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有功,你!你……”
“臣早就以唐律问过天后陛下之罪,今日也还一样,陛下和天后——知情不报,视为同罪!”
徐有功的话,字字铿锵,武则天气到发昏,却是低着头,拼命压着唇角,这大唐的法官……非他莫属,只是眼下还不行。
好容易压下去笑意,武则天才是连连说了三个“好”字,而有太监终于受不住了,怒斥徐有功大胆,“天后陛下,保佑凤体啊!”
“陛下既然跟臣混淆视听,臣也就跟陛下混起来,当然,陛下若是肯网开一面,那么农夫们有知情不报,是在以死为苍生良田所请命,是为天下弱者农夫所鸣冤;
“而陛下,身为天下执掌者,是为了更好的把田顺势而为还给农夫……但陛下要是执意处死,那么——陛下也当同罪论。
“徐某今日并非只是为了农夫,也是为了陛下和天后陛下!徐某身为朝廷官员,若不能一视同仁,今日退缩,执法不为民意,不能捍卫唐律,那么,从今日起,冷眼旁观者将数不胜数,他日便再有祸临己身,也无人为律法,再振旗鼓。”
“所以,天后陛下再三思,究竟——是否——要赦免!农夫!”
徐有功其实不是没想过这个计谋的,但是,这个计谋风险太大了。
大到什么地步?他可能跟农夫们一起死了。
比如眼下,他怒瞪着双目,看起来无懈可击,一身压不倒的劲松的模样,实际上,他知道自己外强中干,武则天这会儿给他拖出去,或者不用拖出去,悄然杀了,就像是杀死李二皇子那样,他徐有功就会和农夫们一样死去。
所以,他没有再铤而走险的用这个方法,而是想要稳妥点,拿到白皮书的签字,再和天子天后谈判,然而——
都来不及了。
武则天隔着帘子故作痛苦,实际上她的眼眸却无法掩饰那股涌动的热情。
徐有功的坚定和执着,已经深深地打动了她,朝堂太需要这样的严于律己,捍卫律法之刀,可是这把宝刀太锋利。
过刚易断。
武则天也只能沉默中深深地看了徐有功一眼,那一眼充满了对徐有功的赞赏和期待,未来大唐有徐有功这样的人在,是福,也是国之幸。
但是眼下——
“天后陛下!天后陛下!”
太监宫女跑出来一堆扶着武则天,而徐有功不再等武则天想出什么,再快速道:“臣又想到了,陛下谈朝纲,谈天下,那么就接着谈,
“如果这场捍卫农田的战争,他们胜了,那么他们说好了会自裁谢罪!虽死,可鼓励了每个农夫捍卫自己的土地,哪怕是要付出生命代价,这并非是让人都效仿,相反,若是人人安居乐业,谁会这样做?
“可如果败,那么……这样的事,也会让更多的农夫明白,只有杀人的方法才是对的,且,永远不会再上诉,自裁,他们只会披上东婆的外衣,再也找不到。这——
就是这场杀死农夫的结果。
当然,不杀他们会得罪权贵之流,可杀他们……伤的就是全天下农夫的心。”
徐有功这一堆长篇大论说的,所有人一声不敢吭,不仅仅是摄于武则天故作冷峻的天后威严,更是因为……好像徐有功说的有几分道理啊!
“呵!”一声讥笑从帘子后侧响起,武则天怒道:“天下农夫,徐有功,你可真是好大的口气!你说的,不代表天下人!更不能代表天下的农夫!松开。”武则天甩开左右,重新坐好,却莫名其妙让太监们脑子里划过去之前朝堂大臣经常打架的场面,好像……不是好像,是感觉天后真实的想要打一顿徐有功。
徐有功也是喉结微微滚了滚,果然是天后陛下,一下就抓住了他的漏洞——
“所以,徐某已经开始准备白皮书。就是,当日梁惠识所绘制的人皮,虽然还没查清楚,但是,臣草拟让天下农户前来签字画押,为农夫们洗去死罪。”
徐有功原本就在着手实施方案,只是临时被打断回城。
当然,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儿,毕竟……马上入冬。
但是紧随他就看向帘子后的武则天,不知道为何,突然有种……被安排,被看穿的感觉。
而武则天接下来的话,也印证了他的想法:“三个月,若你筹集到那白皮书的签字画押,本宫可以考虑,让这些农夫们充作劳力苦力,具体再行说法。不过,不可以从你熟悉的地方签,像是长安周围你熟悉的也不行,有多远走多远,到雪落下前,带着白皮书前来长安—
当然,你也可以不来,你查案有功,但你所言所行却也有死罪,功过相抵,不治你罪,随你去哪。但是农夫就……”
徐有功当然知道这已经是武则天的法外开恩,直接谢恩,转身就走,事不宜迟,多一点时间就多一点胜算!
