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照顾好自己。”
“过几天会有个戴眼镜的人来找你,他不是坏人,你——”
“你去哪里还用得着跟我报备吗?”
安思远还在气头上,他拔了一只耳机,像个小大人一样生硬地开口道:
“你有哪次出差是主动告诉我的?每次都是我发现你‘失踪了’,打你电话才告诉我,你在乎我的心情吗?你……”
“……根本就没有把我放在心上。”话一出口,里头浓浓的委屈意味把他自己都酸到了,安思远只好哽了一下,继续装模作样地做题。
安陆看小孩的可怜样,差点想上前一步拥住他。可惜他知道,如今的拥抱与亲吻都已经失去了它们原有的意义。再多的温存,到了明日之后,也只会成为落井下石的加害。
今晚便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晚。
“我不在的时候,三餐都要好好吃,不要晚睡。如果考差了或者遇见不顺心的事,就去跟老师同学谈谈,不要把自己一个人关起来。”
“身体不舒服就去医务室,家里也有备用药,如果严重到要去医院的话就打电话给孙秘书,他会马上带你去医院。”
“遇见什么事情都要看开一点,不要给自己压力太……”
今天或许是安陆有生以来一次性说话最多的一天,他也确实想把半辈子的担忧在一晚之内尽数说出来。
只可惜安思远根本不领他的情。耳机堵住了大半部分声音,只断断续续听见什么“三餐”“心情”“压力”之类的词,心下更加不耐烦起来。
“你今天很奇怪,为什么突然跟我讲这些有的没的——”
安思远转过头,烦躁地看了安陆一眼:
“我要读书啦!不想听你讲话,你快点出去!”
他等了好久都没等到安陆那句道歉,心里郁愤非常,根本没有心思琢磨今夜安陆的反常。
更不会想到,那句“不想听你说话,你快点出去”竟然成了他与安陆的最后的对话。
安陆难得地愣了一下。
他的手无力地抚摸着门框,面色有些挣扎,似是想在临别之际说着什么。
但到了最后,又终于明白说什么都是徒劳,只轻轻地叹了口气。
“叔叔走了。”
——念出的字像朵虚无缥缈的云,风一吹就消弭了踪迹,再也难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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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
“你是谁?”
安思远抱着臂,面色不善地盯着台阶下的不速之客。
“哎呀,我们曾经见过的,小思远应该对我有印象才是——”梁闻山故意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冲安思远眨了眨眼。
安思远想起他是谁之后,脸色更难看了,下意识就要把门关上。
不料梁闻山先他一步跨上了台阶,一下子擒住了安思远的手腕,将他的掌心暧昧地裹了起来。
“是安陆叫我过来的。”
安思远看着他们交握的手,恶心得眉毛快皱成一团了:
“放手!”
“别那么着急嘛,关于安陆——如果你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我。”
梁闻山笑眯眯地握紧安思远的手,乐于看他脸上青白相间的变化。
“比如,你最近有打过他的电话吗?”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安思远恶狠狠地看着对面笑得畅快的梁闻山,心里又酸又堵,一听是安陆让他过来的,便更不想和他多语了。
“你不想他吗?”梁闻山在安思远耳边笑了一声。
“……要你管。”安思远撇了撇嘴,心里却莫名升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好吧,其实今天我来是因为有东西要交给你。”梁闻山见安思远脸色越来越差,知道再逗下去也有害无益,便直接从包里掏出了一个牛皮信封。
安思远伸手接过那封信,然后无情地把梁闻山给踢出了门外。
“喂喂……你就是这样对待送信的人……”
门外的声音渐渐模糊,安思远自己的心跳声却越来越剧烈,像暴雨前的电彻雷鸣一般。
都这个年代了,谁会用手写信来传话呢?
他捏着那薄薄的一封信,忽然之间有些茫然。
——安陆到底要和他说什么?
有什么话,是必须通过这种方式来传达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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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书的上半部分是安陆虐小远,快写完啦。
下半部分小远虐安陆,可以开车啦(*σ´∀`)σ
第38章
里面的信很短,或许是安陆不知道该和他说着什么,仅仅是一个“通知”罢了——
“展信佳——”
“或许对你来说有些突然,但这其实是我思考了几年的结果。这次去美国,也算了了我自己的终身大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在家里要照顾好自己,不必担心我。”
没有落款,没有署名,但字迹确实是安陆的手笔。
安思远神经质地捏着信角,像个刚识字的一年级小学生一样,低着头反反复复地读了好多遍。
“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他不死心地把那短短几个字翻来覆去地嚼,想着写这封信时那人的心情,想着那人说这些话时的语气,想着这些字串联起来是什么意思……
“终身大事——”
安思远的手抖个不停,但仍像拉着救命稻草一般紧紧地攥住了安陆给他的信,生怕一眨眼就掉了。
“你最近有打过他的电话吗?”
——对了!电话!
安思远的手机放在书包里,但他今日偏偏掏了几次都没掏出来,慌急之中便把所有书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前几天因为和安陆吵架的缘故,安思远总拉不下面子主动找他,胸口憋着一股少年人的傲气,好似要证明自己就算没了他也过得很自在。
但现在,这股气也跟失去骨头似的,仓惶地散了。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Sorry,The number you dialed is……”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对不起……”
“对不起……”
直到拨了五十多个电话过去都没人接听后,安思远的眼泪才安静地流了下来。
“安陆……”
他像个孩子一样无措地跪坐在了地板上,安陆写的那封信不知不觉被他揉烂了,上面全是湿黏的汗。
安思远坚持打了一会儿,还是不相信安陆就这么抛下他走了,手指哆嗦地拨通了安陆秘书的电话。
“您好?”对方很快地接通了电话。
“安陆他……”安思远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想让人听出他话里的艰涩。
“噢,是小远吗?”孙秘书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纠葛,以为安思远需要他帮忙。
“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还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不…不…没有……”安思远恍惚地落了一滴泪。
“安陆……去美国了吗?”
