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像是宣煊会说出来的话。
宁镜感觉到有一些不舒服,他微微皱了皱眉,这才仔细地看向宣煊。
宣煊一向清贵优雅,哪怕来了漠北之后,不断地经历征战和杀伐,他越发地成熟,身上的气质也不再如之前一般平和,而多了冷肃,但也向来不会说也这话带着些尖酸的话来。
而此时,他望着他,眼里有着火光,向来平和优雅的面容上有着压抑不住地怒意和……妒意。
宁镜本就畏寒,身上又有伤,而此时亦是深冬,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候。马车封得再严实,毕竟也不比在府中,内车中放着棉絮,更燃不了炭盆。从漠北一路走来,车中就是铺了再厚的褥子,到了夜里仍然还是冷得睡不着。
于是萧玥每晚都会在众人休息之后,偷偷进到马车里,抱着他,给他取暖。
这件事,他们亲近之人自然都是知道的。
而宣煊怎么知道的,他不知道,可就算他知道了,他也并没有觉得会怎么样。只是宣煊的态度却让他意外。
宁镜面上不变,可心中还是一惊,看着宣煊眼中那克制不住的妒意,突然间明白了什么,身体不由地朝旁倾斜了一下。
这是个下意识避开的动作。
宣煊此时也早已不再是当初在永安的那个太子殿下,他被宁镜这下意识的动作一下子激怒了:“宁公子很惊讶?”
宁镜的目光仍然是冷淡的,或者说,在看到宣煊的心意之后,反而更加冷淡:“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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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其风云千般改,总须英雄戍沧海——《沧海雄军》李者也
第九十三章
宣煊没想到宁镜竟连一句反驳或者解释都没有,心中更加不是滋味。
他们行军已经二十多天,那日夜里他想着永安的事实在无法入眠,出来后正好便瞧见了萧玥进了宁镜的马车。
那晚,他等一晚,也没见萧玥再下来过。
他忍了近十来天,今日看着萧玥和宁镜之间那无言的默契,更是让他心头酸涩,兔肉再香,终究心里的人连尝都不愿意尝一口,又有什么用呢?
“我惊讶的是,殿下竟然会这么问。”宁镜声音仍然是那么冷淡:“桓王登基在即,我们已出了漠北的地界,接下来不管是回永安的路,还是回到永安之后的路,想必都要比此事更应该让殿下操心。”
宣煊二十几年的人生里,对于恩师和母妃的所言之事,几乎向来是无有不听的,但唯有一件事,自他及冠到现在,他一直在坚持着。
娶妻。
身为太子,国之储君,自及冠之后,母后就曾不止一次地提过此事,甚至明说过,若他不想为了利益,只要他有心爱之人,母后也愿意成全。
可他从未却从未对任何说起过此事。
宣煊心头焦灼而混乱,他看着宁镜冷淡的脸,却怕这双眼中出现厌恶之色,连摆在眼前的事实都不敢去正视,平生第一次生出了逃避的心思:“对不起,冒犯宁公子了,三公子和宁公子的交情我应当是最清楚的,我不该如此揣测……”
“殿下不是揣测。”宁镜打断了他,直截了当地说道:“我和萧玥两情相悦,已互许终生。”
一颗火星从噼啪燃烧的火堆中嘣了出来,落到了宣煊的手背之上,可那灼烫却没能让他留意半分,心中所有的幻想和逃避被宁镜一句话击得粉碎,蔓延开的心痛却真实地让人无法忍耐。
宣煊抓紧了手中的树枝,低下头不敢看宁镜。
好一会儿,才哑声道:“是因为他救了你吗?”
他知道他们的一些过往,甚至时不时地便会想,宁镜在永安的那四年,为什么不是他先遇到他呢?如果先遇到的是他,那此时站在他身边的人,会不会就是他了?
不,是他先遇到他,只是相遇时两不相识,再相见时已各自为阵。
宁镜叹了口气。
宣煊抬起头来,看着火光映照下宁镜清镌的侧脸,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对一个人心动,他实在不甘心:“如果当初遇到你的是我,我也会救你的,他做到的,我一样可以做到!”
