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比光明神更好。"
崔斯坦正经危坐,英俊的面孔上是庄重的表情,庄重到近乎虔诚。
“因为——我从没有真正见过光明神,可能说得不准,但根据我的揣测,祂作为一位神祇,身上应该只有神性。可你不一样,神性和人性在你身上共存。我从未见过像你一样的人,愤怒起来似乎能引动雷霆万钧,温柔的时候又如同和风暖日。”
约书亚再也忍不住了,他鼻子一酸,两行眼泪就顺着挺拔的鼻梁流下来,一直淌到嘴边。
"哎呀,你怎么哭了?"崔斯坦手忙脚乱的站起来,也顾不上拿纸巾,就直接用手掌帮他擦拭,忘记了手心有伤,咸涩的泪水透穿纱布浸到他的伤口上,他疼得抽了口冷气,却并未撒手。
“我不想成为天使了。”约书亚在他为自己织造的温柔乡里失掉了所有的决心和勇气,那一刻,被崔斯坦称为神性的精神之柱坍塌,剩下的他,只想当一个普普通通的灵魂,能和自己爱的人长厢厮守。
约书亚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哭得这样像一个孩子:"我不想当天使了,我不想去送死,我不想走进那堆火焰里,为一个从来没有露过面的神祇牺牲自己……"
然而他知道这是自己无法推脱的命运,他准备接受它,但在此之前,请允许他短暂地软弱,短暂地抛弃所有的责任和良知,只做一会儿恋人怀中的吉光片羽。
崔斯坦轻轻地抚摸着他的项背,嘴唇贴在他的额头上,气息若有若无地拂过他的鬓角。
"可是你必须去。"他低声说,像哄一个撒泼打滚不肯去上学的孩子,"我知道,你并不是一个会躲在安全的后方贪生怕死的人,若因为我,让你变得有所留恋而裹足不前,那我可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约书亚悄悄把眼泪蹭在他的衬衣上,若无其事地抬起头,鼻梁和眼尾的红却是藏不住,暴露了他刚才片刻的怯懦。
"没事,我骗你的,我会去的。"
崔斯坦捧起他的脸,无比珍重地吻了吻他的眼睛。约书亚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听见他在自己耳旁说:“放心,真到那天,我一定拉着你的手,和你一起走进火里,不叫你放心不下。不过在那之前,我得把自己吃得胖一点,油水足足的,否则等到走进火堆,你是天使燃烧金粉,我一个凡人能燃烧些什么呢?好歹也得给法阵添点荤油吧……”
约书亚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下去:“真到那天,我就让人把你给锁起来,让你眼睁睁地看着我消失在火焰里,这样我就能像条毒蛇那样,永生永世地盘踞在你的记忆里。”
崔斯坦舔舐着他的手心,声音含糊地说:“你这样对我,未免太残忍了。”
约书亚却不以为然:“让我牵着你的手一起走进火堆,难道不残忍么?”
他们的手臂缠绕了彼此,额头紧紧贴在一起,仿佛是一尊连体石雕,半晌才分开,约书亚轻轻在他嘴角吻了一下,准备起身,却被他抓回去,狠狠地吞并了呼吸。
他们早已把两张单人床拼到了一起,晚上睡觉的时候,他们面对面侧躺着。从窗外透进来的潘瑞戴斯之心上熊熊燃烧的火光勾勒了他们的侧面:弧度优美的颈肩线,隐藏在被子之下,像被积雪覆盖的山谷一样的腰线,如同一座低矮的小丘陵那样的胯骨,以及下面坡度漫长而平缓的大腿。
约书亚难以入睡,伸手轻触他的肩膀,手指带着令人心旌摇曳的节奏,像一只小动物,缓缓地顺着他的手臂爬行。
“这一夜过后,我们可能要分开好久……”他轻声说道。
“怎么会?你只是去动个手术,又不是去远行,动完手术就回家来休养,我照顾你。我不会离开的,你也一样,为什么要分开?”
约书亚:“……”
他抬起一只脚,轻轻分开他并拢的双腿,把自己夹在中间,缓慢地上移。
崔斯坦恍然大悟:“你是在撩拨我?”