“是呀,安先生上周六就到洛杉矶了,我以为他和你说过的。他短期内应该不太可能回来了,还交代我照顾好你。以后你有什么无法解决的问题或者麻烦都可以来找……”
——安陆真的不要他了。
在这一瞬间,安思远仿佛失去了他的所有,但又好像从来没有真正拥有过那些东西。
他只是个求而不得的可怜虫,用血亲的身份享受着那人的关怀与纵容,并没有认真思考过安陆究竟是怎样看他的。
“不必担心我。”也不必来找我。
安思远曾经担心安陆不接受他的爱,不接受十年以来珍之藏之的一片心,但直到今日才明白,那人不是不接受他的爱,而是根本不需要他的爱。
“你不是……喜欢我的吗?”
安思远捂着手机,声音泄出了一丝哭腔,胸腔像个风箱般痛苦地一起一伏。
“你明明喜欢我。”
“为什么还要跟别人结婚……”
电话那头没有人回答他,只有令人心碎的机械忙音,如同一段不断循环重复的魔咒,把他摇摇欲坠的心直接判了死刑。
“安陆,你是不是……是不是生我气了。”
眼泪越流越多,整张脸像要烧起来一样,就连大脑也开始昏沉了起来。
“我不是故意跟你赌气的……我……我一点也不想赶你走……”
“是因为演出那天你没来我才会这样的——!”
安思远彻底崩溃了,眼泪和鼻涕糊了满脸都顾不上擦,只是紧紧握着一部无人接听的手机与一封残忍的信。
“我想你来!但是你没来!我才……才不理你的……”
“我根本没有生你的气……我怎么可能生你的气……我爱你……”
“我爱你……”
见对面仍然没人说话,安思远便开始难过地自言自语起来,短期内巨增的肾上腺素让他的脑子失灵了。
“噢……我知道了——”
“是那天……那天在浴室里,我亲了你……让你为难了……”
“我也不想的……可是太喜欢你了……我忍不住……”
“如果你……如果你不想和我变成这种关系……我可以——”
安思远伤心地噎了一下,声音也放轻了,好像对面真的有人在听他说话似的。
“我可以……只做你的侄子,做你最亲的亲人。”
“我什么都不想了……我也……不爱你了。”
“你不要结婚,你回来好不好?”
冥冥之中,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跌跌撞撞地往安陆的书房跑去。
房间被收拾得很干净,桌上只留了一盆多肉和一张相片。
——安陆与他的合照。
安思远看着那张照片,痴痴地走近了。
照片上的他刚考进十三中,入学典礼上骚包地穿着学校的礼服,一手揽着他叔叔的肩,一手朝镜头潇洒地比了一个“耶”。
安陆偏过头看他,阳光正好打在正脸上,晃得看不清神情。但安思远却莫名觉得,那人的表情一定是温和的。
“就算你要走。”
安思远把那相框小心翼翼地捂在胸口,沿着墙角无力地坐了下来。
“……为什么不把照片、把我也一起带走。”
“为什么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为什么不带我走……”
“安陆。”
他把头紧紧缩在自己怀里,像个被扒了壳的乌龟,从头到脚都赤裸得鲜血淋漓。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这晚之后,安思远整整过了三天才接受安陆离开他的事实。
爆发与崩溃并不是最痛苦的,日复一日的遗忘才是最残忍的酷刑。
第39章 特别篇·艳阳日
天上的太阳像一只亮又热的眼睛,目极之处尽是一片疯狂的滚烫。远处的场景在声声蝉嘶中扭曲,整个世界被闷在一个密封的蒸笼里,既明媚又窒息。
安陆不知这是自己做的第几个梦。
老榕树、红砖围墙、鹅卵石小径。
——这是通向十三中操场的路。
没有多加思考,他就如前几个梦一样,毫无犹豫地往那条路走去了。
塑胶跑道上落满了光的碎片,是林荫投下的梦影。篮球场上传来了脚步摩擦地面的尖锐声,隔着很远的地方也能听见。
安陆慢慢走到铁丝网前,停下了脚步。
在梦里,安思远有时候和一群人打球,有时候和几个人打,但无论何时,他周围都不缺和他一样荷尔蒙爆棚的年轻人。
安陆就这样安静地站在球场外,听着耳边的哨声与笑骂声,看着他们从下午打到日落,再一起勾肩搭背地离开学校。
然后梦就醒了。
今天操场上只有安思远一个人。阳光照在那露出的两截小臂上,比玉还白、比雪还亮。他就这么一个人兴致勃勃地运球投篮,不断地重复着练习动作,好似永远都不会疲倦似的。
熏然的暑风穿庭而过,深绿的叶在蓝得纯粹的天空下沙沙摇晃,就连时间的流失也变得缓慢起来。整个世界只余篮球的拍打声,寂静得仿佛只剩了他们两个人。
“安陆!?”
树荫底下的安陆抬起头,见小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发现了他,正扒在铁丝网上惊喜地看着他。
天上的流云仿佛静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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