宁镜看向宣煊,看着他激动的脸,却说道:“不是的,殿下。”
哪怕没有萧玥。
他也不会喜欢他的。
前世,他在太子府中三年,两人之间的关系之好,令张诗都曾不止一次地提过。
那三年里,他看得出来宣煊对他是有好感的,或者说是喜欢他的,可他从未将那层窗户纸捅破,也非常尊重他,从未对他有过任何出格的行为。
这三年里,他还确定了一件事,一直未曾娶妻的太子宣煊心中最不为人知的一个秘密。
他并不爱女子。
所以宣离看人的眼光很准,只是他看清了人性,却他低估了宣煊。
纵然宣煊再喜欢他,也从未有过一分越矩,这是他性格使然,亦是他做为太子决对不能发生在他身上的事。
“殿下,我不欠你们任何人的。”宁镜看着他,眼中清醒而冷静:“哪怕是萧玥,我也不欠他的。”
周围一片安静,不知何时周围的人都已经退去了,只留下了两人,篝火中的柴噼啪地烧着,而吊在其上的的水也已经烧得滚开。
“我和萧玥在一起。”宁镜的声音很平静却笃定:“是因为我喜欢他。”
前世,他在东宫三年,哪怕他知道宣煊是喜欢他的情况下,他亦没有爱上他。
他也曾想过,宣煊俊美,为人亦是沉稳,高贵,放眼整个大渊,亦可算得上举世无双,他曾对他有感激,有愧疚,有遗憾,却独独没有爱。
而在知晓曾经之事后,他连从前世带来的愧疚也消散殆尽了。
“你喜欢他。”宣煊喃喃着,眼神低垂下去,想掩盖此时心中越发浓重的疼痛和不甘,可不管是紧绷的肩还是指节都泛着青白手指,都无一不在透露着他此时真正的感受。
“对。”宁镜依旧是毫不犹豫地说道:“我心悦于他,仅此而已。”
宣煊心中最后的一丝幻想被击溃,他艰难地抬起头,曾经骄傲的一切似乎在宁镜的面前都变得微不足道,灰烬中最后一丝星火让他还是开了口:“……为什么我不行?”
宁镜看着宣煊,一直非常冷静,甚至这目光比他看黄金白银和方舟时还有冷淡一些。
宣煊贵为一国太子,不管从人品到才华,无人可挑剔,宁镜曾经也想过,为什么他对他就生不出情愫来呢?
大概是因为这个人太完美了。
他自小被养在这张完美的壳子里,他克已复礼,胸怀若谷,心纳百川,甚至连自己的情绪也被要求时时克制,他在众人的眼中被盯着长大,最后也真的长成了这个模样。他见过那个壳子,也见过壳子里的人,但宣煊注定是永远走不出这个壳子的。
因为他是太子,还会是大渊未来的帝王,未来他会带着这身完美的壳子一辈子,再成为众人眼中完美的帝王。
可萧玥不一样,萧玥张扬时肆无忌惮,救人时义无反顾,带着热切直白的爱意闯了进来,也将那一腔的热血洒了他满身。
年少的喜欢可能就是这样,莽撞,但却那样鲜活而真实。
喜欢他的张扬,羡慕他的肆意,钦佩他的信仰,却更心疼他面对的这一切变故的痛苦。
“不管是你,还是其它人。”宁镜想到萧玥,连眼神都不由自主地柔软起来:“不是萧玥,就不行。”
这时,身后一阵脚步声传来。
宁镜回头,正看到萧玥小心翼翼地端着一只碗朝他走过来,见他看过来,眼中更亮,难掩兴奋。
多久没有在这双眼中看到这样的神色了。
宁镜不由地朝他露出笑容,直到萧玥走进了,蹲到了他身边,他才看清,碗中竟是一碗面。
行军路上,他们带着的都是方便储存的食物,相比于面粉这样的东西,自然没有粟米来得好带和好做。
“你的生辰想必只能在路上过了,所以临走时我特地带了一些面。”萧玥示意黄金将筷子递给宁镜:“还有些烫,我帮你端着,吃吧。”
宁镜接过筷子,果然在面下还卧着两个荷包蛋。
鸡蛋易碎,行军路上肯定是不会带的,难得他竟然还捂了二十来天。
宁镜咬了一口,在萧玥期待的目光中点头:“好吃。”
萧玥笑得更开心了,眼里亮晶晶的比天上的星子还好看。
宁镜看着他笑成那样,带着此许试探说道:“不会是你做的吧。”
萧玥挑挑眉,脸上显露出一丝骄傲来:“怎么,不行吗?”
