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来。”
徐有功总算回复一句,他蹲下身,仔细检查着每一具尸体,试图从那些细微的痕迹中找到线索。可惜从最早到最晚的受害者,每一个都只诉说一个要点,就是悲惨!
他们身上被人撕咬过的痕迹清晰无比,每一处伤口都是致死的一环,所有人竟都是被活活咬死…
手指轻划过尸体的皮肤上的齿痕边缘,很明显的是咬下去了……
“你之前是怎么查的?”徐有功眉头紧锁询问,县丞瑟瑟发抖说,“查了野兽,这太像是野兽了,也许是山猴子……”
山猴子,让徐有功再度想到之前追汝阳婴儿案的山猴。
“但看起来不像野兽所为,更像是……人为。”徐有功说完,所有人都惊恐起来,县丞尤其是——
“你!你是说,这些是被人杀死,不咬死的?”
徐有功默默点头,目光在尸体上游移,试图找到更多的证据来支持自己的猜测。
县丞还是怕死人的,他试图过来看清楚,但最终还是不敢,甚至靠近的尸臭让他有些作呕,要手帕捂着嘴才能忍下去,幽幽补充道——
“他们当时面部几乎模糊,而且失踪的都是年轻人,很快就找到了死者家属,但……山猴子一直没找到,而他们……检查死者浑身上下,只有一种‘凶器’,那就是——牙。所以你看,怎么办嘛……”
他说完想要指,但是害怕的又收回手,而元理算是明白了为什么那些人跪在这里不肯走了,县丞不干事儿啊!明明是害死的,非要说是山猴子……这不闹他闹谁?不过,眼下不是治罪的时候,只是淡淡道:“可有把牙齿画出来?”
眼下,县丞也不敢说元理什么了,拉过画师,画师就点头,说按照之前元理的方法仔细测量绘画的,但画出来以后又是南辕北辙的——
“大人,您看。”
画师主动递过来牙齿画像的时候,徐有功看了一眼就交给了元理,元理从进来就仔细看了看尸体,摇头说:“这完全不一样,你们不检验嘛?”
“什么检验?”仵作以为是说他,不乐意道:“该验的都验了!”
元理知道他误会了,比划着道:“我说咬合口的面积,咬入的位置,力度……”他说着比划,这个属于比例的范畴了,那画师和仵作都无奈,“咱们可不是你,哪会那洋玩意……”
“没事,我会。”元理最近几案都没什么表演机会,工具也还在,立刻走过去,“给我一点时间!”
说是一点时间,实际上几乎一整夜,接下来,熟悉的陈尸所内上演熟悉的一幕。
屋内,一半儿是元理的天下,一半儿是徐有功的江山。
但这次,再也没人敢说他们是大鬼小鬼的吓人了,虽然……那场景确实血腥又恐怖,但是徐有功一身正气,元理身形笔直,怎么看都是主持人间公道,大道的善使,而非地狱的大小鬼。
通过仔细核查六名受害人的遇害地点,又仔细看了职业和相关的任何讯息,徐有功少有震惊,“出事到现在,居然没有查过他们周围的人,没有问过一次话?”
问完,才发现周围没人,而画师跟着元理做功课,仵作在门口听到了,揉着眼询问徐有功重复一次后,连忙回话——
“回徐大人,县丞大人说,死者是被山猴子咬死的了……就派人去山上找……所以才没有询问周边……查证这些……”
“去问。算了,天亮我自己去……案发地点……我现在就去查看。”徐有功的目光在元理专注绘制比例的身影上稍作停留,随后转身,迈向门外,随即,他的衣袖被仵作紧紧拉住。
“大大大,大人!”仵作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与焦虑,“虽然您一身正气,无所畏惧,但死者的死亡时间——那案发时刻,多是在深夜。您还是白天再去查看吧?最近,这城里别说晚上,连白天都少有人敢出门……”
徐有功微皱眉,他理解仵作的担忧,但他轻轻挣脱仵作的手,坚定又温和道:“人人都恐惧黑夜,可身为公职人员,应当挺身而出,否则这大唐的长夜,谁来守护?”
