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洄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双眼皮沉得像灌了铅。余下的体力不能再支撑他继续清醒,最终,脑袋一偏,彻底昏睡了过去。
灵彦连忙拿手接着,小心地将他的脑袋挪到一个舒服的位置。
虎哥将药包递给老仆和灵彦,道:“那我和弟兄们就先去了,你们小心点。”
“好,辛苦镖头了。”
灵彦点头,目送他们离去之后才跟季风一起,领着剩下的几个萧家仆从一起护送萧洄去寻一个安全的地方。
在转身的一刹那,一阵不太舒服的感觉涌上心头。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很快就消失了。
**
萧洄再次醒来是在四天后。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泪流满面的灵彦。
“公子您终于醒了呜呜呜,您再不醒灵彦就坚持不住了呜呜呜……”
萧洄眼皮跳了跳,心中立即有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怎么回事,你哭什么,镖头呢,莫叔呢,怎么只有你和季风,我们现在在哪?”
然而回答他的只是一阵呜咽哭声,灵彦像是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被吓惨了。见萧洄醒来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憋了这么久情绪终于有了宣泄口。
就连灵彦自己都不知道,明明面前的少年跟他不过同龄,为何会在他身上找到安心的感觉。
灵彦越哭,萧洄眉头就皱得越深。
因为这代表着事情可能超出了最初预计的范围。他看向一旁沉默不言、一身狼狈的侍卫,道:“季风,你来说。”
季风恭恭敬敬地将一切道来。
原是那日分别后,灵彦和莫叔带着萧洄在一家客栈歇下。原以为不会在此耽误太久,他们便只订了一间房,让萧洄躺在床上休息,其余五名侍卫守在门口,莫叔三人守在屋内。
可他们从午时等到下午,从下午等到傍晚,一直没有等到人来。莫叔怀疑威武镖局的人伙同船家卷钱丢下他们跑路了,——他们的行李几乎都在船上。
越想越不甘心,莫叔叮嘱灵彦两人照顾好萧洄,自己带着五名侍卫追去码头探个究竟。看看威武镖局的人是否真的携款跑路,如果真是这样,等他们到了金陵一定会书信一封回京,请老爷封了他们镖局!
灵彦也气得不行,一听要去查看立马答应了,甚至还想跟着去。
莫叔道:“小公子身边离不得人,你好生照顾他,有季风在,我也能放心把侍卫带走。”
别看季风年纪小,但他却已经习武十一年,师从江湖某不世出的高手,初入江湖时被萧珩忽悠来给自己弟弟当护卫。
他们是见过此人武功的。
码头离这里也不是多远,原以为莫叔很快就能回来,可谁知直到天黑莫叔和那五名侍卫也没能再回来。
莫叔是萧家的老人,没理由会叛变。
如果他没有回来,那么原因只有一个。
他回不来了。
无论是被绑架还是被杀害,哪一个都不是好的结果。
灵彦后知后觉发觉事情不对劲,他不过是个少年,还没见过人心险恶,一下就慌了。
“怎么办……他们……他们不会都死了吧?”
季风虽然淡定一点,但心中还是焦虑得不行。向来对什么事都不上心的少年护卫头一次感到头疼。
“把公子扶起来,我们离开这里,不能再待在这儿了。”
平时灵彦虽然老逗他,但此刻对他是唯命是从。
忍着恐惧将萧洄扶到季风背上,灵彦将那几包药拎在手里,三人趁着夜色匆匆离开了客栈。
就在他们离开后一盏茶时间,方才住过的房间被人从外面粗暴地踢开,黑衣人摸了摸还有余温的床铺,咒骂了句:“娘的,追!”
下山前,季风曾在师父的手中学过一点求生技巧。他知道现在雷州城现在已经不安全了,码头更是不能去。
他们只能往山里走。
进得越深越好。
期间,因为萧洄的身体不得不停下来短暂地休息,差点被追兵发现后他们是再也不敢休息,硬是咬牙跑了很久很久。
久到他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只知道身后的追兵一直没撤走。
终于,灵彦率先跑不动了,他的双脚早已臃肿,凭借着一股活下去的毅力,硬是咬牙坚持到现在。
他变得沉默。
粗重的喘息声便是两人之间唯一的动静。
“啊!”
季风回头,“灵彦!!”
