭他是你的宠儿吗?”
他又伸出另一只手,从后面又抓了个人过来,把他并排与崔斯坦举在一起。
“那他和他有什么不同呢?你说如果我只同意放一个的话,你会选哪个呢?”
“不!”约书亚伸出手想从他手里抢过来,但忽然发现自己再一次无法动弹,仿佛有千百只手抓住了他的翅膀,将他向后扳扯。
他回头一看,那些刚才围绕在他脚下的焦尸,不知什么时候都活了,那一双双黑色的焦得面目全非的手,纷纷攀援上他洁白崭新的翅膀。
对面的那个黑翼男人道:“只需要拔下他的一根羽毛,你们便可复活,每人一根。”
于是那些焦黑的手开始发出声音:“求求你,救救我们!”
“求求你,给我一根你的羽毛!”
“是你将这灾祸降于我身上,你必须救我!”
“这是你的错!”
“都是你的错!”
他们开始撕扯他的翅膀,每双手都死死抓住他的羽毛。约书亚仓惶地看着这些手,又看看那男人手中的两个人,他既无法解脱自己,也无法拯救他人……
那些焦手开始用力。
约书亚痛的眼前一黑,随即撕心裂肺的叫声便不受控制地从他喉咙中发出,拔一根羽毛就这么痛,更别说几百双手一齐拔他的羽毛,约书亚痛得几乎要昏死过去,他的身体已经控制不住平衡,向前一扑倒在尘埃里,那些焦手依然爬满他的背脊,充满他的翅膀,他不得不拖着它们一起向前。
他爬到黑翼男子的脚边,伸出手握住他的脚踝,用一种恳求的姿势:“……求求你……看在……我帮过你的份上……放了他们……”
他抬不起头,而那黑衣人的长袍又刚好挡住他的视线,他只听到清脆的两声像骨头断裂似的声音,接着噗、噗,有两样东西落在他的两旁。
他拼尽全力扭头看去,正对上崔斯坦毫无生机的眼。
“啊………………………………!”
他痛得用拳头猛砸大地,仿佛这样就能改变什么、阻止什么,或者叫死去的人复生,或者叫自己受的罪停止,但,什么都没发生。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身上的重量似乎减轻了,那些充斥着他双耳的:都是你的错、是你害了我、你必须救我……也都消失了。
他以手撑地,艰难地站起来。回头看看自己身后的翅膀,只剩下了两根血糊淋剌的骨头,上面居然还有钉着一根羽毛。
他听到下面有哭声传来,于是低头看时,又看到第一次见的那个小男孩,黑衣黑发,抱着膝盖哭泣,背后的翅膀是血肉模糊的一团。
他抬起头,蓄满泪水的眼里是最最纯净的真挚和无辜,他用稚嫩的嗓音问:“哥哥,可以给我一根你的羽毛吗?”
约书亚看了看自己身后翅膀骨架上硕果仅存的那一根羽毛,没有犹豫,拔下来就递给了他。
“拿去吧,修好你的翅膀。”
“你不后悔?”
“我又不曾做错什么,为什么要后悔?”约书亚说,“只不过从今往后,我要你跟着我,亦步亦趋,我要先修好你的翅膀,再修好你的灵魂。我会的,我都会做到。”
见那少年犹豫着仍不拿,约书亚催促道:“快拿着,别怕,我能修好你的。”
下一秒,约书亚感觉自己被抽离了身体,等他慢慢醒转过来,他听到耳旁的声音:“翅果已经埋下,等他醒转便可回家,回去后要注意……”
约书亚睁开眼,看见崔斯坦正跟那名天使说话,他一下子几乎从床上滚下来。
崔斯坦闻声赶到床边,约书亚抓住他的手,几乎把自己从床上拽起来紧紧地抱着他:“感谢光明神,你没事就好。”
崔斯坦微笑着说:“我当然没事,我就在这儿,能有什么事呀?”
约书亚想起刚才经历的一切,这一切亦真亦幻,身体和精神上承受的那些痛苦仿佛是真的,可再回想起来,却又恍如隔了一层翳,显得那么不真切。身体上并未留下实质性的伤害,只有刚被种下翅果的两侧肩胛有隐隐的疼痛,仿佛有小虫在啮食,正要破洞而出。
崔斯坦说:“刚刚天使告诉我,你最近要当心,睡觉不能侧躺,否则会压着翅膀影响发育。另外,翅膀顶出来可能会疼,还会出血,就像长牙一样,你会需要很多很多营养,放心,包在我身上。”
约书亚已经觉得仰躺背疼,悄悄侧过一点身,闻言立刻掀开身上的薄被坐起来。
不过比起以上这些长远的忧虑,他还是更担心门外“锣鼓喧天”的应援团,这样的场面,一次就够了,多了,不仅招人反感,他自己也消受不起。
“娜塔莎他们都回去了吗?”