话语还在空旷的庭院中回荡,人已经随着马蹄声,出去好远。
仵作被激发雄心,想要追出去,可出去徐有功已经不见了,但是他仿佛看到了一道光。
这光给这个被恐惧笼罩的汝川带来了一缕光明。
徐有功也是在出去后,发觉了自己内心还是有光的,他没有全部被权利,被这些邪恶黑恶的问题扭曲,只是没想到,他转交遇到了霄归骅。
霄归骅是看完最后一家,听着马蹄声,直接抄着近路来找他的。
兄妹二人,一个在墙头,一个在街头。
徐有功仰头望向霄归骅,声音带着疲惫,“都看完了?他们的身体,可好?”他是在询问那些为了死者而跪地不起,痛苦的家属们。
霄归骅轻轻从屋檐跳下来,仰头看徐有功,手中托着块还冒着热气的饼子,“家属给的。你肯定没吃饭……”她递给徐有功,徐有功便不客气的接了过来,饼子的香气在夜空中散开,给人一种温暖的安慰。
徐有功咬了口任由粗糙的口感和甜香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霄归骅看着他,说等他吃完再讨论。
果真徐有功吃完,她才淡淡地说:“有两个家属明显有问题,你要不要去看。”她的声音冷静而坚定,但神情淡漠的仿佛在讲述无关紧要的事。
徐有功眉头紧皱,“怎么说?”
霄归骅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别的家属都在哭泣,他们的哭声很真实,气血虚弱,看起来疲惫不堪。可是那两个家属却只是干嚎着,嗓子沙哑,但身体看起来却很好。我去他们家的时候,看到桌子上还摆有做好的饭菜,很丰盛,看起来就像是刚刚准备好的。饼子就是他们家拿来的……”
徐有功沉默片刻,缓缓地点了点头,虽然还不太理解,但也明白,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两个家属的异常行为,以及那丰盛的饭菜,都在暗示着——
他们并不是真的伤心。
“白日再去看。”
徐有功说完,接下来的路,有些诡异的安静,只有二个人的脚步声,但又好像不止他们的脚步……兄妹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徐有功则看到霄归骅熟悉的那张脸,心口偶尔狠狠一闷一疼。
其实他一直想要询问那毒和忘记的事。
他因为毒,所以忘记了大哥。
就像李治,忘记了武则天。
可当徐有功看到霄归骅的信,他就决定不问了。
他都忘记了,就算霄归骅骗他,他也不能确认是真假,不如就这样…
只是那个脚步声,后面再听,却没有了……
兄妹二人来到案发现场,也因时间久远,什么都没有,一夜无果,只收获满满疲惫,但是徐有功没打算停下,早晨太阳露出第一缕光,他就直奔的街区,本想要询问那两家,不想两家居然都说身体不适,徐有功没刨根问底,以免打草惊蛇,只是对周围一通询问下来,仍旧毫无结果。
就像之前的人皮案一样,这里的人对于啃咬的私人,也多是用怪力乱神的说法,有的说是山里的妖怪吃人了,有的甚至是说东婆改吃活人了……什么都有。
徐有功打算再来一次之前对东婆的计谋,但是比那次要高明。
因为元理那边派出人来通告——
“算出来了。”
这次,绝对是元理遇到的最多的,最复杂的难题了。
所有受害者的牙齿痕迹他仔细测量比对后,反复加以衡量,演算,确认,最终用所有的牙齿比对出一个合适的尺寸,就是行凶者的尺寸。
徐有功拿着数询问元理,“你的意思……是只有一个行凶者?”
“对,牙齿齿痕都一样。除了身高体重……牙齿我也已经画好了,挨家挨户找去!”元理往旁边一躺,叼着鸡腿,倍儿舒服。
旁侧,县丞嘀咕:“单凭个牙齿痕迹,就能算出身高……体重……怎么不信呢……”县丞嘀咕,惯有的不信,可徐有功相信他绝不是随便算算,何况这还是个“道士”会用天干地支算。
所以,县丞还在嘀嘀咕咕,霄归骅瞥他一眼:“或者说,你有别的方法找?”
询问之下,县丞尴尬一下,接着,手一挥:“照这个尺寸去查!”
“不急,别打草惊蛇。”徐有功思索了一下,“我看死者里面好几个都是夜路归来被杀的,能够避开且知道夜路的,肯定都是熟悉的人……先查死者周围熟悉的人是否有这样的身高,其次是查进出城的户籍,最后,再全城的户籍抽查!这几日,封锁城门,谁都不让进出……”
“得咧!”县丞这次没嘀咕。
亏了大唐户籍细致入微,这边也按照徐有功的方式,从近到远的扩大范围,最后,挨家挨户的找,查!
