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久近乎发疯地挣扎,试图逃脱,但他越是这么做,血色脉络缠绕他的力度就更大,直到他近乎窒息,脸色发青。
“你觉得,清神阁会在意你这样的小人物吗?”一道带着暗讽之意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林久向后看去,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抓住了下颌。
在剧痛传来之前,他意识最后看到的,是一双剔透的银色眼眸。
“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下一秒,剧痛传来,他感觉自己的脑袋似乎与身体产生了一种极为扭曲的弧度。
第九十六章 与深渊对视
那睡梦中的人忽然卸去了浑身的力,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声一顿,空气中传出的是死一般诡异的寂静。暗处之中缓缓走出两道颀长的身影,鸦非语迈步到床边,纤长的眼睫微垂,眉眼间透出一股诡异的悲悯感,可仔细一看,那如同玻璃珠一般的银眸之中又是纯粹的漠然,紧抿的淡色薄唇与阴冷的神色,让眼前这副场景显得更加诡谲。
他双指并起,在男人手腕上一探,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生命的迹象,唇角轻轻挑了挑,又故作无事发生,将他已然冰凉僵硬的尸体从床上抬起,与叶迟一道去了山后的悬崖边,皎洁的月光落不到他们身上,将他们在这夜的所作所为尽数藏在了阴森的黑暗里。
叶迟搂紧鸦非语纤纤柳腰,语气中似乎带着淡淡撒娇的意味,他将头埋在鸦非语散发幽香的颈窝间,毫不掩饰自己的依赖与眷恋,如同黏人的宠物一般蹭着鸦非语,仿佛巴不得能沾染上他身上的味道,他双眸微眯,道:“清神阁比我想象的还要虚伪呢,师尊。”
鸦非语以术法将冰冷而沉重的尸体抬起,全程未让自己碰到他哪怕一下,明晃晃的都是嫌恶。他闻言轻轻颔首,算是附和,又随手将尸体扔到了万丈深渊之中,鸦非语凝定地看着,直到确认尸体已经彻底坠入了黑暗里,方才挪开视线。
他望向天空,深邃的墨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越发澄澈的蓝。心中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也快天亮了,鸦非语拍拍衣摆上的灰尘,道:“回去吧。”
“好,师尊。”叶迟乖巧点头。
鸦非语并不担心林久的死会为那些被关押在此的凡人造成什么麻烦,对于清神阁而言,这些随时都可以被替代的职位并不需要多么重视,反倒是炼药鼎炉,因为需求量大,虽说过着不如牲畜的日子,但其被重视程度是远远超过像林久这样普通的杂役弟子的,也正因如此,哪怕林久的死有可能与炼药鼎炉产生关联,清神阁也不会选择追究这件事,而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事情不闹大,那他们就永远不可能出手。
——当然,最根本的原因,是抓人来做成炼药鼎炉这件事本就不合情理,清神阁要是真敢追究责任到那些凡人身上,反而是要被修真界群起而攻之的。
事情的发展正如鸦非语所预料的那样,一个杂役弟子的莫名失踪果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在他们做任务的几天下来,没有听到任何对此相关的信息。
鸦非语想,他似乎已经抓到了清神阁的一个大漏洞。
……
自从林久死后,他们这些炼药鼎炉的生活其实好过了不少。
大概是清神阁那些高层的长老和弟子害怕他们再像上次那样惹出事,最近派来的人对他们的态度不说客客气气,起码感觉得出来像是在对一个正常人了。虽然他们之中没有任何人知道具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大家都对这样的转变感到了高兴——哪怕态度的转变改变不了他们的结局,可起码能让他们的生活稍微好过那么一些。
就算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对于他们这些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人来说,都是相当的奢侈了。
“娘亲……”身侧传出一声稚童的呼唤,将林姗姗的注意吸引了过去,她的目光落在跌跌撞撞跑来的孩子身上,墨色的眼瞳流露出几分发自内心的柔软,她伸手将小孩抱在怀中,轻轻颠了两下,放柔了声音道:“怎么了,小煜?”
周煜小手紧攥着母亲的衣摆,一双水灵灵的眼眸好似沾染了清晨的雾气一般明亮透彻,他仰起头望向林姗姗,瘪了瘪嘴,有些委屈地嘟囔:“为什么阿爹还不过来找我们,我好久没有看到阿爹了,阿爹是不是不要我了……呜呜呜……”
周煜自出生以来就是个黏人的性子,不论是爹还是娘,只要其中一人消失在他的视线中太久,就会缠着另一方到处问那人去了那里,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之前一家和谐,林姗姗还觉得儿子这样的个性也不错,起码一家三口的关系会因此而更紧密,然而清神阁的人莫名来掳走了他们母子二人之后,儿子每次这样问起,她都会感到些许怅然。
她没有记时间的习惯,因此也不记得自己被关在这里多久了,只知道自己那本就孱弱的身子在清神阁这样的折腾之下已经变得越发虚弱,如今连抬手时都会有细微的颤抖,走几步路都觉得胸闷气短,若是再这样长此以往下去,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见到丈夫的那天,更别提活着走出这里了。
她有片刻慌神,但面对儿子担忧的呼唤,还是迅速回过了神来,苍白而无血色的脸上重新挂起了那温柔的笑意,她轻轻抚摸周煜柔软的发顶,好在这个孩子的身子遗传的并不是体弱多病的自己,而是随了他那健康的父亲,他或许还有机会离开这里,去找他的父亲。
想到这里,那有些疲惫的神色略有缓解,她道:“阿爹不可能不要你的,只是他因为一些原因,没有办法来找我们,他肯定很着急的,阿煜不要这么说,好吗?”