“他们本来都守在手术室门口,一个也不肯走,我好说歹说才哄得他们先离开。放心,这里就只有你和我,门外没人。”
约书亚如释重负地笑了笑,试着用自己的双腿站起来,头重脚轻地走两步,右边的肩胛骨无端地抽痛起来,身子一斜,又栽进了崔斯坦怀里。
他靠在崔斯坦身上轻轻喘着气,用一种破罐破摔的口气道:“你说我翅膀要是长成个残废该怎么办?”
崔斯坦只管搂着他,抬起手掌轻柔地帮他擦去额头上渗出的冷汗。
“你要是成了残废,我就去找光明神,让他把我的眼睛戳戳瞎,咱俩瞎子和瘸子,烂在一处。”
“神经。”约书亚佯嗔道,“我要是成了残废,你眼睛好好的不是更容易照顾我?”
崔斯坦却说:“我怕你会想不开,只有我也瞎了,才能牢牢把你绑在身边。”
约书亚叹了口气,站直身子,又迈出一步,两步……走稳了,松开手。
“好了,我们回家吧。”
第74章 第五日(5)
天罚结束,天气区乱成了一锅粥。
其实就算都是大天使,内部也大致可以分出两个派别,以已故的灵魂打捞部掌事大天使米兰达为代表的激进派,他们高贵凶猛、手握杀伐大权,主张对丢失了信仰的人们进行严厉的天罚;以灵魂档案中心的掌事大天使约瑟芬为代表的温和派,他们理性克制,善于反省,主张用和风细雨的教化,以及行走在人间,亲自布施神迹来挽回人们的信仰,我们所熟悉的神奇动物研究所的大天使海伦、已故的彼得都属于这一派别。
其实从宏观上看,这两个派别的人数,在潘瑞戴斯算得上旗鼓相当,就连在六位长老天使中,激进派和温和派也是对半开,各占三个席位,然而就因为天使长路易自诩在这件事上站在激进派这边,最终一场天罚还是被毫无回旋余地地降下了。
然而要降下天罚,就不可避免要借助到天气区的力量。大多数水系的天使都属于冷静克制的温和派,他们不愿被激进派当枪使,于是,天气区掌事大天使维克多便被推上了风口浪尖,虽然他一直以温和派自居,但因为他这里有降下天罚所需要的绝妙武器,而且又不用他亲自上阵,只需要出借一下就行,所以不会影响到他温和派的立场。
天气区,顾名思义,掌管人间晴雨,更严谨点说,是掌管人间的雨,因为太阳总是在那边,只要不下雨,就一直是晴天。
天气区的差事说忙也不忙,说闲……好像也不太闲。虽然是个可以摸鱼躲懒的地方,但在绝大多数人眼里,到天气区出差绝对是个苦差事。
天气区的雨水主要依靠一种叫威瑟维尔的古老神兽,有些地方也叫它们风鲸,维京人认为它们是“北海巨妖”,在遥远的东方,人们把它想象成为"龙王"。
然而威瑟维尔并不是龙,它与龙唯一的相似点是有一条长长的尾巴,事实上"风鲸"这个名字更适合它。它长着纺锤形的身子,皮肤多为灰白两色,个别的有些偏蓝,布满斑点,巨大的胸鳍——或者叫前肢——是翅膀的形状,挥动它们能产生连续的气流,推着它庞大的身躯在天空中缓缓移动。
威瑟维尔大体上性情温和,是群居动物,十头左右的威瑟维尔作为一个家族群落,每个家族当中,都有一头长角的雄兽作为头领,螺旋状的长长独角长在它鼻子的正前方,实际上那不是角,而是它的长牙,可以用来发出闪电。家族中剩下的成员都是他的妻儿,个别也会允许兄弟留在自己的家族中。然而大约在每一千头威瑟维尔中,会诞生一头两角的雌兽,它能引发的雷电是那些独角雄兽的数倍,她是所有威瑟维尔的女王。
威瑟维尔并不是神奇动物研究所的产物,早在万年之前,光明神第一次驯服了这种自然界孕育的巨兽,用充满神力的绳索套住它的脖子,牵着它来到人类聚居之地的上空,左右时序节气的变换,什么时候该连绵湿润,适宜播种耕耘,什么时候该凉爽干燥,适宜收获贮藏。
在万余年的演化中,威瑟维尔的个头逐渐变小,性情也越来越温和,如今,天气区里圈养了一大群,用于控制人间的降水。
天气区不在通天塔内办公,它的大致方位是在云层之上,行踪不定,总是随着云海一起迁徙,因为那是威瑟维尔的食物。地处偏远,再加上那些巨兽放牧时总是流口水,而且一打喷嚏就会冷不丁射出闪电,是大多数人即使短暂出差也不愿意来天气区的原因。