一晃三天……
倒数第三天,衙差开始是带的尺子,上门;
倒数第二天,衙差们已经开始眼睛就是尺子!
……
最后一天,所找到的合适的「嫌疑人」无论男女老幼,一概带到了衙门,许多老弱病残的都让徐有功看一眼就放回去了,在元理霄归骅和霄冬至的帮助下,四人又照对应的时间点,是否有作案时间及和死者是否有关系等……最终,筛选定到了——
三名嫌疑人。
第152章 一幅铁牙
符合元理牙齿条件的三人,因齿痕都是各个方向,也不能说完全一模一样,所以,大估摸留下的三名嫌疑人,很快就被带到衙门听审。
第一名嫌疑人,书生。
书生打扮让徐有功想起了秀才,县丞的惊堂木落下后,他才回神,询问案发当晚,书生人在哪里。
公堂之上不好作假,书生也直接道出自己是彻夜跟船娘厮混,每至清晨才出门,也因此躲过吃人的劫难…
“当然,大人,我也是怕那吃人的……所以才躲在船舱,要知道,我上学的路和回家的路,必经案发处啊!只能中间先停……”
徐有功示意他不必再说,询问了船娘的姓名就让府衙的衙差前去探听虚实。
第二名嫌疑人,医馆大夫。
但是没请到位。
汝川在梁惠识以后,城内就缺大夫,以至于,从前梁医馆的几乎都到了他那边,并且——
他的家中,还搜罗出不少专为病人做的铜牙,铁牙等。
而他的收费一向是不低,所以来的是路边取证的大姨。
她来作证,在第七名死者出事前,还跟这位大夫因钱财的问题吵了一架。
徐有功认得这位大姨,从前他取证梁惠识时,也是她对梁惠识多加赞赏…
第三名嫌疑人,是城内刚刑满释放的流窜犯,平日里不少偷鸡摸狗的案底,他的出现也是巧了,除了身高体型牙齿对得上,还被发现好几次在城外,不排除他是为了敛财!
“陆汉,所有死者都被洗劫一空,是否你故意摆下迷魂阵,作案杀人?”
县丞以为陆汉的嫌疑最大,因为很明显,书生大夫都没有作案时间,作案动机陆汉也最充分。
可他低低对徐有功说完,一旁的元理就道,“大夫都没来,你怎么知道他没有作案时间?”
是被汝川上一案影响,觉着前一个就是大夫,这次……也有问题,不想话音没落,外面竟然传来通报——
“医馆张良张大夫,求见县令大人!”
霄冬至挑眉:“主动来的?有意思。”
霄归骅冷冷注视前方道:“你还是摆出高冷桀骜的样子,更适合你。”
霄冬至一顿,立即正襟危站,但紧随反应过来,这是不是让他少说话……
张良踏入衙门,脚步稳重,人虽中年,可面色红润,他的袍摆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摆动,直到他笔直地跪在地上,才是有了些许的褶韵。
他语气恭敬大声地说——
“草民张良前来拜见诸位大人。早晨因事务繁忙,处理完医馆的事务后,便立刻赶来。”说完,不等喊起,他就自己起来,环顾四周,目光最后落在徐有功身上,询问道:“大人需要询问……””
话还没说完,被霄归骅冷冷打断:“你倒胆大包天,还未开始审问你,你倒先来审问起我们大人来了。”
元理在一旁附和道:“看来是想反客为主,试图把握主动权。”
霄冬至听了这话,不禁目瞪口呆,他转头看向徐有功,发现徐有功也微侧头,不是对张良,而是对两小只……突如其来的你唱我和情况感到意外又欣慰。
这两小只......竟然是不知不觉长大成人,他好似也把他们带出来了,当然,重点不是霄归骅,而是元理……他这段时间成长属实多。
不过眼下来不及表扬,回头,徐有功看着张良,虽然反客为主在审讯的过程中并不少见,但像他被戳穿了还这么坦然的……徐有功也只遇到过几人,其中一个还是他的前辈梁惠识。
但就是这样几个人,让徐有功总结出来经验,凡是试图掌控对话主动权的基本都是罪犯无疑,因为只有想要逃避罪责或减轻刑罚的人,才想要通过狡辩、情绪转变或转移话题等方式,试图改变审讯的节奏和焦点,从而为自己争取有利局面。
比如梁惠识,比如…张良。
若是从前的徐有功,大概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用人性和道德的底线,给他加以光芒万丈,可是,他这次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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