武则天注视着徐有功离去的背影,才是在几个太监的注视下,直接往旁侧一倒,元理带着崔玄听闻徐有功到,急匆匆走进来,结果,只赶上了武则天被气昏……元理这下气坏了,“追!天涯海角也给我追到,我非要他徐有功磕头给我母后认错不可!”
而徐有功此刻早跑了。
可惜,他得得只是天后口令,哪怕再次前往所遇到的农户家中,仍是没有任何人,愿意接受徐有功的说法,更别提签字画押,无论徐有功怎么向他们解释了今日不帮,来日祸到临头,就不会有人愿意再身死。
可惜,这第一笔签字画押和担保始终没落下……
“这真的很难……大哥……”赶路的徐有功,再次梦到他的大哥,这一次,他看到大哥的完整模样,一如记忆中的美艳少年郎,红发似火,眉目热烈如画,他摸着他的脑袋重复,“是很难,但是大哥也只能陪你走到这里,你要努力,不要放弃。”
徐有功眼泪流下来,“可我害怕。”
他从长安一路走,断断续续一个月,白皮书,始终雪白。
不可以找熟悉的人。
不可以找熟悉的地方。
这两条几乎把他限制死了。
他越走越远,却也不敢太远,若是长安落下第一场雪,他还没有找到……
“大哥,我害怕。”
大哥出事的时候,他只是个孩子,一直只是破案,却初出茅庐,就要肩负这么多。
怎么才能行?
究竟……怎么才能行?
可是大哥却不说了。
“若有一个带头签的,就好办了。”
李治咳嗽着,看着床上已经形同枯木的霄冬至,而一帘之外,则是武则天。
武则天把最近的事情禀告说完后,李治就询问她王伏胜的地是否分下去,原本这是给徐有功的任务。
但武则天想的只是李治的身体——
“夫君的身体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李治咳嗽着接受倪秋的针灸,柔声道:“也不是全没有,徐有功身上也有,他活久了,也能成为药引。但前提是,在他成为药引之前,我还活着……武家怎么说?”
武则天眼神稍微冷了三分道:“这几日就办了,贺兰绾绾已经按耐不住,打算合谋与……家中哥哥毒杀与臣妾,但臣妾还是打算留着他们,平衡许党所用。”
第131章 贺兰之死
华灯初上,武则天没有大张旗鼓,却也是带了不少亲兵护卫内监回到武家,为她的母亲庆祝生辰,据说,具体的生辰竟是前段时间才找江湖先生算出来的,非说要布置一场全家都在的家宴,就连出嫁的女儿都不例外,才能找回命格。
命格,算命之说辞,武则天这,早就不新鲜了。不过,她刚好也需要结果了贺兰绾绾,以免李治的病情被发现,也是刚好……需要见一见家人,全家都在场的场面,她还真是少见。
武家上下,灯火通明,精心准备的饭菜色香味俱全。
看着家人少有脸上都带着笑容,武则天仍旧维持不苟言笑,冷冷扫视一圈,便在众人跪下后,走向主座,直接坐下。
坐下后,她的目光停留在抬起头不甘心的贺兰绾绾脸上。
一段时间不见,她愈发的美丽又柔弱,武则天知晓她命不久矣,目光先垂下,是惋惜,是冷漠。
然而,贺兰绾绾的眼中只有挑衅和妒忌,以及野心勃勃!
她知道今晚的宴会是一场针对武则天的鸿门宴,而她贺兰绾绾今后就是武则天!她也和几位舅舅都说好了——
国政要位全都是武家的,她才不像是武则天那个白眼狼,做一个被李治推到台前的棋子!
如今的李治无比听她的话,日日要她,只要她稍微拿捏,再生个一男半女,便可把整个大唐收入武家!
