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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静水详细翻看了其他几处被卓不群划拉出来标红的感染区封锁布点图——按照节能高效原则，蓝釉隔离层只需要紧紧贴近感染飞船船身，将整个船体囫囵包圆了就行，但这几个标红的感染区封锁布点爆破后拉出的蓝釉隔离层明显边际外延，并不紧贴船身。他看向索菲娅：“不明天体碎块？”
索菲娅一耸肩：“有可能是太空浮尸。”
疤叔：“感染者遗体我们都处理了的。没条件安葬和销毁的，都放进了密闭舱室。这个可能性不大吧？什么时候发现这些外部碎块的？”
司徒：“就是你们休眠醒来的前几天。”
周静水在人堆里坐回自己的座位，看见年佟从一伙全息投影的远程与会者中间抽身走来，年佟拿着陈柏年的记忆芯片——被封存在透明罩里的十字形黑金属条。
他隐隐感觉哪里不对，但过于冗长的生命周期和过于混乱的生命经历让他的思维变得杂乱而迟钝，杂乱而迟钝的或许不止他一个，整个会场都充斥着这种气息，像一群蚂蚁抖着触角在开会。
“诸位，”年佟问，“刚才黑十字调查任务受委派责任人宋尔是哪个？”
板寸头小青年：“我我我！”
“过来一下。”
索菲娅朝年佟带人匆匆离去的方向一努嘴：“这谁啊？”
围着卓不群的人顿时跟去一半，当下只剩特研处几个“自己人”。
卓不群口干舌燥招呼礼宾员要酒水，一面说：“新兵蛋子。星舰生人。机械续生和投毒这事你看姓年的和那六胞胎藏着掖着，扯皮扯出太阳系，用脚指头想也知道，都是他们玩脱了的东西。不敢公开坦白，甩锅甩得飞起，现在只敢找天真的书呆子后生来管这事，做样子走过场而已。”
弗里兰：“如果说病毒播种是机械续生者干的，机械续生的黑十字计划又是由大椿和政方开始的，那这的确是玩脱了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可是我们怎么确定病毒是机械续生者投放的呢？这里缺少证据链。感染船只内确实没有发现机械续生者踪迹。陈柏年的记忆芯片也和投毒不相关，他确实只是单纯地受政方控制执行暗杀样本任务。一口咬定是黑十字机械续生势力投毒，又不拿出证据的实际线索，抓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后生去挑担子，这太奇怪了。”
周静水靠着椅背，一耳朵一耳朵听众人长篇大论，插嘴道：“弗里兰老师，不知道你直接去问年先生，他会不会更坦诚一点。”
弗里兰摇头笑道：“年佟跟我，也就表面动嘴皮子，他心思深，我只知道他一毕业到大椿时，确实参与过机械续生项目，时间很短，打下手，说是差点被上司潜规则，回联大公共论Hela坛里开匿名贴揭公司的短，导致往下几届毕业生都对大椿集团望而却步——前几天问过了，只愿意承认那匿名贴是他开的。”
几人望向不远处那白发苍苍的太空自由舰队联盟主席，都一脸：“还有这事？”
弗里兰：“当时他那个主持黑十字项目的‘上司’就是后来的大椿集团正总，也就是大椿董事长的儿子，一直到离开地面前这两位集团大领导都还活着，到太空后还记得咱们第一次和大椿船只碰头吗？那时候年佟就直接成‘年总’了，政方那个叫佐藤泉子的和咱们打起来时，还吼了一句，大概是说他杀了正总和董事——这一点他是不肯承认的，只说是那两位出席卓处长你们的听证会现场被感染死亡了。”
处于青少年状态、不擅长控制表情的司徒和索菲娅嘴巴双双张成“O”型：“哦，我竟从没听说过这个。”
“......”弗里兰看众人表情，迟疑道，“那个，年佟和他们正总，大椿和联大两边儿很多人都知道，并不是什么秘密，我以为不用我说？”
周静水打破沉默：“那他们的关系挺复杂的吧？潜规则、校友论坛开贴揭短公司，后来还在集团过得风生水起，正总和董事没死前就做到副总了吧？”
“......”卓不群沉吟道，“所以为什么一直没有人把大椿之前正总和董事的资料调给我？啊？不发工资就没人干活了是吧！”
索菲娅和司徒撒丫子跑开，疤叔按住卓不群指指点点的手，朝弗里兰说：“特研处重组设八卦情报部，部长这活就拜托你了。”
周静水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人类太空命运共同体的年度会议和地球时代的大型国际会议有很大不同，比起所有与会者正襟危坐、轮番发言的会场，这里更像是某种“沙龙”。
