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上手来扒我身上棉袄,门外的寒风簌簌灌进来,将我冻得瑟瑟发抖,有嬷嬷去关门,又有嬷嬷往我身上套衣裳。
我被折腾得晕头转向,低头看我身上的衣裳,那是一件藕荷色的薄袄长袍,衣料很轻薄,全然感觉不到重量,穿着却十分温暖,不必懂行就知道定然价值不菲,我从来没有穿过藕荷色的衣裳,一时间也怔住了,眼神茫然看着太子。
太子满眼笑意,柔声道:“你穿这件衣裳多好看。”
我感觉自己脸在发烫,忍不住露出笑容来,又觉得不好意思,连忙又敛起笑,用怯怯的目光望着太子。
太子笑说:“我叫他们按照知言的身段改小一轮廓,竟是正好。”他对嬷嬷道:“再给他试别的。”
我心情顿时低落了下来,摇摇头说:“无功不受禄,我还是不要了。”
太子倏然冷下脸来:“又给我摆脸子?”
我见他眼神凌厉,害怕地缩了缩脖子,小声道:“小人不敢。”
太子板着脸叫人把东西放下,然后全部出去,我心里害怕,无意识往后退了两步,连忙又说:“谢谢殿下,衣裳很好看。”
太子敛了些怒气,走近我问道:“为什么不喜欢?”
我一时间也说不上来,我既不想穿二哥不穿的衣裳,也不想受了太子赏又挨二哥骂,从前太子赏我几块糕点,二哥都气得发疯,若是知道太子赏我这么些衣裳,肯定又要打我出气,夏九州很快就要走了,我不想他临走还担心我。
我攥着手,垂着眼睛说:“我寻常都在家里,或是在卷宗库,这么好的衣裳给我穿糟蹋了。”
太子突然笑了起来,屈起手指敲了敲我的脑袋,骂道:“蠢东西,这是什么好衣裳?你若是觉得不好意思,再帮我找几件案子来破,你喜欢什么好东西我都赏给你。”
太子绕过我在四方桌前坐下,说道:“你既不想试就算了,过来陪我说说话,我难得来一趟,总不能一盏茶都喝不上。”
我连忙给他倒茶,太子看了眼那茶叶星子,拉着我在旁坐下,又说:“剥几颗栗子给我尝尝。”
我剥了几颗栗子摆在他手心,太子吃了两颗摇摇头不再吃,我便剥了自己吃。
他看了我一会儿,问道:“你每日待在这里,不无聊吗?”
我摇头,仍专心吃栗子。
太子叹了口气道:“我叫你陪我说说话。”
我连忙放下栗子,正襟危坐看着他,想了会儿问道:“殿下,你为何经常待在刑部,当太子要会查案吗?”
太子突然有了些怒气,沉下脸道:“叫你陪我说话,不是叫你陪我说公务。”
我心下也有些不悦,抿了抿嘴说:“那我跟你也没什么好说的呀。”
太子迟疑问道:“知言......和他小姨娘相处得好吗?”
我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我如今晚上办差,白天睡觉,我也不知道他与小姨娘好不好,毕竟男女有别,我也不常见到他小姨娘。”
我说完又拿起栗子来吃,太子凝视着我道:“知言偶尔提起你,都说你嫉妒怨恨他,如今看来你确实与他关系不睦,我每每说到他,你都会动气。”
我吃栗子的动作一滞,原是这么明显的,我还以为旁人看不出来,或许二哥说得一点也不错,我从小就羡慕他,轻而易举可以得到所有人的喜爱,或许我本就是阴暗狭隘之人,所以在无意识里充满了对他的嫉妒与怨怼。
我鼻头发酸,意识到自己流眼泪的时候微微侧过身去,慌乱把眼泪擦干净。
太子愣了愣,说道:“别哭了,兄弟不睦也是常有的事情,未必是谁的错,我与几位皇弟也并不亲近,你若是不喜欢我提他,我以后不提他就是了。你脾气倔,不懂曲意逢迎,他说的话我也未必信。”
他似是在说好话,却并未叫我疏散心中委屈,反而无端有些恼火,忍不住说道:“你现在这么说罢了,之前还为他不分青红皂白打了我四十大板,把我打得皮开肉绽在床上躺了三四个月。”
太子面色一黑,似是要辩解,看看我的脸又说不出话来,整个人郁闷极了,眉宇间布满了忧愁。
过了许久,他突然发起怒来,骂道:“你现在会顶嘴,当日为什么不解释?”
他这般说话,我又如何回他,只能苦着脸不吱声。
太子似是没骂够,恼羞成怒道:“你当我是什么人?左知言我再怎么宠他,他都不敢给我甩脸子!你活该挨这四十大板!”
