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很危险么?”李清赏睨过来。
这真是蠢妮子问蠢问题,柴睢抖抖被子躺下,搂在怀里的汤婆子暖得手心发烫:“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太上躺下李清赏才敢随后躺下,钻进被子里捞捞找找,结果甚都没有,手脚冰冷躺片刻,她看眼快燃到灭烛器的烛灯,蜷缩起来低声道:“我有位义兄。”
“是么。”柴睢脚蹬个汤婆子,手里还偷偷抱一个,漫不经心应。
这个柴睢真是有毒,李清赏这般心想,自己只是被她轻轻反问一声,那软糯的语气似乎就调侃促狭得不行,羞得她从耳朵尖烧到脖子根,哼哼嗫嚅:“其实也不算义兄,就是父亲生前特别看重的一位学生,嗯,他,我离开庆城时他,他在外做官,我快一个月前曾给他去过信,他回信会来汴京,算日子他也很快就该到了。”
“明白了,青梅竹马呗,你们有婚约在身?”汤婆子抱手里则烧手,贴着侧腰有些烫腰,柴睢暗中把这玩意挪来挪去。
李清赏愈发羞涩,脸半埋进暖不热的被子里:“不是青梅竹马,但算是有婚约在身,勉强算是。”
柴睢对这点坦白还算满意,从被下塞过来个汤婆子:“这给你。”
“哇,谢谢!”李清赏立马把汤婆子搂进怀里,暖意渐舒展,冷得颤栗的身体逐渐平静,话跟着多起来,似乎是为转移遮掩甚么,担心道:“暖罐给我你冷不冷?要不等我稍微不那么冷时就还你。”
平时睡觉涤尘合璧她们会在铺床时放好暖罐子,今日怪哉,只给太上放了一个,她没有唉。
不料柴睢道:“我被里还有一个。”
李清赏:“……”
李清赏问:“你是不是拿了我被里的暖罐子?”
柴睢哼:“啥拿你暖罐子,整个梁园都是我的。”
李清赏搂紧汤婆子指控:“你就是挖我被子里的,这个暖罐子是我的!”
柴睢要笑不笑提醒道:“小心你情郎哥被刘家捉去。”
“那我去参加百晬会!”李清赏脱口而出。
“嗯?”调侃中的柴睢以为自己听错。
“我说我去参加坏蛋家的百晬会,”李清赏一副舍身就义口气,“你去不去?”
“……”柴睢用脚勾啊勾,把蹬在脚下的汤婆子勾过来抱进怀里,翻个身无情拒绝,“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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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么说做事别把话讲太绝,因为头上天爷爷爱和人对着来。
三日后傍晚,孟冬大风以将整座汴京城连根拔起的姿态狂妄肆虐于街巷每寸角落,无主猫狗被吹得满街打滚,呜咽哀嚎,梁园里刮折几棵树。
其中一棵砸中座琉璃瓦亭,梁管家亲到现场查看,时间和环境使得此事暂无法处理,便吩咐下面人找东西把周围拦起,以防不知情者靠进发生危险。
狂风夹杂着尘土扑打得人睁不开眼,折身回前院时门房拿着封大信封找过来,梁管家问询之,旋即他接过信封转步往中庭送。
未几,中庭书房里,管家立书桌前静候,柴睢站在屋中间的立地三脚甪端炉旁把信看完,先是沉默片刻,又围着甪端炉踱步半圈,摆手退下梁管家。
梁管家刚掀暖帘出屋,与李清赏打上照面,拾礼问:“李娘子安好?”
“安也。”李清赏欠身回礼,进屋时梁管家为她掀暖帘,她再道谢才迈进门槛。
身后门帘落下,梁管家离开的脚步声由近而远,李清赏头回来这里,好奇看屋中好生贵气的装饰布置,扬声禀:“你在么?”
月亮门里传出软糯应答:“进来罢。”
“你书房真漂亮,”李清赏赞叹着进月亮门,见柴睢背对这边坐在窗边茶桌前,她笑着过来:“多宝架上的器物我都没见过哎——呀?”
最后两步路是蹦哒过来的,她背手站定在茶桌前,看着桌上东西笑没了眼睛,软糯甜美,总是开朗:“已经烧制好了哇!”
“嗯,”柴睢挪挪桌上憨态可掬的八寸【1】高陶制黑熊,靠进椅子里抬眼看,坐姿微斜,“看看满意否。”
“满意满意,非常满意!”李清赏欢喜又小心地把陶熊捧起看,看罢再看陶制红泥小火炉,甚至还有只圆头圆脑的食铁兽,赞不绝口:“这些真是陶烧的?有黑有白,还能上色呢!你实在手巧,是专门学过制陶么?这熊简直和我见过的一模一样。”
关于这个问题,柴睢罕见的没有回答。
咸亨历结束以前,她的人生并不属于自己,皇帝不好当,无论从储君开始还是到端带坐大殿,她无一日不在学习如何治国理政,学做陶器是象舞元年九月谏事发生后开始捣鼓的。
许是因为生来有那么点动手天赋,更许是因猛从不休的繁忙中抽身她短时有些不适应,忙闲落差逼得人实在枯燥无聊,自然把所有精力放在学做陶上,手上几轮水泡磨成新茧,短短两个月她学会制陶烧陶,连复杂的人像陶亦可制作。
见柴睢不出声,李清赏问:“怎么不说话?”