全息投影的远程与会者和西装革履的现场与会者像面对面一样“碰杯”，无数虚影屏幕飘浮在三三两两聚集的人堆之间，红红绿绿的发光字符与影像和空气一样无处不在，信息在《生命万岁》交响乐的伴奏下轻快地散播开，每个人的大脑都在和电脑一样高速运转着，因此动不动跑神就格外引人注目。
卓不群拍了下周静水的肩：“想什么呢？跟我来一下。”
周静水不大情愿地起身，跟则卓不群又走向外面风景台：“你家那位刚跟我谈过心了。”
舷窗外是亘古不变的寂静深空，这个角度里星星很少，近处也没有肉眼可见的天体，舱内的人造光再亮一点，窗面上就只剩人的倒影。卓不群侧身往舷窗上一靠，抱臂朝周静水一抬下巴：“耳麦摘了，听人说话，怎么这么不懂尊重呢？”
周静水也不反驳，笑着摘了旧耳麦：“还有‘包分配对象’卡？”
第71章
卓不群不接周静水的玩笑, 颇为严肃地说：“看来唤醒我们不单是为了政治博弈。不明天体碎块、封锁线外延，你怎么看？”
周静水：“我想年佟和政方一定是有确凿的证据，证明病毒播种就是被他们玩脱了的黑十字干的，这个证据很有可能就和这些天体碎块有关, 或许还和被年佟杀死的前任大椿老板有关。”
“你还挺会想的。”
“是吗？”周静水轻松地说, “因为只有这两点不明不白。其他地方没问题，就是这里有鬼了。”
卓不群上下打量周静水：“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周静水挑眉看向卓不群：“我以为你是来夸我。”
卓不群冷漠道：“这就自我满意了？你最大的问题就是太心急。”
“我已经够耐心了, ”周静水不以为是, “还是我需要变成一个‘机器人’？根据电脑编程在小行星带挖矿的那种。”
“你想就这么抓住‘返航计划’, 冲回地面——冲回地面做什么？”卓不群摇摇头，“你还是什么也做不了。你是能确定找到来来——不论死活, 还是能解决地面病毒感染问题？你对太空人类社会发展建设不感兴趣，对黑十字真相也不感兴趣，但它们和‘墓地计划’都是紧密相连的，你不需要太空社会的资源来建造返航船只吗？不需要了解返航途中是否会遭遇黑十字势力吗？”
“但这是我余生唯一的目标。”
卓不群：“我的目标还是拯救全人类呢, 那在这之前我是不是要先拯救自己？”
周静水粗暴地说：“不想和你说话。”
“......”卓不群一拍周静水后脑勺, “熊玩意。”
“我已经活够了，”周静水紧接道, “就这么点想法, 也没妨碍人类文明延续，我已经贡献出自己的人体标本了, 不能享有一点自由人权吗？”
“你怎么不自由地现在就从这里跳出去？”
周静水：“......”
卓不群：“你还要造返航飞船干什么？”
周静水：“我只想等到这里。再往后是能有时空穿梭还是起死回生技术给我用？”
卓不群：“那你对人类的技术天花板太没想象力了。”
“......”周静水一默，“返航计划也不是我一个人提。”
卓不群：“我没有反对返航计划, 我只是希望你的眼里能看到更多东西。”
周静水：“你说这么多, 就是想让我准备加入重组后的特研处, 继续给你们卖命。”
卓不群赞许地点头：“真聪明。”
周静水兴致不高, 默了片刻, 说：“小林还是没有消息——你是已经当作他遇难了吗？”
卓不群：“我没有放弃寻找他的消息，就如同你没有放弃来来——什么算真正的死亡？”
周静水嗤笑一声，目光落在舷窗外幽远的太空，淡淡道：“死亡现在是个伪命题。”
“卓处！”索菲娅突然跑出来，“小林！小——”
“小林什么？”卓不群立即回头，“小林？”
索菲娅托着一片全息影屏：“定位到小林的个人终端通讯器！”
“什么？”周静水惊讶地看向影屏中的一个红色亮点。
说什么来什么。
卓不群脸色瞬间沉如铁板，目光凝肃：“确定是小林的通讯器？”
——那个红点漂浮在一片虚无的真空，未凭借任何能观测到的飞船或飞艇。以往也有这种情况，那一般是在太空混战和病毒感染危机中意外坠离飞行器的单独通讯终端器，或是携带通讯终端的遇难者，即太空浮尸。
索菲娅一头细汗，吐字飞快：“这就是小行星带外围永生三号迫降区，更正确说在外延封锁线内不明天体碎块区......探测数据刚分析到，荆老大去找政总那边的负责人宋尔了商量立马出发过去，卓处，这是不是说明小林他......”
