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不高兴,话也少,彼此都不出声,却是太子先道:“你今日这身衣裳倒是好看,不似之前那般灰扑扑的。”
我倏然笑开,低头看了眼衣裳,眉开眼笑道:“是九州哥哥给我买的,我也觉着好看,他还给我做了几件春衣,费了不少银子呢。”我突然想起袖口墨痕,不免有些气恼,撩起袖子指给太子看,微微叹气道:“你看,就是这里沾了些朱墨,也不知道能不能洗掉。”
我刚说完,就见太子黑着脸,微蹙着眉宇,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我蓦地噤声,心中懊悔,我与他说这些做什么呢,他哪有工夫听我说这些鸡零狗碎的事情。我抿了抿嘴,小声说:“小人啰嗦,殿下不要见怪。”
太子似是气极了,瞪了我一眼,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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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待他离去,我方慢吞吞回到塔内,夏九州没等我,已经动起了筷子,我连忙跑过去,着急道:“团圆饭,你怎么不等我?”
夏九州乐不可支道:“谁叫你突然跑了没影,你要是去天南海北,我还饿着肚子等你?”
我愣了愣,嘀咕道:“明明是你要去天南海北了。”
夏九州敛起笑,忙夹鸡腿给我,安抚我道:“好好好,我失言,快吃吧。”
我笑眯眯拿着鸡腿吃,夏九州问道:“你刚才跑去哪儿了?”
我随口答道:“方才太子来了,我去送送他。”
夏九州喝了口茶水解腻,随口问道:“他近来常来找你?”
我点点头道:“你之前与我说,他喜欢二哥,原是真的,经常来与我说道他,又支支吾吾的,瞧着像是为情所困的样子。”
夏九州道:“他倒是用情至深,听说左知言纳了姨娘后,太子也不曾亏待他,经常打赏他东西,满朝文武都知道左知言是他亲信,如今他们皆为男子断了可能,反而不避讳。”
我心里堵得慌,闷了半晌说道:“若是太子殿下,二哥当他赤子倒也不吃苦,虽说赤子不便抛头露面,又无子嗣,晚年凄凉,可太子与二哥也算青梅竹马,想来也不会有色衰爱弛的一日,不知他会不会后悔纳了姨娘。”
夏九州哭笑不得道:“用你替他后悔?如此他既不用为人赤子,还能保一辈子荣华富贵,我若是他,做梦都能笑醒。”
我放下筷子,拉住他的衣袖道:“九州哥哥,若我以后当了大官,我也保你一辈子荣华富贵。”
夏九州哈哈一笑,乐道:“呵,那你好好办差,我今后锦衣玉食可都靠你了!”
我笑眼弯弯道:“没问题。”
洪叔笑吟吟看着我们,往我们碗里夹菜,憨笑道:“快多吃点菜。”
夏九州与洪叔临行前一日,我请徐月辉替我一夜,回府里陪他们收拾衣物,最后吃了一顿饭。
这小院原本就在府里靠近后门的偏僻角落,寻常没什么人来,夏九州前来投奔时东西就不多,这么多年除了添了些笔墨纸砚就只有一些衣裳,归置完之后屋子里空荡荡的,没有半点生气。
次日父亲与母亲也来替他送行,他来时八岁,去时二十岁,堪堪十二载已是他人生的大半。
父亲眼里竟有些泪花,他性格内敛,话也不多,只与二哥略微亲热些,我难得见他这副伤怀的模样,夏九州在他心中应是有些分量的,才会使他在此刻露出些真情来。
夏九州钻进马车里,临走又探出脑袋对我笑,我睁大了眼睛不敢掉眼泪,他与洪叔离开,我总是要长大的,不能再像从前那般孩子气,叫他们担心。
待马车动身,我才忍不住又跑了上去,追着马车行了一段,直到把马车喊停了下来,冲去洪叔身旁嚎啕大哭。
夏九州从车厢里钻出来,红着眼睛抱住我,哽咽道:“我去去就回,别怕,我很快就回来,我安顿下来就写家书给你。”
我泣不成声道:“那你好好办差,尽快就回来,我、我也努力办差,等我当了大官,就调你回来。”
夏九州含着泪又回车厢,洪叔摸摸我脸,叹气道:“乖,回去吧。”
我站在原地,看着马车翩然离去,直到完全不见了影子,才慢吞吞穿过人流往家走。
父亲犹然站在家门口,待我回来后,他叹了口气道:“今后只你一人住在那小院,我与管家说过了,遣一位嬷嬷去照顾你。”
我点点头没说什么。
父亲的脸上露出松快的表情,拍拍我的肩膀,转身进去。
我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一片萧索,这世上所有人终究会离我而去,不是孰对孰错,只是命运注定罢了。
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正不知道往哪去,远见几名侍卫抬着一座紫檀嵌玉屏风而来,另有几只箱笼,不知里面摆的是什么物件。
那几名侍卫我见过几次,大约是太子又赏了什么好东西给二哥。
我忽然想起今日是正月初五,是迎财神的日子,每年这时候二哥都领太子赏,也并不稀奇。
我避开一些,让他们进去,门口仆役进去通报,不多时东西就抬进去了。
我跟在他们后面进府,又见左知言从里面跑出来,他今日穿了新衣裳,面色红润很是精神,他有时候虽然讨厌,却不可否认他长得好看,眉目精致动人,笑起来眉飞色舞,又很会鉴貌辨色,能言善道,嘴巴也甜,总能和适宜的说出许多好听的话,我有时候受了他欺负恼得很,他转眼和煦清风般与我说话,我便也拿他没办法,反而隐隐觉得是自己小气,没有容人之量,总记仇那些陈年旧事。
我低着头往里走,左知言突然又向我跑来,勾住我脖子笑说:“我许久不见太子,还以为他心里没了我,原是我想多了。”
我苦着脸看他,嘀咕道:“这些事与我说什么呢。”
左知言瞪我一眼,又笑:“这些事情又不能摊开来与人讲,只你知道罢了,我不与你说,还与谁说?”
