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来是徐之宁送他的一对,但有一只被他醉酒后不小心失手摔坏了,只剩一只孤单怪可怜地呆在桌案上。也是从这之后季丞川就戒酒了。
季丞川找出火柴点燃烛台里的香薰蜡烛,轻袅袅的烟腾起片刻,留下晃荡明艳的烛光,不一会儿,清新温和的香气就环绕在身上,甜而不腻。
这是季丞川所能找到的,和徐之宁身上味道最接近的味道。他现在靠这个加上两片褪黑素入睡。
他现在不像之前那样抵触睡眠了,伴着这样的味道,偶尔也会梦到徐之宁。
徐之宁并不知道有人为了自己夜夜辗转,虽然很想念季丞川,也会在夜里没有安全感的醒来,但他不敢打扰他,甚至绕个人打探两声也不敢。
季丞川现在一定回到了没有他的正轨上,有爱他的至亲,一辈子的好友,还会有一位优雅得体的准伴侣。
如果被他们发现自己贪得无厌,不仅抱拥了季丞川的陪伴,最后离开时还藕断丝连地偷走了季丞川的孩子,一定会想尽办法解决掉他这个麻烦。哪怕季丞川出于责任感,要和他站在一起对抗家里,徐之宁也舍不得。就当他偷走了吧,他一定会竭尽心力抚养成人,让他成为不愧对谁的存在。
这样大胆勇敢的想法都让他觉得自己不像自己了,但日益沉重的小腹,又如吞铁一般给了他日益坚定的信心。
转眼徐辅海已经在家里住了一个星期,不知道是不是在狱里练成了人精,他很会把控徐之宁的心理,知道自己不能理所应当地留在徐之宁这里,平时就主动地去修缮家里的电器,空调、洗衣机、冰箱,哪怕是有点小问题的台灯,他也孜孜不倦地当着修理工;知道徐之宁担心自己赖着不走,白天就跑到外面留意工作机会,还会买报纸回来看招聘信息,虽然随着时代发展,已经没有多少人会在报纸上发布招聘。除此以外,他傍晚还会主动陪徐之宁出去散步,带他找童年的回忆。
他不是好爸爸,徐之宁小时候吃的每一口饭都是他从别人的口袋里坑蒙拐骗来的,但他也确实是一个爸爸,教徐之宁上厕所、吃饭、用简单的方式和别人交流,给他衣服鞋子穿、给他饭吃、给他蜡笔画画,在他被别人嫌弃的时候恶狠狠瞪回去、被别的小孩欺负的时候提着拖鞋往对方的屁股上揍,在他们的家长找来之前带他离开。
所以徐辅海待得越久,徐之宁心里就越拉扯。青春期他也曾在福利院辗转反侧偷偷落泪,埋怨自己的爸爸为什么不是个好人,哪怕不那么坏,能留在自己的身边。
徐辅海讨好他讨好得笨拙,给他炸平菇、腌酸萝卜、泡柠檬水,在鲁阿姨来之前把卫生弄好,学着上网搭配营养健康的孕餐,甚至手艺比鲁阿姨还要好。徐之宁也是到这个年纪才知道一点有关他的过去,他年轻的时候跟过一个厨师学艺,只是后来手脚不太干净,爱偷后厨的东西,所以被赶走了。
徐辅海也没改他那个爱管东管西的毛病,总是大惊小怪地强调怀孕的人不能玩手机,有辐射。
徐之宁当然知道这是谣传,但纠正了几回徐辅海都还是固执地要抢夺他的手机。渐渐地,徐之宁把这视为爸爸别扭的关心,无奈地接受了,把手机交给他,只偶尔拿来看看消息。
一个月以后,徐辅海没走,反而是鲁阿姨走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徐辅海把鲁阿姨的工作都揽下了,他做得极好,几乎可以在家政公司挂牌。徐辅海也和徐之宁面对面用手语商量过,虽然现在徐之宁有不小的积蓄,但还是要省着些,养孩子不容易。
“爸爸说过要弥补你,我知道你不喜欢爸爸陪着你,但等我的小外孙出生以后我就走好吗?”徐辅海说。