约书亚只想对他翻个大白眼。
“不行不行。”崔斯坦正人君子似的坐起来,裹紧身上的小被子,“你明天就要动手术,今天得好好休息,早点睡。等你成为了天使,我们有的是机会。”
他不由分说地把约书亚翻过来,背朝自己,仔仔细细替他掖好被子,把他裹成了一个茧,这才放心躺下。
约书亚听见他在自己背后长舒一口气,仿佛侥幸识破了某种陷阱,逃出生天。
他莫名地特别想他,明明知道他就躺在身边,可浑身上下没有一块皮肤接触着,就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仿佛他会忽然逃走,像昨晚的梦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曾经在人间的文献上看到过这种毛病,好像叫什么“肌肤饥渴症”。眼下他就正受着这种疾病的折磨,浑身又被他裹得像条虫,只好蛄蛹蛄蛹着,向他靠近一点。
他听见崔斯坦叹了口气,感觉他的身体从背后拥着自己,手臂从他肩上越了过来,把他整个圈在怀里。
“睡觉吧,别多想了。”他贴着他耳边说。
很多年以后,崔斯坦才第一次向约书亚坦白了那天晚上的真相。
他之所以会如此坚决地拒绝他,是因为他曾向光明神许下诺言,他要用一段时间的禁欲,来交换约书亚灵体改造术的圆满,以及能够顺利度过术后那段漫长的恢复期。在那夜之前,他已经坚持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他可不想功亏一篑。
第73章 第五日(4)
约书亚授翼的地点依旧在珀迦托雷,位于通天塔第13674层的灵体改造部,因为此刻他还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天使,所以不能进入神圣的潘瑞戴斯。
他首先要在一间净室里换好衣服,门口的医疗天使告诉他可以携带一名陪同人员。
他和崔斯坦一起走进净室,这是个四四方方的小房间,里面有一张铺着纯白被单的狭窄病床,旁边雪白的大理石桌子上,放着一套折叠整齐的长袍,显然是他要换上的,桌上还放了一杯白水,水杯旁边有一颗具有镇定作用的药丸。角落里放着一面落地的镜子,象牙白的边框雕刻着典雅的纹理,一把白桦木椅子,显然是给陪同人员休息用的。
约书亚在这里除掉了全身上下的衣物,崔斯坦盯着他裸露的后背。他比他穿戴整齐的时候看起来要结实,两肋的肌肉有清晰的沟壑,左边的肩胛骨上绽放着一朵肉粉色的伤疤,那是在西格莉德的庄园里,被子弹射中留下的。
他忽然走上前去,温暖的双手覆上翅膀即将破骨而出的地方。约书亚一激灵。
"你有一对很美的肩胛骨,你的翅膀也一定会是所有天使当中最美的。"
他低头在他后颈上烙下一吻。
约书亚无声地笑了笑,迅速穿好桌上的长袍,背部从上到下有许多细细的系带,崔斯坦一言不发地帮他一一系上。
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感觉就像是第一天来到珀迦托雷的崭新灵魂,坐在打捞部的办公室里,望着对面的陌生人,静静等待全知之灵写下的公正判决,只不过,他通常是坐在桌子的另一边。
他喝了口水吞下那枚药丸,顺手理了理脱衣服时弄乱的白金色长发——他已经很久没去理发了,头发的长度已经及肩。
长袍很薄也很轻,走起路来浑身透风,但他一点也不扭捏退怯,挺直了腰杆像个真正的大天使那样朝门口走去。
门一开,他立刻被外面的阵仗吓傻了眼。
狭窄的过道两侧居然挤满了人,都是曾经受过他恩惠的灵魂们,他们手捧着鲜花,口吐出祝福,夹道欢迎。
在人群的最前面,有几张再亲切不过的面孔。
娜塔莎手举一块巨大的白板,上面用醒目的字体写着:恭喜灵魂打捞部第七小队队长约书亚荣升大天使。她正像个见到偶像的粉丝那样拼命摇晃着手里的手鼓,嘴里发出兴奋又夸张的尖叫。
旁边的马克手拿遥控器,轻车熟路地驾驶他的"电子狗"飞到约书亚头顶,放了个响炮,如雨般的彩带和纸片飘洒下来。
另一边,小汤米和卡梅拉手拉着手走上前,像一对小傧相那样朝他们头上抛撒花瓣。小汤米满脸幸福,一路又蹦又跳,欢快地像只麻雀,而卡梅拉则一副"无所谓,姐陪你玩玩"的表情。
约书亚惊吓之余有些惊喜:"你们怎么来了?不是都请假了吗?"
娜塔莎扯着她的斯拉夫招牌亮嗓盖过马克的"电子狗"发出的重金属噪音:"难道你以为,我们会把你的大日子给忘了吗?"
"路西法还好吗?"约书亚也只好扯着嗓门和她说话。
"她很好,生了个大胖闺女,就和那些教堂壁画上的光屁股小天使一样,不过两根鸡翅上光秃秃的,只有一些灰不拉几的小绒毛,别提有多丑了,丑小鸭见了估计都要吓哭。喏,这个就是我从她闺女的玩具里顺的。"
她摇了摇手中的手鼓。
约书亚又转向马克:"把那玩意儿关掉,太吵了!"
他早就注意到手术室门口等待他的两名医疗天使脸上嫌弃的表情,仿佛在说"多么没素质,公共场合大声公放音乐。"
"你的研究怎么样了?"在马克把电子狗关掉以后,他问。
"唉,陷入了瓶颈。"这个生前是钻石王老五,死后却再也摆脱不了单身阴影的资深大龄剩男唉声叹气道。
"没关系,慢慢来,我许你一个悠长假期。"约书亚宽容地说,接着又转向那对小情侣,"你们怎么样?感情生活还顺利吗?"