他本来想从和面开始就自己做的,奈何这确实是需要手艺的,萧小将军在伙头兵心疼的眼光中不忍心再糟蹋这难得的面粉,由着他们替他和了面,自己来下手煮面。
宁镜也没顾及在场还有人,眯起眼笑:“行,行,没想到爷还有这方面的天赋。”
黄金见他俩这一开始就停不下来了,有些顾忌地看向了那边的宣煊,可宣煊是低着头,似乎一直在听着,去又似乎未听一言。
萧玥端着碗,看宁镜吃得开心,也更开心,低低地说道:“生辰快乐。”
宁镜嘴里含着面条,抬眸看向他,虽没说话,可那漆黑的眼中却带着幸福的笑意映着他的脸。
只有他的脸。
夜里,萧玥又准时来了宁镜的马车里,才一进来,就看到正抱着手炉靠在那里的宁镜。
外头的士兵都是就地休息,而他们则是有扎帐,但如今虽然雪停了三日,但化雪却更冷。野外的营地都是就地简单搭建,地上湿气重,寒气重,于是宁镜便一直歇在马车里。
宁镜脚边放着两个热水囊,替他暖着脚,可这水囊到了夜里总是会冷的,更换时还要在外头烧水,本就浅眠的宁镜更是极容易被吵醒。
萧玥熟练地脱了鞋,钻进了宁镜身上的褥子里,再将裘毯重新盖好,这才放心地伸手将人揽进怀里来。
宁镜的马车是他改过的,白天时若他想坐,可以坐,到了夜里,便可将里头坐椅的层板拆除,车内的空间便瞬间变大了许多,再铺上厚厚的褥子和狼裘,便可以让他放心地躺下休息。
一人倒还算宽敞,可萧玥身形高大,他最近还在长个儿,两人一起睡时,便瞬间感觉拥挤了起来。
“应该再大一点就好了。”萧玥背靠着车厢壁,尽量把位置都让给宁镜:“若是我压着你了,一定要说。”
宁镜却是往他怀里又靠了靠:“不挤,刚刚好。”
萧玥笑了笑,下巴蹭了蹭宁镜头顶的发丝,说道:“刚才小镜子拒绝了一个爱慕者啊。”
自从宁镜告诉他师傅曾经这么喊过他之后,萧玥私下里总是喜欢这么叫他,宁镜也不介意。
萧玥做什么,他都不介意。
少年的胸膛是火热的,脱去了盔甲,依偎在他怀里,宁镜便感觉自己也暖了起来,他已经有些困倦了,闻言也只淡淡地说:“嗯。”
他丝毫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萧玥却不肯饶过他,哪怕宁镜拒绝了,但他依然有危机感:“怎么拒绝的,说说看。”
宁镜听出了他话里的酸意和妒意,抬起头,正看到萧玥朝他看过来的眼神,两人靠得太近了,哪怕在黑暗中,宁镜也依旧看到了那眼中危险的占有欲。
“我说,除了萧玥,谁都不行。”
少年呼吸一滞,但随即,圈着他的手臂蓦地收紧。
宁镜闭上眼,黑暗而狭小的空间里,感受到吹拂在面上的灼热的气息,火热的吻便落了下来,他笑着搂住少年的脖子,张开唇,任少年如小狼崽一般在他唇上贪婪地索取。
再冷的风,也吹不进这一方缠绵而火热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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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镜子终于也长大啦~
可以做一些成年人做的事情啦~
第九十四章
二月二十日,他们抵达武威城,宣赫已早于他们半个月到达,武威城中守将已被他更换,他带着两万兵马早已在此等候。
他们才一进城,这座曾经他们来过而且熟悉的城池中却又已变了样。
太守府中雍王所经之地,用所器物皆已换成了上好的金银玉器,连他们坐下时,坐垫也早已换成了名贵的云锦,连地上所铺用的毯子,也皆是上好的皮毛。
宣赫坐在首位,以手支额,俊美无俦的脸上一双眉紧皱在一起,更让他平添了几分戾气:“你们怎么回事,来得这么慢。”
他语气中丝毫没有客气。
收到消息时他整个人气得几乎炸了,当场便杀了来宣旨的人,直接烧了圣旨。
他根本不认!
“漠北的路比不了南疆的好走。”萧玥坐下,喝了口茶,侧过头去对宁镜说道:“尝尝,这可是雍王府的茶,平日喝不到的。”
宁镜拿起茶盏尝了一口,唇齿留香,果然好茶。
宣赫猛地站起身来,走到萧玥面前:“漠北的兵也不如传闻中那么厉害,区区一个鞑靼,被我大渊驱逐了这么多年,竟然还能在短短半年内大破三关,漠北吃肉狼这些年怕是都被萧家养成吃屎狗了吧。”
萧玥手中的茶盏重重摔到桌子上,立刻也站了起来,两人瞬间对视,怒火一触即发。
宣煊连忙一手拉住一人,想将两人分开:“先冷静一下,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
宣赫却是侧过头,没什么好气地道:“怎么,看来你是服那张狗屁圣旨的了,北,临,王!”
宣煊抓着他的手蓦地收紧,眼中也不由地被激出一丝怒意来。
“雍王殿下这么想我们来打头阵吗?”宁镜的声音淡淡地传来:“明说就好,激将之法,不必用到自已人身上。”
宣赫目光一冷,视线越过萧玥,看向了坐在那里的宁镜。
宁镜冷静地看着他,没有被他的话影响一丝一毫:“南疆到武威,四十天方可,殿下急行军一个月的路程能到便能到,漠北到武威最快也要一个半月,冒雪行军则要两个多月,雍王殿下比我们提前到达并非难事,宣离既然敢发圣旨,下诏书,想必皇上已遭不测,这些日子,足够他调集永安的防卫,哪怕他无法调动所有的兵力,但永安里不管是禁军,皇城司,还是厂卫,都是听他手中的宝玺调遣,加上永安周围可调遣的兵力,少说也有八到十万人,我们如今两方也不过五万,而且皆是急行军而来,宣离以逸待劳,我们并无优势,殿下又何必如此着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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