大概也看出母亲的神色,周煜很懂事地没有再多说什么负面的话语,只是乖巧地点了点头,趴在了林姗姗的身边,此时夜已深,寒风吹拂着母子二人,林姗姗将一件有些破烂单薄的大衣披在身上,又将周煜抱在怀里,二人蜷缩在屋檐下的一角,互相依偎着,准备如先前无数天一样,度过这个森冷的深夜。
正是此时,风中掠过一丝不对劲的凉意。
林姗姗原先都已经眯着眼陷入昏昏欲睡的状况了,但属于的女人的第六感让她瞬间又警觉地掀开了眼帘,同时紧搂住怀中已然深睡过去的周煜,四处张望着,试图找到让她感到不安的源头。
但她环顾一圈,仍然什么也没有看到。
就在她怀疑是不是自己在困顿疲乏到了极致时产生了这种幻觉时,一片白衣猛然从她眼角余光掠过,那似乎并不是清神阁任何一个位阶的服饰,她顿时浑身紧绷起来,难道有意图不轨之人在这种时候闯入了清神阁……?可是清神阁守卫戒备森严,还有结界保护,如果要偷偷闯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修为比清神阁阁主还要更高。
但如今这天下,修为能超越阁主的人已经是少之又少,其中大部分不是宗主就是隐居不出,是哪位大能有如此闲情,大半夜闯入清神阁,还刻意溜到清神阁关押他们这些凡人的地方来?他想做什么,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这一切都是未知的,心底强烈涌上的恐惧感让林姗姗紧抱儿子的手臂都不由有些颤抖,一股寒意伴随着夜风钻入衣中,褫夺她本就不高的温度。
她想大声呼救,将木屋中熟睡的清神阁杂役弟子喊出来,让他来查看发生了什么,但她同时也无比清楚自己这么做的下场,万一真的只是她的错觉,或者弟子搜查一圈什么都没发现,她就会承担起降到身上的刑罚。虽然她并没有真正被罚到身上过,但她经常可以看到一些“鼎炉”在冒犯了他们后,被抓到了木屋中受罚,出来时几乎只剩一口气,那些场景对她来说,简直与噩梦无异。
她的儿子是爱为自己出头的性子,她不想自己受罚之后周煜为了自己做出一些愚蠢的事情,因此就算再怎么害怕,林姗姗还是选择了闭嘴,她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发现一样,抱紧了周煜,低下头,假装早已睡着。若不是她的身子正因恐惧而不断颤抖,那不得不说,她的演技还算不错。
双眼看不见了,其他感官的敏感程度也在此刻急剧上升。林姗姗敏锐地听见了草木被风吹过而发出的窸簌声响,还有隐藏在其中的,相当不明显的脚步声。
尽管很轻,但这也逃不过她的耳朵。
脚步声渐近,似乎来自两个人,这让林姗姗瞬间更加紧绷,她几乎不敢动弹哪怕分毫,生怕自己会被发现破绽。她闻见空气中飘来一种淡淡的凛冽冷香,她说不出是哪种味道,却是异常好闻。就在此时,一道沉静的声音在她头顶上响起:“抬起头来,我知道你没睡着。”
林姗姗面色陡然一白,她颤抖着抬起头,正好对上一双银色的眼眸,心下更是刹那凉了大半。
她从出生到现在位置都一直生活在凡人的地界,可她从小就对修真界的事情感兴趣,因此没少看过市面上流传的话本书籍,作为修真界一大重量级人物之一,与鸦非语相关的流传无疑是最广的,那双绝无仅有的银色眼眸,也因此深深刻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如今,鸦非语被通缉,她自然也了解过这位少年时期的仰慕对象被通缉过的缘由——与魔修勾结,盗窃宝物。没想到半夜闯入清神阁的居然是他,小时候有多么向往,那她现在就有多么恐慌。
尤其是,当那双眼眸正如死水般注视着自己的时候。
第九十七章 艰难的信任
对方是怎么想的与鸦非语并没有什么关系,仍然不妨碍他以那初见可以把人吓跑的冷脸居高临下地看林姗姗,这位妇女的感官似乎比这里的其他人都要更加敏感,他与叶迟已经隐去了身形与气息,但她还是第一眼就发现了自己。这让鸦非语产生了一丝危机感,可与之相比,更多的是一股纯粹无害的好奇心。他们对视良久,看似是在对峙,实际上如果仔细一看,就可以发现鸦非语的瞳孔其实是涣散的,并没有聚焦,他其实……在发呆想东西。
可惜林姗姗再敏锐也敏锐不到这种程度,更何况她正处于受惊的状态。她紧咬下唇,鸦非语不说话,她作为一个身份地位都相当悬殊的凡人自然也没那个胆量开口,然而鸦非语只要不说话,那种诡异的氛围就能一直在他们之间蔓延,最终,是林姗姗率先硬着头皮开了口:“天雪仙尊来这里……有何贵干?”