灵彦一脚踩滑,跌下小山坡。好在山坡不是很抖,一根树干拦住了他,使其没有继续往下滚。
少年护着怀里的药,抱着受伤的小腿小声啜泣,山坡上的季风反而松了口气。
他小心翼翼地将背上的萧洄放下,找了一根树枝艰难地爬下去将灵彦捞上来。
这一跤仿佛把所有的毅力都摔掉了,灵彦破罐子破摔跌坐在地上,哀嚎:“还不如死了算了。”
这耍泼耍赖的动作逗得季风轻声笑了笑,灵彦看见他笑,先是愣了愣,忽然跟着他笑起来,脸上露出了孩子的笑容。
如此绝境,两个半大少年还能笑得出来,不知道该说是心大还是什么。
笑累了,接下来就该饿了。
灵彦叹了口气,正想说什么,却见季风神色忽地一凛,脸上的笑容消失得一干二净,肃声道:“嘘!”
只见他目光犀利地扫视四周,俯身趴在地上听了片刻,神情难看道:“他们追上来了。”
“那怎么办?!咱们快跑——”
灵彦脸上还带着没来得及收回的笑容,此刻看来,当真是讽刺极了。
“来不及了。”季风一把捞起萧洄,将他要害部位保护好,又伸手去拉正要起身的灵彦:“捂好自己的嘴。”
说完,他翻身一滚,带着两人滚下了山坡。
——滚下前,灵彦也没忘了拿萧洄的药。
那是能救萧洄命的药。
山坡底下有个小坑,他们刚滚下去,就听见上面传来的动静。
“人呢?刚才还听见这边有动静。”
“跑了这么久,那几个孩子早就没了力气,跑不了多远。你带着人继续往前追,我带人在这一片搜。”
灵彦害怕地捂住嘴,他怕自己忍不住会叫出声来。
他全身发着抖。
季风怀里抱着萧洄,抽空在他背上拍了拍,眼神冷静地安慰他。
灵彦从他的嘴型中读出来一句话。
——“别怕,我会保护你们。”
彼时的灵彦还不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可后来随着时间的更替,两人越来越了解对方,到这时他才明白当初山坡里那句话的分量有多重。
如果不是追兵莫名撤走,季风可能会牺牲自己保全他和萧洄。
**
追兵穷追不舍,他们正在仔细地搜查这片山林。寂静的林中,连鸟儿振翅的声音都能清晰听见。
他们搜查的动静,听在逃命的三人眼里,就像就在耳边。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灵彦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嘴,把头埋在季风的肩膀上,不敢面对。季风一手搂着萧洄,一手摸着灵彦的头,神色坚定。
突然,怀里的人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病情开始恶化,萧洄可能发热了。原本苍白的脸色在此刻泛着异样的红,应当是早就发热了,只不过他们忙于逃跑,谁都没发现……
灵彦惊慌失措地看向季风。
怎么办!!
他们要发现我们了!!
他们来了!!
季风死死地皱着眉,额间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看着昏迷不醒的少年,忽然,他下了一个决定。
——季风伸出手,死死地捂住了萧洄的口鼻。
突兀的声音一下消失了,发热的少年安静了一瞬,紧接着开始不住地挣扎起来。
求生的欲望让他本能地挣扎,但可能是病得太狠,少年此刻竟然没什么力气,那比猫还小的力气根本挣脱不出习武之人的禁锢。
灵彦呆呆地瞪大了眼,连恐惧都忘了。
他就这么看着那个孱弱少年挣扎的幅度一点一点变小,变得微弱,快要消失。
忽然,他发现幅度变大了。
但不是萧洄在挣扎,是季风在颤抖。
季风也在害怕。
他害怕萧洄真的会命丧于此,他怕手里的生命会一点点流失!
季风眼眶变得通红,他睁着眼望天,颓然地躺倒在草丛中,手中的力气却丝毫没减少。
他咬着牙,感受着手下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弱,脖子上、额上的青筋暴起。
灵彦哭了。
好苦啊。
真的好苦啊。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谁来救救他们啊。
天空中忽然放起了烟花。
“是信号,人找到了!”