经过这一个月的观察,徐之宁的想法已经和最初不一样了,他犹豫了一下,用手语表示:“我觉得你和鲁阿姨可以一起留下来。爸爸,我需要人教宝宝说话。”
徐辅海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快速地打着手语:“当然可以,只要你想,爸爸就会陪着你。”转瞬,他又劝说:“鲁阿姨现在来也没干什么,来的次数也渐渐少了,也就帮我们买买菜。我觉得我们可以暂时把这笔钱省下来,等小宝宝出生了,到时候需要她帮忙的地方就多了,我们就把她雇回来,一起住在家里,爸爸睡沙发。”
徐之宁稍稍动心,但是还是表示自己要再想想。
又过了半个月,情况确实和徐辅海说的一样,鲁阿姨来的次数越来越少,而且来了基本上也不能做什么,自然也待不到晚上和徐之宁学手语,两人的交流也不像徐之宁和爸爸交流一样便利,有时徐之宁没带听译机在身边,还是徐辅海给两人做翻译。
在某天下午,徐之宁跟鲁阿姨表达了自己想暂时辞退她的想法,等到自己快生产的时候再请她回来。鲁阿姨没说什么,抱了抱他,收拾东西就离开了。
这一天,徐辅海从沙发搬进了背光的房间。
第26章
【.】
鲁阿姨离开以后,陪徐之宁去定期产检的任务便落到了徐辅海头上。虽然徐辅海会手语,但是他的任务也仅仅只是陪同,医学上的名词他一个也不会翻译,甚至还会曲解医生的意思。徐之宁只能通过听译机和医生沟通,他再次感慨,这是季丞川送给他的最好的礼物。
产检结果出来,医生的脸色并不好看。
“徐先生,你的身体其实不太适合怀孕,每一次产检出来的数据都不容乐观。从血糖结果看,你现在已经患有妊娠糖尿病,为了你和胎儿的健康,你必须接受胰岛素降糖治疗。但你的身体现在同时承受着好几种激素注射,我们不能百分百保证在生产前你和胎儿的安全。希望你提前做好心理准备,一旦出现特殊情况,随时终止妊娠。”
医生说的可怕后果,徐之宁清楚,从怀孕以来,他的身体就一直不太好。随着肚子的日益沉重,他进医院的次数也越来越多。胎儿的发育挤压着其他的器官,他的心率时常杂乱无章,夜里还会突然呼吸不上来,憋到脸色铁青。
徐之宁很担心,他已经开始能感受到胎动了,虽然很微弱,但是能感受到肚子里真真实实有一条生命。B超上也能看到清晰的影像,小小的,不爱动,很乖,但心跳很快,有力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
如以前所有回复一样,徐之宁点点头,打字回复:“好的,我清楚。但是在真正危险之前我都会坚持,谢谢您。”
医生露出了心疼的神色,拧着眉给他开了新的单子,又写下几种药,让他到外面去另外买,又反复嘱咐好几次用法用量。
徐之宁再次谢过医生,走出科室。徐辅海就在门外等他,见他出来,从他手里接过单子,给他打手语表示自己去缴费,让他直接去注射室去等。徐之宁想告诉他现在已经能网上缴费了,但是徐辅海风风火火走得快,徐之宁只能作罢,自己先去注射室等。
徐辅海缴完费回来,把单子交给护士,好给徐之宁先输液。徐辅海手上留着有收据,徐之宁匆匆看了一眼,比之前又多了好几笔药品开销,尤其是那些激素,每一针都不便宜。
钱可能要比预想的花得更快,徐之宁心里又压上了一座山。
徐辅海看出了他的忧虑,拍拍他的头,用手语告诉他:“别担心,我有在找工作,也有做一些兼职赚钱。”
药进到身体里,本能的,徐之宁开始犯困,他打了个哈欠,懒惫地地做着有气无力的手语:“什么兼职?”