柴睢递上手边未封火漆的书信,上面写着“甜妹亲启”四个字:“方才国丈府着人送来的。”
大信封里套着小信封,大封是刘庭凑给柴睢的信,小封是李清赏私人件,即便未封口,柴睢也只是原封不动拿给她。
逐字逐句看罢私信,李清赏自然而然把情况往坏了想,捏着信纸的手指尖泛白:“信里所说‘刘漕运使’即是刘毕沅么?”
柴睢点头,声低调柔如常:“汴京漕运使,刘毕沅。”
李清赏不清楚汴京漕运使是甚么样的官,总之脸上彻底没了笑,变得忧心忡忡:“义兄在信里说他尚未抵京便遇见刘毕沅的人,义兄是漕运官员,被刘毕沅以漕运使名义安排住在了国丈府,这是变相监·禁罢?”
柴睢神色淡然:“信里他约你国丈府百晬会见?”
“是。”
看样子李娘子是必去无疑了,柴睢点头:“放心,我既答应和首辅护你安然,便会设法保你性命无虞。”
说句“龙潭虎穴不足为惧”亦不为过,倘太上无此实力自保,又怎会退位放权后还要遭象舞朝新集团千般猜忌万般提防。
“……”李清赏张了张嘴,有些话还是未说出口。
她一边觉得太上此刻表现似有些哪里说不上来的不对劲,一边又清楚太上护她本已是履诺,她无有何底气央太上帮他救李泓瑞脱困。
沉默片刻,她问:“你去赴宴么?”
“去。”柴睢袖里还装着刘毕沅写来的信,内容关于李清赏她亡兄庆城军副指挥使李舍,挺吸引人不是。
李清赏松口气:“那就好,你去的话我就……”
就,就怎样?后面话未被说出口,险些说顺嘴的李清赏掐断话头去摆弄陶熊,有些心不在焉。
柴睢对袖抄起手,把李清赏所有反应看在眼里:“宴上你我可能各自应付所面情况,你兴许见不到我,我也兴许顾及不上你。”
皇帝老丈人家设百晬喜宴,与宴者尽皆公卿豪右勋爵世家,太上梁王和前庆城军五品副指挥使李舍家眷间分在不同圈子,隔有千山万水之距离。
“这样,我知了。”李清赏去过最高级的宴是庆城知府过寿,场面阔大令人咋舌,而今她在汴京人生地不熟,要入国丈府狼窝,下意识想和柴睢商量,因为她在这里只认识柴睢。
然而很明显,太上届时有自己的事要做,无暇顾及于她。
沉默之间,柴睢平静的神色与平和的目光,使得二人这些时日的相处场景涌入李清赏脑海。
看着面前这张熟悉中带着些许陌生的脸,李清赏心里生出淡淡的异样感,是从种无法形容的情绪中生出的淡淡失落。
“陶熊做得特别好,”李清赏扬起笑,娇憨甜美:“我身无长物,给您做双鞋子作为回报罢。”
柴睢下意识看向对面人那双搭在桌沿上的手,那是双握笔杆子的女夫子的手,未离庆城前女夫子乃宦官门庭,应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柴睢想象不出这双秀气的手拿锥纳鞋是何样。
“不用了,”柴睢用软糯的调子拒绝,“我不缺衣裳鞋袜穿,帮你做这几个小玩意也是打发时间,你不必太过客气,你在梁园安然,我同和首辅也好有个交代。”
“这样啊。”李清赏笑了笑,没再多说。
却是柴睢倒杯茶递过来,闲聊问:“你义兄知你为何来汴京么?”
李清赏接住茶盏:“应是不知,义兄离庆城去做官今年刚好满一任,他在信里说自己暂住在漕运使府邸,知我将赴他家百晬会,特通信以告知。”
信里写着“盼相见”,属于私房话了,不好给太上说。
柴睢看着李清赏隐约害羞的样子,微微笑道:“进国丈府时你还是跟在我身边罢。”
“可以吗?”李清赏笑起来,比往粥里洒两勺糖还甜人。
“可以,”柴睢挪开目光,把面前几样陶器耍货逐个看,眼角有很细很细的纹路,重复了一句,“可以的。”
【📢作者有话说】
【1】一寸:三公分,一尺十寸
8 ☪ 第八章
◎扰乱圣听◎
汴梁四季分明,除去咸亨八年夏出现的极端情况,寻常时候风霜雨雪较均衡,汴京的冬么,常见大风大雪与冷晴天交替出现。
两场大雪后一连三四日大风,中间又雪一日、风两日,至国丈府举行百晬当天,昨夜通宵风吹得今日天穹不剩半缕云彩,蓝透透暖阳高照,愈发显得阳光灿烂,若是没有往骨头缝里钻的冷寒风,今日便极适合出门游玩。
十里不同俗,百里不同语,庆城那边吃晚上席,汴梁则吃中午席,李清赏一路滴哩嘟噜说些庆城与汴京不同风俗,柴睢便那么安静听着,不时应几句,偶尔再回答两句她的提问,大半个时辰的车程竟然很快消耗尽。
目的地将至,老远便能闻得鞭炮声,待喜气洋洋的奏乐声与鼎沸人声交织入耳,李清赏拽住了柴睢手。
她手掌心微湿而又发凉,紧张再明显不过。
柴睢没动,任她这般拽着,软声道:“换个想法,国丈家的宴席得有多少美味佳肴,想吃否?”