“走,过去看看,可别让人抢了头功。”
等动静消失,季风立刻松开了手。他小心翼翼地捧着萧洄的脸,从眼睛开始,依次将人打量了个遍。
眼睛、睫毛、鼻子、嘴巴……
最后,他颤抖着伸出手,将食指探到少年鼻尖。
“……”
少年护卫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他朝灵彦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事。”
后者哇得一声就哭出来了。
为什么两分钟不到的时间会这么煎熬啊。
为什么啊。
他真的害怕从此世上没有萧洄这个人了。
害怕他们和莫叔一样被追兵抓回去,最后变成傅家那样。
怕追兵还没走远,灵彦便抱着季风和萧洄默默地流眼泪,死命地压抑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哭出声。
过了好久,他们才敢从山坡下走出来。
虽然不知道追兵为什么突然撤离,但他们总算是活下来了。
他们活下来了。
**
萧洄目光复杂地看着灵彦,看他因为流泪而红肿的双眼,看他和季风狼狈的模样,心中有点不是滋味。
忽然,他艰难地咳嗽了一声,道:“为什么不走呢?”
“抛下我这个累赘,你们应该很好逃离。”
这句话不是客套。他是真的想知道,不过两月有余的主仆关系,连情谊都说不上,这两个比他原本年龄还要小的少年为何会为了他做到这种地步。
在这之前,他们甚至彼此都不了解彼此。
在萧洄原来的世界里,薄情的人实在太多,他从未在人身上感受到过情谊二字。
为何来了这个世界,又处处存在情谊?
先是萧家人毫无保留的亲情,如今又是灵彦季风拼死相护的主仆之情。
之前从未体验过的情绪,为何会一点一点尝到。
为何?
“少爷救了我,我的命是少爷给的,灵彦虽笨拙,但也知道知恩图报的道理。您救我一命,我就不能弃之不顾。”
萧洄点了点头,说你不笨拙,然后转头看向季风,问:“那你呢?”
季风依旧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只不过这次眼神中多了一丝坚定和认真。
“公子信命吗?”
“卦上说,您是我下山后遇到的第一个贵人。”
……
……
他们又在山上待了一天,在此前季风先去查探。
灵彦本来还担心他出事,可在看到他来无影去无踪的轻功之后默默闭上了嘴。
若只有他一人,想必没人能得上他。
想到这,他苦涩地瘪了瘪嘴。
季风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从山下回来了。回来时还带了一只香喷喷的烧鸡。
灵彦眼睛都直了:“你哪来的钱?”
季风绷着一张脸没说话,只把烧鸡往萧洄面前递了递。
灵彦气这小子又变得如此冷漠,恨得牙痒痒,可转瞬间就发现了不对劲。
“——你把你的剑卖了?”
季风这次没再沉默,抿了抿唇,道:“是。”
“你疯了?!那不是你最宝贝的东西吗,平时碰都不让碰 ,你怎么舍得卖!”灵彦声音颤抖,眼泪止不住地流,他眼睛本就没消肿有点丑,这么一哭,变得更难看了。
“因为没钱。”季风直白道。
他这么一说,灵彦哭得更大声了。
没钱了啊。
好惨啊。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季风捧着烧鸡愣了愣,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在原地踌躇了好一会儿。半晌,才将求助的目光看向萧洄。
彼时,萧洄还在消化刚穿越过来就陷入一个又一个困境的倒霉催中。
他看看哭得稀里哗啦的灵彦,又看看被灵彦哭得不知所措的季风。
再想着京都记挂自己的萧家人,以及七夕节古井旁的美人,突然觉得,这个世界或许没那么操蛋。
萧洄忽然就释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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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烧鸡,又喝了口仅存的水。水袋里的水就剩那么点,萧洄此刻也顾不得洁癖不洁癖了,与两人分着喝了。
喝完,互相搀扶着下山。
雷州城重新归于平静,它像萧洄等人来时一般,祥和、安宁。
灵彦深深吸了一口气。
“为什么我感觉像从未离开过。”
莫叔、侍卫、威武镖局的走镖人好像从未离去,他们还好好地活在世上,此刻在某家客栈里,点了好酒菜,正等着他们回去。
见了他,虎哥甚至会笑嘻嘻地凑上来说,东家可让我们好等,一定要加佣金,我要为我儿买金陵城最好的长命锁。
一切仿佛从未发生。
可偏偏……在山上的日子又那般度日如年。
“别怕。”
萧洄摸了摸他的头,露出一抹虚弱的笑容:“会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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