似是见了我厌烦,太子站起来就走,我连忙扒下身上的衣裳,拿着要去还他,他头也不回道:“身上的留着吧,其他我带走。”
我实在无可奈何,只好把衣裳整齐叠好,又怕带回家被谁瞧见了问话,叠工整之后拿纸包起来,悄悄藏在七楼的柜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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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除夕前一日我回家,告诉家里除夕夜要值守,不回家吃年夜饭,父亲母亲不甚在意,与我寒暄几句便放我离开。
算上前后,我一共要在卷宗库待上两天三夜,临出门我换上洪叔为我准备的新衣裳,沿途过去买了许多好吃的,卷宗库里冷冷清清,只有少数官兵与仆役轮值。
我做完每日的清扫,早早地窝到罗汉床上去睡觉,准备等明日天明,好好把卷宗收拾一番。
往日我值夜极少睡觉,尤其是冬日里,虽燃着炭火却仍是觉得冷,寒风萧萧也叫人害怕,夜里凑着烛火看一会儿卷宗,燃尽了蜡烛,夜深人静时才小睡一两个时辰,天蒙蒙亮又起来,趁着天清再看一会儿卷宗。
我紧紧裹着被子蜷缩在薄褥子里,想着明年的此时,洪叔与夏九州都不在,兴许我仍要独自过年,回去家中也不过是吃顿饭,倒不如在卷宗库自在,从前大哥对我也还好,只是每每多关心我几句,二哥总要挑剔,久而久之便也不与我亲近,如今埋头读书更是许久未见他,我过年不在家,不知他会不会想我。
我迷迷糊糊地睡去,后半夜突然被冻醒,原是炭火燃尽了,我本想起来加炭,见天色渐明便作罢,伸了懒腰穿上衣服去打水洗漱,烧了一吊水,就着热茶吃了一个昨夜剩下的包子,又留了一些包子皮去池塘里喂金鱼,全部拾掇完毕后,我把罗汉床上的被子褥子都收起来,抱着放进柜子里,然后才上楼去收拾案卷。
卷宗库里的文书档案原是按着州县地域陈列的,又在页首标了年份,有些是定案却缉凶不到,卷宗里夹着通缉令,另有一些是无头绪的悬案疑案,前者多由督捕司来查阅,后者多由督罪司查阅,太尉大人与我说过,如今他升太尉衔,掌八司,亲自查案的机会少了,但近年圣上重视民生,眼珠子日日盯着刑部八司,这些案子他不查,也有的是人挤破了脑袋想立功,往后只会越来越多人来卷宗库阅档。
如此想来,怪不得太子殿下叫我找些案子给他查,他可真是糊涂鬼,问我卷宗在何处倒也使得,问我哪件案子好查,我又哪里会知道,若是连我都会查案,这卷宗库里也就一清二白了。
我把每份卷宗都打开看,并不细读,见到里面夹着通缉令便合上,在封页左上角处用朱笔圈一个小红点,如此一份份归置好了,若以后太子殿下想找案子查,便一目了然,不必每份都打开来看。
卷宗数量浩如烟海,两日恐难以收拾完,夏九州初五就要动身,我想着等他离开之后,干脆搬来卷宗司住,去杂役房或是官兵房挤一挤应当也无妨,上午就去小睡一会儿,午后继续整理,夜里就和平时一样,看卷宗或是小憩都可。
我心里正琢磨着什么时候跟徐月辉说,就听见一楼堂内徐月辉的呼喊声,似是在叫我的名字。
我放下手里笔墨,小跑着下楼。
我见他穿一身漂亮新衣,喜气洋洋插着腰,问道:“你怎么来了?”
徐月辉乐呵呵道:“我娘包了饺子,我给你送一盘儿,快来趁热吃。”
“哦哦。”我忙不迭点头,连忙去桌前坐下,猪肉馅儿的饺子,这会儿还冒着热烟,皮薄陷多,口感劲道。
我连吃了三个,笑说:“我正在想你,你就来了。”
徐月辉蓦地脸一红,眼神闪了闪道:“你想我干什么?我不喜欢赤子的。”
我愣了愣,连忙摆下筷子,摇摇头说:“我有事与你说。”
徐月辉倏地松了口气,哈哈笑道:“你这傻子,说吧,什么事情?”
我端正坐好,慢吞吞说道:“我想在杂役房或是官兵房找张床铺住,这样也免得我每日费时辰来回,白天我也可以帮你处理些杂活。”
徐月辉一脸古怪看着我,忍了半晌问道:“你办差办上头了?你一日七个时辰还没待够?”
我挠挠头,嘀咕道:“我觉得挺好的。”
徐月辉抿了抿嘴,打量我几眼说道:“咱们这里的杂役房与你典司院的杂役房可不同,说句不好听的,典司院的杂役也都是高门出身,吃穿住行都讲究,咱们这里的官兵房我去过一回,又酸又臭,全是不洗脚的糙老爷们儿,你如何受得住?”
我苦着脸看他。
徐月辉又说:“弄不懂你,好好的学士府不住,跑来住什么杂役房官兵房!”他说完突然眼珠子滴溜一转,笑嘻嘻说:“要不然你住我家吧,我收你十两银子月租,反正咱俩值守时间也岔开,你睡我房间就是了。”
“十两啊......”我闷闷道,“一年就是一百两,我还是住杂役房吧......”