我见他得意,忍不住问:“二哥,其实你后不后悔,若是你嫁给太子殿下,兴许比现在还舒坦,我瞧他对你也是真心的。”
左知言翻了个白眼,恼怒道:“你懂什么?说你蠢真是蠢,他心里有我就行了,我如他意,他反而不当我回事,如今我只肖对他若即若离,他一颗心就全都挂在我身上,我不必去当他赤子,还能一辈子靠着他,傻子。”
我烦得狠,推开他道:“你别与我说了,我听不懂。”
左知言拧了我胳膊一下,递给我一支狼豪,“喏,这个给你。”
我纳闷道:“给我这个干什么?”
左知言嬉皮笑脸道:“太子送了我几套新的墨宝,这支旧的给你用,免得你说我这当哥哥的不想着你。”
“我有毛笔。”我把笔推回去,转身要走,左知言硬塞进我衣领里,哈哈笑着走了。
我连忙把毛笔掏出来,回到房间脱了外衣一看,却见领子处落下一道黑漆漆的墨痕,我又气又急,连忙去洗衣裳,这件新衣裳我穿了还不到十日,如今就弄脏了,我揉了揉眼睛,把衣服晾起来,又换了件深色的衣裳。
今日无事,也不想待在家里,徐月辉替了我一夜,这会儿应该也乏了,我换好衣服提前去了卷宗司。
沿路到处都是炮仗声,香火蜡烛燃得到处都是,巷子里有人在拜土地公,店铺里拜财神爷,孩子们拿着鞭炮四处走,吵吵嚷嚷要糖吃。
卷宗司今日也热闹,我刚进院堂,就被一位刑吏大哥叫去了库房,宫里的赏银发下来了,叫我去领。
我顿时眼睛一亮,连忙排着队去领银子。
赏银的来处五花八门,圣上普赏了一些,太尉大人也赏了一些,司史大人买了些糕点果子分派,林林总总领了三十多两银子,与一大包糕饼。
我笑眯眯捧着糕饼进卷宗库,却见门口站了许多侍卫,虽是眼生,但都是宫里侍卫的装束,正想是不是太子来了,进门却不见一楼有人,倒是二楼传来许多动静。
我把东西放下,迟疑着走上楼。刚踏入二楼,就被卷宗砸了脸,我眼前一黑,脚步一个趔趄,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幸好徐月辉眼明手快拉了我一把。
我心惊胆战走过去,地板上坐着一个年轻小公子,看着似是比我还小几岁,模样稚气可爱,面色却不悦,一本本看卷宗,不满意就随处扔,扔的满地都是都是。
太尉今日也在,这会儿死死皱着眉坐在长板凳上,一脸无奈抑郁。
太尉突然见我,眼睛忽的明亮,嘴角扬起笑,忙说:“行舟,你来得正好,快给殿下找找,有没有简单有趣的案子,叫他打发时间。”
我不明所以,还未回答,小公子却恼怒异常,立起来道:“我不要简单有趣,我要惊天大案!”他转头又看我,问道:“你是谁?”
我呐呐道:“小人是卷宗库刑吏。”
他微微蹙起眉,那双狭长的丹凤眼与太子却有几分相似,他打量我半晌,环着手臂冷冷道:“你既有官职在身,见本殿下就自称下官,你懂不懂规矩?”
我慌张看着他,连忙改口道:“下官知道了。”
太尉叹气道:“赵北辰,你与他较什么劲?你如今在审监司领差事,这里的案子轮不到你插手。”
赵北辰突然一乐,朝着太尉道:“你也没规矩!你这狗奴才,敢对本殿下吆五喝六!”