“起吧,今日家宴,无需诸多礼节。”
随着武则天说完,贺兰绾绾第一个起来,她盯着属于皇后的繁华礼服,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才是优雅地端坐在主陪的位置。
武则天没看她,一个将死之人,没必要浪费她过多的注意力,她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亲人,心中泛起一丝悲凉,这个家早已不复当年,亲情在权力面前,不值一提。
门帘轻启,觥筹交错。
酒过三巡,气氛升温。
武则天只是吃,其余人心思各异,谁也不敢先举杯,但每个人都盯着武则天手边的酒壶……
武则天喝了一些汤,汤足饭饱后,才是看向酒壶,举起来,顿时厅内一片安静。
她倒了一杯酒,又一杯,随即,向下分发——
“今日是母亲的寿辰,这第一杯敬母亲。”
武则天说完,拿酒的太监已经一路小跑放下,然而,大概是太过于“激动”,武杨氏一下将酒打翻,她哆嗦着,不敢动,似乎想说什么,可是几个儿子的视线逼的她不得不低下头,跪下:“这……这服了药,今日饮不得酒。”
“这样?也不必跪啊,母亲快起,我要折寿了,”武则天看着手里的另一杯,摇头:“罢罢罢,去,给我的好侄女,贺兰绾绾,敬上。”
伴随小太监的继续一路小跑,贺兰绾绾脸色刷然白了,武则天恍若不见夸赞道:“侄女,你今日容光焕发,真是我朝的骄傲,当是我们当今第一美人。”她说罢,将杯中的汤,举起来一饮而尽,“本宫今日也不饮酒,这酒就赐给你,你的姑姥姥今日不可饮酒,你可不能再推,寿辰,怎么能无人饮酒?”
贺兰绾绾心知肚明,这杯酒是家人的毒计,可是话说到这里,她总不能说自己也无法饮酒,也吃了药?可是若是喝下去,她看着酒杯,又看着周围的几位舅舅。
然而,武则天把她叫回来,“看舅舅们做什么?”武则天是发自真心的看着贺兰绾绾,缓缓开口再道:“侄女,你知道这杯酒的意义吗?”
贺兰绾绾一愣,咬紧牙关,摇头。
而武则天突然起身,当她走向贺兰绾绾,所有人都慌了起来,难道武则天发现了?
贺兰绾绾也怕了,可是武则天轻抚摸着她的发髻道:“你放心,这杯酒不会要你的命。因为,我早知道他们的阴谋。”
她说完,转身看向在场目光紧张的众人,还有不明所以的其他人,突然哀到极致,发出笑来——
“呵呵呵!都看着本宫做什么!吃,喝,高兴啊,母亲,你说是吗?”
武则天的母亲武杨氏此刻也是犹豫,她闭上眼,转动手上的佛珠,武则天才想起来:“哦对,母亲早年就斋戒也是不能饮酒的,倒是要我自罚一杯才是。”
她转了身走回去的时候,后侧的太监给她点了点头,她才是拿起酒壶,走回来,当着众人的面打开“毒酒”,“看来,女儿今日就是服了药不能饮酒也要替母亲来一杯了。”眼看武则天喝了,贺兰绾绾从刚才脸色死白,到这一刻,也是刻毅然仰起脖子,将酒杯端到唇边。一饮而尽!
武则天根本没喝,哪怕是换过了水,她也是担心,顺着掩袖的动作而吐出酒水后,武则天就看到贺兰绾绾的目光忽然惶恐,接着猛然捂着肚子,猛得一口黑血喷出!!
“绾绾!”武则天目光凌厉,猛然过去,却又止步道——
“都别碰她!绾绾!你!你是中毒了吗!”
武则天说的什么,贺兰绾绾已经听不到了,全身的剧痛,还有喉咙里不断涌出来的血,让她想要怒骂毒妇,妖妇,也骂不出来,只有咕噜噜的声音,以及剧烈的窒息感,让她喘不过气,掐着脖子,痉挛着——
睁大眼,丧了命!
事情发生太快,大厅内的气氛瞬间凝固,所有人面面相觑,全部跪下,谁也不敢直视武则天的目光。
武则天收敛所有情绪,注视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她的家人们,最后才是脱下皇后的外袍将贺兰绾绾盖上才道:“看来,本宫赐予贺兰绾绾的……是一杯毒酒。”
此言一出,全场震惊。
几个武家兄弟更是脸色苍白,一言不敢发。
“这杯毒酒是谁为本宫而准备的,现在却被本宫赐给绾绾。而她是为了本宫死的……她是本宫最看好的大唐第一美人……可惜了……”
武则天好似遗憾又痛苦的语气,有人抬起头却只看到她没有任何表情,分明眼神中没有一丝怜悯,吓得又赶紧低头。
而知道真相的都知道,武则天绝对事知晓了这场背叛,可她话里话外似乎并不打算把这件事发酵变得更坏,“尽管……她替本宫死了,可是抛开这个误会,家族,亲情,力量仍然强大。”武则天走到自己的哥哥面前声音放缓道:“我武则天不是容易被毒杀的人,这次的事,算是武家没有查清。但是,母亲吃斋念佛多年,又是找回寿辰第一年,便不计较了。”
她的声音一转,很是温柔有力量,但眼神早就满是冷冽,“回了。母亲,万安。”
拜别,武则天出门后,又想到什么,直接道:“既是毒杀,不外扬,裹着……直接妆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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