徐月辉催促我道:“滚滚滚,赶紧吃你的,我还得提着食盒回去呢。”
我连忙拿起筷子,他也捻了几个来吃,对我说道:“一年是一百二十两,你个傻子。”
我愣了愣,难为情地笑了两声。
我吃完饺子把碗碟收起来,尽数放进食盒里递给徐月辉,徐月辉接过食盒,沉声道:“杂役房的事情你再想想吧。”
我点点头目送他离开,又喝了几杯热茶,方跑回楼上继续整理。
中午杂役来送饭,近来菜色比往日好了许多,有半只白斩鸡与两道小荤,还有一碗肉圆汤,我连汤带菜全部吃干净,饱食一顿后去庭院里消食。
今日卷宗司安静得很,没什么人走动,连仆役都少了大半,平时能隐约听见街头巷尾的吆喝声,今日也全然听不见了,整个天地间仿佛只有我一人,独自漫步在冬日萧索的院堂里。
我在庭院里走了会儿,又去廊子上坐了一会儿,犹觉无趣,只好又回塔内整理卷宗。忙了几个时辰肚子又开始咕咕叫,也不知道晚上吃什么,今日是除夕,总该吃些好的,兴许比中午还好呢。
正想着,便听有人叫我,我忙不迭下去,以为是仆役来送饭,却见夏九州与洪叔站在门口,夏九州幽幽笑着,眼波流转打量着四周。
我惊喜跑去,忙问:“你怎么来了?”
夏九州笑说:“我与老师说来给你送饭,今年不与他一道吃年夜饭,本想着叫你出去马车里吃,门口的官差好脾气,非请我们进来吃,说免得在外头着风。”
我笑得开怀,亲热拉着他去四方桌前坐下,笑眯眯道:“我早就与你说,这里的同僚都是好相与的,你瞧见了吧。”
洪叔含笑点头道:“这般少爷可就放心了。”
我嘿嘿笑了几声,帮着洪叔把菜端出来,酱肘子、烤鸡、清蒸鱼、四喜面筋、小油菜,全部都是我喜欢吃的。
我往炉子里加了炭火,又请杂役帮忙去小厨房热热菜,洪叔跟着他一道去了,夏九州轻车熟路似的问了人,自己去打了井水,烧了一吊子热水,沏了一壶热茶。
我把昨日买的吃食也都摆出来,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就等洪叔热好菜一起吃饭。
夏九州沏好茶就没了人影,我四处寻他,却见他鬼鬼祟祟坐在游廊上,手里拿着一把剪子不知在做什么。
我连忙跑过去看,却见他在剪窗花,我哈哈一笑,从他手里接过剪成雪花模样的窗花纸,连连夸道:“真好看,九州哥哥,你手真巧,你好厉害,你怎么什么都会?”
夏九州抬眸看着我笑,说道:“我来剪,你拿去贴。”
我找了些浆糊,小跑着去贴窗花,方贴了几张,洪叔就热好菜回来了,我连忙又放下窗花与浆糊,叫着夏九州进来吃饭。
他懒洋洋走过来,突然又笑,提着我的胳膊说:“你瞧瞧你,才穿第二日,袖子上就染了朱墨。”
我抬手一看,袖口果然有几道红印子,跟沾了血似的别扭。
我心下懊恼,苦着脸不高兴,夏九州见我低落,又哄着我说:“倒是像冬日里的腊梅,还有几分好看。”
我悠悠再看,却有几分相像,我盈盈笑道:“吃饭吧,一会儿菜又该凉了。”
夏九州亲昵拍了拍我的脑袋,抬脚进屋,我连忙小跑几步跟上,待跨过门槛,正欲关门,目之所及却见一道玄色衣衫悄然离去的身影,我未看真切,只是那人身旁几位侍卫眼熟,应是太子的侍卫。
我犹豫了一会儿,小跑着追了上去,跑至前院又有些后悔,他来办差,我追出来做什么,也没什么话与他说。
侍卫见我跟来,快走几步上去禀,我正欲转身时,太子折返而来。
上回与他吵了几句嘴,最终不欢而散,也不知他是否还在生气,二哥为人虽然不厚道,可说太子喜怒无常倒也不错,好的时候平易近人,发起狠来就要打我板子杀我头,真真有些难伺候。思及此又觉不对,太子对我喜怒无常,对二哥也未必,二哥是他心尖子上的人,再生气也不会打他板子。
我正出神,太子已站定在我面前,嘴角微微含着笑,问道:“发什么呆?追出来干什么?”
我恍然回过神,呐呐道:“我以为看错了,出来瞧瞧。”
太子敛起笑道:“嗯,我碰巧路过,进来看看。”
“哦。”我一时没话说,应了一声便不再吱声。
太子垂首望着我,语气淡淡的,意味不明说了句:“你与夏九州倒是关系要好。”
我颔首道:“我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
太子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听人说过,只是没想到你们这般亲密。”
他还能听谁说,自然是听二哥说过,我忍不住在心里抱怨,上回还说再也不提二哥了,转眼又要提,我突然就明白过来了,为何太子近来总是找我,原是情意难纾解,想从我这里旁敲侧击打听些二哥的事情,与我聊聊天诉诉苦,偏偏又找错了人,我与二哥关系不睦,也对他不甚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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