太尉就像抓小鸡一样将他提起来,拽着他往楼下走。
我倏然松了口气,慢条斯理把卷宗都捡起来,一一放回原处。等全部收拾妥当,下去一楼,却见赵北辰正在吃我的糕点,太尉坐在一旁闷声看着他,徐月辉已经不知去向。
赵北辰一边吃一边抱怨,每种都咬一口,尝尝不好吃就扔了。
我心头仿佛滴血一般难过,这么多糕点,我一块都没吃上。
赵北辰见我眼巴巴看着他,瞪我道:“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我吓了一跳,连忙把眼睛闭上,垂着脑袋不敢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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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赵北辰吃完糕点,许是觉得没趣,跑去罗汉床上躺着,仰头看着房梁,不高兴道:“我不要去审监司,我要去督罪司!”
太尉勾了勾唇,逗着他说:“审监司有什么不好?你今后瞧见谁不喜欢,就去找他麻烦,查一查审一审,三部四院都得看你脸色。”
赵北辰微微挪过脸,咧嘴一笑道:“此话有理啊,那我明日开始就去督罪司审太子,瞧瞧他有没有渎职!”
太尉摸了摸鼻子,脸上露出得逞的笑容,他见我犹然站着,笑笑说:“行舟,别傻站着了,你方才不曾给三殿下行礼,过去给他请安。”
我忽然想起,方才确实不曾给他行礼,一则近来我与太子熟稔了些,颇有些托大,二则我方才不曾反应过来他是谁,见他发脾气,竟愣了神。
我连忙走上前,跪在罗汉床前,叩头道:“拜见三殿下。”
赵北辰盘腿坐起来,指了指太尉,骂道:“你这泼皮,忒坏!”他说着解开荷包束绳,从里面拿出一个金锭子抛给我。
我木讷看着他,从地上捡起金锭子,捧着递给他。
赵北辰黑了黑脸,骂道:“你这蠢货!赏你的!”
“赏我的?不对......赏下官的?”我睁大眼睛,连看掌心几眼,又问,“真的赏下官呀?”
赵北辰笑嘻嘻道:“拿了本殿下的赏,今后就得好好给本殿下办差,知道吗?”
我忙不迭点头,笑眯眯把金子收下,想起他对糕点不满意,连忙问道:“殿下吃不吃梨子,下官给您洗一个。”
赵北辰躺回罗汉床上,翘着二郎腿道:“行吧。”
太尉笑道:“哟,行舟,你今日怎么开窍了,如此看来,还是我平日里对你不够好啊。”
我红着脸说:“洗两个。”
太尉哈哈笑了一声。
赵北辰瞪我道:“凭什么洗两个,他是谁,也配跟我吃一样的?”
太尉笑笑道:“洗一个吧,我不吃了,我还有事,得走了。”
赵北辰瞄他一眼,哼道:“滚吧。”
太尉抱了抱拳,脚步匆匆走了。
我打了井水蹲在台阶上洗梨子,认认真真搓干净,用井水洗了好几遍,确认都洗干净了再拿干净的帕子擦干,捧着梨子去给赵北辰吃。
赵北辰盘腿坐在床榻上吃梨子,汁水滴得到处都是,只是他模样可爱,虽瞧着凶巴巴的,却不似太子那般阴沉,并不叫人十分害怕。
他兀自咬着梨子,不知在琢磨些什么,过了半晌问我道:“你说章之桥是不是贼精明,他把容易查的案子都查光,得了个美名,留下这堆烂摊子都是难啃的骨头。”
我一时也回答不上来,满脸疑惑看着他。
赵北辰看看我又问:“你来这多久了?”
我老实回答:“三个月。”
赵北辰气恼道:“你才来三个月,我跟你废什么话!滚滚滚。”
我恭恭敬敬站去一旁,我头一次领金锭子,高兴地找不着北,挨了骂心情也不差,如今方有些明白,不怪二哥要去讨好太子,天上掉馅饼原是这么高兴的事情。
赵北辰吃完了梨子,把核递给我,说道:“去打盆水给我净手。”
我先把核扔了,又去打水,提着木桶进屋,端正捧到他面前。
赵北辰怔怔看着我,突然垮下脸来,不情不愿把手伸进木桶里,咕哝道:“办差原是这么辛苦的事情。”
他洗干净手又去楼上捣乱,我拿了抹布把罗汉床擦干净,又把桌子上的糕点收拾了,然后才跑去楼上找他。
赵北辰四仰八叉躺在地上,见我上楼,说道:“你去,随便找一本给我。”
我挑一本走过去,蹲在地上递给他。
赵北辰坐起身,接过时看了我几眼,说道:“你看着有点眼熟啊,我是不是见过你?”
我想了想说:“下官之前在典司院当差,许是在宫里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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