“想是想的,害怕也是害怕,”李清赏脸上扯出个勉强的笑:“总会想起庆城至汴京路上那些追捕我和昊儿的人,我怕若是见到那位刘毕沅,恐会伪装不住。”
若非要见李泓瑞,她打死不会来。
柴睢想了想,没用那位李泓瑞来作宽慰的理由,道:“不需要伪装,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只要不当面明言捅破,你就当自己啥都不知,该吃吃该喝喝,”
说着看了眼李清赏发间那根平平无奇的玉簪:“其他没人敢不要命来为难你,你算拜对了汴京城里的十万山头,孤可是太上梁王。”
李清赏在紧张忐忑中被逗笑,忍不住把柴睢再打量,只觉得太上今日这套与天子同规格的衣裳好看得有那么点过分,若发非束而梳样式髻,再饰以钗环珠玉,太上会更好看。
她忽然好奇问:“您为何不梳发髻而戴帽?”
声甫落,外面脆脆响起声铜锣,太上六驾稳稳停下,重重叠叠的山呼声响起,听得人直起鸡皮疙瘩:“恭迎太上皇帝,万岁!”
“太上皇帝”本该为实权在握的天子之父封号,乃因柴睢与柴篌一母同胞,无法尊奉为太上皇,故封太上梁王,世人都觉得柴睢仍旧实权在握,故口头称呼她为太上皇帝,李清拽着柴睢的手忘记松开,震撼不已。
肉眼可见,柴睢本人反应颇不自在,似乎得硬着头皮应付即将出现的场面。
稍顿,待外面人山呼罢开始恭候,柴睢轻声道:“戴帽问题回去再告诉你,下车吃席了。”
起身出车门那个瞬间,李清赏确定柴睢性格其实是内向的,因为太上在上半身探出车门后,外面再度响起山呼万岁之声时,柴睢牵她手又紧了些。
“还开导别人呢,”李清赏扬起嘴角偷偷笑,心里如是想,“你不照样也和我一样会紧张。”
环境决定眼界之说多少有点道理,李清赏今日接二连三受到震惊,出门时见太上仪驾之豪华而震惊,下车后再度被乌泱泱跪满地人的场面震惊,末了一抬头,被眼前这座气势恢宏的府邸震惊。
门前两座石狮子镇守左右,今日喜庆,狮脖上各挂红绸两条,白玉石的台阶分两层连接上及膝门槛,朱漆正门大敞,门上九九八十一颗黄金钉耀眼夺目,门楣正上匾额端正书写“敕造颍国公府”六个鎏金大字,太上梁王的梁园正门就豪华程度而言与之可谓毫无可比性。
在李清赏躲柴睢身后观察环境时,地上众叩首拜者中领头的黑发蓝袍直起身拱手再拜:“臣谨身殿大学士刘庭凑,率家小亲朋拜太上皇帝千秋万岁!”
声落,他身后乌泱泱直跪到往门里望也望不到尽头的人附和山呼:“太上皇帝千秋万岁!”
下车前是山呼恭迎,下车后是山呼拜见,太上这排面可真值当,怪不得读书人皆想出人头地,想吃上皇粮,披上那身禽兽补服成为头戴乌沙的人上人。
数百人的匍匐山呼气势浩大,李清赏听得头皮发麻,不由松开攥着柴睢后腰衣料的手,开始注意与太上梁王间的距离分寸,她这般微如蝼蚁的小人物,本不该过多接近与天子同尊的太上皇王。
待山呼声落,柴睢开口,是李清赏从未见过的俨肃疏离:“免礼,请起。”
侍立在旁的上御卫总都督使舒照传太上梁王意,气沉丹田道:“太上王令,起!”
洪亮声音听得李清赏歪歪头,大家正经起来一个比一个像模像样。
那厢里众人得允而起,五十岁仍满头黑发的长髯刘庭凑上前一步再拾礼,笑脸相迎:“太上皇帝驾到,蓬荜生辉,您快请移驾入内。”
“客气。”柴睢点头,受刘庭凑作请迈步上台阶,并未怎么在意跟在身后的李清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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