说话时她是一直搂着怀中儿子的,为了让他不被动静吵醒,又把他的双耳小心地捂住了。
鸦非语格外欣赏这样如同雌兽护着自己的血肉的坚毅,他缓缓回神,目光重新聚焦在她身上,仍然面无表情,但眉眼间不再凝聚着那股骇人的寒意,他长得冷清,然而从某些角度来看,其实还能算上有几分温柔。
“合作吗?”鸦非语没有与她多寒暄什么,单刀直入地进入正题,对于这种头脑精明的聪明人,他惯常不爱与对方扯些无用的场面话,他相信对方不会想听见他东扯西扯半天也没说到自己此行前来的重点的。
鸦非语这样一个修真界赫赫有名的大能,居然会找自己合作?林姗姗眼中的警惕甚至凝滞了一会儿,她紧蹙的眉头稍松,流露出几分迟疑。她抿紧唇瓣,道:“合作的内容是?”
鸦非语淡然道:“你帮我集结所有被掳来的凡人,只需要让他们能够忠诚地听从我的命令即可。”
这样的合作内容让林姗姗瞬间更加警惕,为什么突然要集结所有人,还要让他们毫无保留地听从鸦非语的命令?她不会忘记鸦非语被通缉的原因,魔修向来擅长以花言巧语哄骗无知者,与魔修有勾结的鸦非语就未尝一定不会这么做。
她紧皱眉头,道:“为什么?”
其实询问原因是一种很愚蠢也很没必要的行为,林姗姗心里清楚,像鸦非语这样只手遮天的修士,要他们这样如同蝼蚁的凡人做什么,他们是没办法反抗的。因为鸦非语要想捏死他们,甚至比捏死一只蚂蚁要轻松。
在她问出口的瞬间她就已然后悔了,心一时间跳得飞快,但既然话已出口,便难再收回,她只能苍白着脸看鸦非语,期望这位主今天心情能好一点,不会因为这句话而被激怒……
出乎意料的,鸦非语长睫只是轻轻颤了两下,回答了她:“我要捣毁清神阁。”
捣毁清神阁?
林姗姗愕然地瞪大墨色的双眸,不敢想象鸦非语这句话中有几分真实性。她与丈夫一家生活在一个经受清神阁庇佑的小村子里,然而清神阁并没有尽过保护村子的义务,前段时间洪水袭来,村子里的众人叫苦不迭,有人为此爬上青山,同清神阁求助,然而这个请求自始至终都无人受理,村子里的所有人也对清神阁意见颇深,早就在心底有了怨怼。
她虽是个脾气好的性子,但清神阁这般三番两次地忽略村里人的请求,却从不停止收取高昂的保护费,还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也让她心底默默恨起了这个伪善的宗门。
如果鸦非语口中所言皆为真话,那不管是对他们这些被掳来的鼎炉而言是好事,对于那些在山下生活的老百姓而言更是。不愿承认,林姗姗此时已经有些心动了。
可是对于鸦非语的警惕让她仍然不敢同意合作。要是鸦非语这个理由只是随口胡诌的呢?要是鸦非语其实并没有这个能力捣毁清神阁呢?要是事情败露,像鸦非语这种级别的修士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从追兵手中脱身而出,潇洒离去,那他们这样的凡人呢?会被鸦非语当作已经无法再利用的棋子,榨干最后一丝价值之后残忍地抛弃吗?
“……”二人都没有说话,不约而同地陷入同样的沉默之中。就在此时,鸦非语开了口,那冷淡得听不出多余情感的声音打破了寂夜:“我不会强迫你,我只是想,你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何出此言?”
“你有牵挂,”鸦非语那银色的双眸似乎映着冷冽的月光,“所以为了你的孩子,你的丈夫,你的家庭,你会有强烈的求生欲望,凡人都想活得长久一点,但你的牵挂最多,最浓,也最好掌控。”
这样的话就被鸦非语轻而易举说出了口,林姗姗先是有些愣,回过神后又嗤的一声笑出声来,天啊,这样严肃的场景,自己居然能笑得出来,她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可她偏偏止不住笑意,不带任何嘲讽的含义,只是单纯的,觉得有些想笑。
“天雪仙尊还真是直接,这种话原来是可以这样说给我听的吗?”
鸦非语神色坦然:“就算我不说,你也能猜到,不是吗?”
林姗姗又笑了:“嗯,是的,我想我们没见过几面吧,仙尊还真是敏锐啊。”
“简单的判断而已。”鸦非语垂落眼睫,淡淡开口:“我知道你无法对我产生信任,我清楚,所以我不会强行逼迫你做什么,但我仍然想与你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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