卓不群脸色冷峻而惨白，目光紧盯影屏，咬着牙，下颔线紧绷。
周静水瞥了卓不群一眼，代为接道：“说明小林可能到过这里——小林凭借那艘具有蓝釉涂层的黑珍珠号离开过地面，但这里距离地球太远了，仅仅依靠黑珍珠号本身负载的的动力燃料根本无法航行到这个地方，说明小林可能中途通过和其他飞行器建立联系从而获得燃料补给——我们可以根据这一点继续从其他可能提供燃料补给的飞行器上追寻小林的踪迹，这是好消息。”
“对对，”索菲娅立即进行相关搜索操作，“这比‘小林死在地面’的猜测好太多了！卓处，幸好小林最后换了新型通讯终端能做太空通讯定位......”
“不过，”周静水又说，“也有可能是坏消息，这侦测到的不是生命迹象——要么代表小林本人现在和通讯器分离，要么代表小林本人已经没有生命迹象。这两种可能都很糟糕，因为我记得，听说小林的个人通讯终端是人体植入式的一节仿生指骨。”
“......”索菲娅动作一顿。
卓不群看向周静水一眼，朝索菲娅说：“继续查。所有飞船的物资流动和损耗情况也让司徒赶紧的。”
周静水：“封锁布点怎么布先别扯皮了，我愿意暂时不揪着返航计划不放。赶紧去捞这个通讯器吧。”
卓不群拔腿冲进会场。
周静水和索菲娅对视一眼，各自长出了一口气——索菲娅为小林。
周静水更多的则是为他自己。小林的消息从某种意义上就代表来来的消息。小林如果能活着离开地面，就代表来来......代表来来什么？
周静水不知道该往什么方向想。但这总归和他无数次想象的最糟糕的情况不一样。小林没有和来来一起直接死在那个密闭的实验室里。起码说明小林应该没有被感染——在那种情况下都没有被感染，和现在他们其他几人的“免疫”一起看，似乎隐隐意味着什么。可能意味着来来......
永生号母舰上的最高生科实验室还在分析大椿集团之前和黑森林交易换得的标本，他和来来的个体生物信息标本。还有如今另外两个免疫者疤叔和卓不群的标本。
早在几十年前就有资料揭露和研究证实，迭代C起源于美洲中心一处高级宴会厅，源自其中一位私自出入过废弃文明区的与会探险家，迭代感染最早在美洲中心城爆发，距离亚欧中心城那起菜市场垃圾车暴露出感染者早出两个月，那远在2021样本抵达之前，说明迭代C并不是他们穿越引发的。
那么来来最后身体上的病变是初代源病毒？但如果是，小林为什么还能活着离开地面、使通讯器出现在太空？
还是有其他人进入过密闭实验室，拿到小林的通讯器？——可这就说不通了。毫无道理。
要么就是戴月来没有发生815源病毒病变。
而这种可能性是所有人现在还不愿直言的。虽然隐隐在心底设想，但没有谁宣之于口过。因为那太令人震惊了。
那对隐瞒初期迭代感染并甩锅2021样本的政总六胞胎来说，又是狠狠一记打脸巴掌。那需要他们承认自己错了，从而丧失一部分民意支持率、给年佟一方可乘之机。
并且还会使封锁母星以及现在封锁其他感染区的“墓地计划”遭受民众质疑——因为如果2021样本产生异常身体状况但非病毒病变，那意味着样本的“异常状况”是值得研究的、可能蕴含希望的，留在地球原本是有希望得救的。而急切的、粗暴的、屁滚尿流舍弃家园的逃逸行为就会显得十分懦弱可笑。
如今的太空人类并不愿意承认自己贪生怕死的本性，大家都以“壮士断腕”、“存留火种”、“迈向太空”的人类文明精神为骄傲。
承认2021样本并未引发病变已经很不容易了，当下进一步设想2021样本可能蕴含攻克病毒的希望，将动摇本就支离破碎艰难重组的太空人类新社会信仰的根基。
星舰不能回头，只能一路继续封锁废弃感染区，勇往无前地走向更深远的宇宙。
而返航计划是大家心照不宣、含蓄的追悔和低头。
周静水原地站立了一会，转身跟进会场——他知道这里需要坚定的前行者，同时也需要他这样固执的回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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