小汤米羞怯地举起和暗天使十指相扣的手,轻轻地嗯了一声,小脸红的像个熟透的虾子。
约书亚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卷毛,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卡梅拉一眼。他忽然启动通心术,金色的眼瞳穿透虚空,在女孩的头脑中放下了这样一句话:"照顾好他。"
他视线笔直,穿过人群,大步迈向手术室,像个在万众瞩目下走过教堂红毯去接受加冕的君王。门口全副武装的医疗天使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她翻翻眼睛对自己的同事耳语:"显摆,算他人缘好死了。"
他走进手术室,门在他背后关上,也把那些支持他的友好声音隔绝在了门外。
“准备好了吗?”
一名穿白袍的天使忽然踮起脚尖把一根冰冷的银针扎进他的脖子。
下一秒约书亚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他迷迷糊糊地醒来,感觉自己似乎被倒挂着,周围都是一片白光,这在潘瑞戴斯倒不怎么稀奇,毕竟这里到处都是这种白色房间。
奇怪的是,约书亚觉得自己无法动弹,浑身上下直挺挺的,被捆得严严实实,就像一具木乃伊,连眼皮都要费很大力气只能睁开一条缝。
他感觉呼吸困难,有什么东西压迫着他的胸肺,而后背上两边肩胛骨处像被什么东西啃噬一般剧痛,又像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
约书亚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自己是在什么地方。
白光、悬挂、束缚……
他推断自己是在一个白丝织成的茧里,就像灵魂打捞那样,一个生命从一种状态过度到另一种状态,需要经过一个蛹的孕育时期,这是潘瑞戴斯最喜欢搞的一套修辞性把戏。
约书亚努力扭动着身体,希望能从倒挂的地方掉下来,但似乎脚下那头很结实。
他只好用指甲拼命向外钻洞,那包裹他的似乎是个有韧性的东西,并不是太硬,终于在这个茧上钻出了一个小洞,然后再逐渐慢慢扩大。终于,他钻了出来,他看着地上那张像泄了气一样软绵绵的蛹皮,心想自己果然猜对了。
他回过头去看,自己双肩后面,俨然已有了一对白色的崭新翅膀,他试着动了动,它们便如他所愿地展开,果然是十分威风。
可是别人都说,天使获得翅膀需要经历十分严酷的摧残,可他刚才似乎还好?一定,没有那么简单。
周围是一片陌生的景象,一处山坡,远远地有一片宽阔的屋舍,只不过掩映在一团雾气中间,看不清楚。
他往前走了几步,忽然看见一个黑发的少年,抱着膝坐在一个焦黑的土堆前哭泣。
约书亚单膝跪下来,问:“小朋友,你为什么哭呀?”
黑发少年抬起泪水纵横的脸,他的眼瞳是赤铜色的,像极了约书亚随身携带的那块幸运石。他抽抽搭搭地转过身,把背后两团血糊淋剌的肉团给约书亚看。那肉团上还粘着折断的羽毛和骨头。
“我把我的翅膀的弄坏了,”那小小少年道,“哥哥,你可以从你的翅膀上拔一根羽毛,给我修补翅膀吗?”
约书亚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他反手去拔翅膀上的羽毛,却是无论如何都拔不下来。
天使翅膀上的羽毛,每一根都和他的本源之力息息相关。在本源之力春秋鼎盛的时候,翅膀上的羽毛丰厚而蓬松,一旦本源之力稀薄,羽毛就会凋落。
因此从天使的翅膀上拔毛,是如同扒皮抽筋一样的痛苦,是从身上硬生生撕下与你血脉相连的东西,就如同卸下你的手指或脚趾一样,是需要极大的勇气,忍受极大的痛苦。
约书亚心一横,闭上眼睛,用力拔下了一根长长的飞羽。
尖锐的痛感就像一根带有倒刺的剑顺着伤口往里钻。他强忍着痛,白着脸将那根翼羽递给少年。
“拿着,去修补你的翅膀吧!”
少年却没有接,他从地上站起来,低着头,眼睛却一直盯着约书亚,目光里有说不出的诡异阴鸷。
他忽然道:“即使我未来会变成一个十恶不赦的混蛋,我会摧毁你苦心经营的一切,我会叫世界悲鸣,让怒火吞噬一切……你也愿意给我吗?”
约书亚额头上挂下冷汗,但并不是被他的危言耸听吓的,而是因为断羽的伤口疼痛:“拿着吧,我看你一定很疼。”
是啊,他才拔一根就这么疼,这孩子却是生生把他的翅膀撕碎了呀!
少年接过羽毛,转眼间,便成了一个亭亭如盖的男人,身材颀长,一身黑衣,黑发披散在肩上,背后一双犹如山峰般高耸的巨大黑翼上,依稀可见一根白色的羽毛。
他们身后的景致也迅速切换了,似乎置身于一座繁忙的城镇中,只是四周依然像笼罩了一层薄雾似的,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那男人的嘴角勾起一抹阴鸷的笑:“哥哥,这可都是你的错。”
他把手一挥,四周的商铺、门面便都陷入了一片火海,更有火束从天而降,天空中隐约有黑色的巨影掠过头顶,人们的惨叫声不绝于耳,不时有人跑过约书亚的眼前,皮肤焦黑,或者干脆就是用一副骨架在跑,身后拖着被烧得融化下来的皮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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