大天使维克多倒是不计较这些,他很喜欢这种温和的巨兽。现存的整个种群几乎都是他亲手繁衍起来的,他甚至根据它们身上的花纹给每个都起了名字。他最喜爱的自然是那头双角王兽,他给它起名为维纳斯。
天罚期间,激进派大天使从他这里借走了一头独角雄兽。他们让它在纽兰德市上空疯狂降雨,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工作了几个昼夜,把它还回来的时候,那可怜的动物已经被榨干了,身体缩得瘦瘦巴巴,长牙的尖上都烧焦了。他让它回到自己的群落,结果没几天,这头雄兽就死了。
维克多很伤心,但他没时间伤心太久,因为更大的麻烦在等着他。这头雄兽原来的家族,由于没有了首领,变得焦躁不安,缺乏安全感,而且偏偏它没有留下半个兄弟或儿子,整个家族中清一色都是“娘子军”。他必须想办法给它们重新安排一个首领,但是要让这些一根筋的家伙接受新来的头领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绞尽脑汁从旁边的群落里找到一头刚开始冒牙的小雄兽——确实稀奇,因为威瑟维尔一般一个家族中只有一头长角的雄兽,其他雄兽如果胆敢私自长出角来就会被头领视作冒犯,然后杀掉,这头小雄兽可能是因为才开始冒尖,还不明显,所以未被发现。
维克多想着,一头小雄兽应该能够激发那些“阿姨妈妈们”的“母爱”,不至于立刻就想把它赶走,因此就想冒险一试。
然而……
“阿姨妈妈们”刚开始可能确实只是想向这个小家伙表示友好,可谁知那登徒子是烂泥扶不上墙,全然忽略了这一切全是牧者的安排,还以为是自己“小荷才露尖尖角”,就已经天赋异禀地散发出浓烈的雄性荷尔蒙,吸引了一大群雌兽来争当它的妻妾,于是就对女性长辈们多有不敬的举止。
所以这段时间,维克多一直都在努力调停这位年轻的头领与它“妻妾们”之间关系,忙得头发都掉了一大把,总算把大家都哄开心了。
他觉得与其说自己是大天使,不如说是一名牧人,还附带婚姻咨询的功能。
此刻,他正飞在自己的牧群之上,仔细视察着每一个角落,确保没有一头威瑟维尔会掉队。天气区没有牧羊犬,他自己就是牧羊犬。
他忽然发现下方有一个黑点靠近,距离太远,模模糊糊看不真切。不过他在放牧途中,偶尔也遇到过其他天使来传口信的情况,因此就拍着翅膀从牧群的空隙中间穿过,一个俯冲来到那人面前。
来人是约书亚。
"你怎么染头发了?"
维克多与他有过几面之缘,那是在好几年以前,那时米兰达为了惩罚约书亚让他到天气区出差了好几个礼拜。天气区向来缺少人手,因此长期欢迎各界人士前来进行交流学习。
他也听闻了那位可敬的火系大天使的结局,以及在生命的终点,破格传位于还没有通过天使遴选的约书亚。
他虽然跟米兰达分属不同派别,但私交还是挺好的,这次约书亚来,多半就是为了她的事,或者既然已经成了大天使,为潘瑞戴斯传信也未尝不可。
只不过让他吃惊的是,眼前的约书亚不是白金色头发,而是黑色头发。
约书亚挠了挠头,略有些尴尬地说:"换个颜色,换换心情嘛。"
维克多点点头表示同意。他注意到他背后的翅膀,是两团影影绰绰的白雾,轮廓不甚清晰。由于他自己成为天使已经是非常久远的事了,所以他不能确定这是不是最新的技术。
“听说你接受了那场可怕的手术,恢复得怎么样了?”
约书亚扭头看看自己背后的“翅膀”,说:“现在还早,不好说,希望能发育正常吧。”
他话风一转,开始直奔主题:"米兰达临终前,嘱咐我她还欠你一声抱歉,顺便再来看看那头威瑟维尔,它被还回来的时候状态不太好,现在好些了吗?"
维克多摇了摇头,垂下眼帘:"它死了。"
约书亚露出一个诧异的表情,接着慢慢被悲伤淹没:"那它的族群还好吗?"
"我给它们安排了新首领,现在好多了。"
"那就好,我可以去看看吗?"
"当然可以,就在那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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