“就跑跑腿之类的。”徐辅海没有做手语,而是嘴上语焉不详地说着,转头又找护士要了小毯子,给徐之宁盖上,做手语让他好好睡,不担心。
徐之宁确实困得很,偏着头,闭上眼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徐之宁被护士拍醒。护士知道他听不见,就给他看了看手里的空针筒,示意他今天已经全部注射完了。徐之宁把毯子还给护士,惺忪的眼左右张望寻找徐辅海的身影,但并没有找到。
徐之宁猜想他可能上厕所了,于是下意识想找出手机联系他,但在身上摸了摸,并没有找到自己的手机,这才模模糊糊想起来,他的手机一直都被徐辅海收着。
没有联系工具,身上也没有钱,徐之宁感到有些不安,但随即来的不适感打消了他的其他想法。徐之宁急忙跑到厕所里干呕,但只有酸水从胃里返上来,鼻子也呛得难受。
等他从厕所里重新出来回到注射室,徐辅海已经在那里等他了。
徐之宁有些有气无力,手也在抖,没追问他的去向,只是接过徐辅海递来的温开水,喝了两口就跟他一起回家了。
回到家,徐辅海反倒主动交代了,他从厨房拿出几个袋子,把里面的蔬菜往冰箱里放,放完告诉徐之宁:“爸爸去买菜了,想你晚上吃的好一点。”
徐之宁点点头,表示自己想看看手机有没有什么消息。
徐辅海很大方,掏出来给他,徐之宁接过坐到沙发上翻看。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消息需要看,从伏州离开他就和认识的人都断了联系,没人会找他,新的手机号也没有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来电和短信,翻了翻记录,上一条短信还是一周前的换号绑定成功的通知。
翻来翻去,也没什么好看的。手机一直放在徐辅海那里,徐之宁反而习惯了没有手机的生活。
徐辅海做完饭出来,一边喊他吃饭,一边把手机给他收起来,又絮絮叨叨地用手语告诉他:“手机有辐射,怀孕的人少玩。”
徐之宁敷衍地点头,乖乖地把手机上缴。
吃饭的时候,徐之宁又问起了他兼职的情况,徐辅海这次正面回答了。
“就是帮农信银行那边跑跑腿,给大楼里的人送送饭,一天赚个几十块。你不用担心,再过几天说不定这菜都是爸爸出钱买的了。”
说完,徐辅海顿了顿,又再次比划道:“到时候要不爸爸就把卡还你?”
之前鲁阿姨买菜,徐之宁信任她以后就直接把卡给了她保管,后来鲁阿姨走了,他的储蓄卡就到了徐辅海手里。
徐之宁想了想,觉得徐辅海赚那点钱也不容易,他刚出来,自己赚的钱还是自己攒一些比较好,就回复:“放你那吧,菜钱还是从卡里出,你自己的存起来。”
“好,爸爸会努力工作的,为了你,也为了我的小外孙。”徐辅海笑了,殷勤地给他添了一碗汤,“我明天多接几单,白天可能不在家,菜我会做好在冰箱,你热一热,晚上爸爸回来。”
徐之宁乖乖喝汤,睡前才想起来让徐辅海出去的时候把手机留下,这样明天有事情也好联系他。
徐辅海担心他晚上偷偷玩手机,说明天出去的时候会放在沙发上。徐之宁终于忍不住反抗了几句,手语力度打得有如捶破谣言的铁锤,“你说的一点也不科学,手机没有辐射,我拿着也不会有事。”
徐辅海只是搪塞他:“小孩子懂什么,去睡觉。”
徐之宁看着他摸了摸自己睡衣下挺起的肚子,要表达的东西不言而喻。
自己已经不是小孩了。
徐辅海拍拍他的头,久违地用宁宁语叫了他一声“宁宁”。
“不是小孩了,我知道。宁宁,明天等爸爸回来。”
徐之宁的注意力被他比划的“宁宁”吸引走了,点点头,转身要回房间,打开房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爸爸还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前看着他。
徐之宁感到有些愧疚,觉得自己欠爸爸一个“谢谢”。他离开伏州来到这里举目无亲,越临近预产期他其实越害怕,他很感谢爸爸是第一个找到他的人。
徐之宁抿唇,眼神柔和,轻而郑重地比划道:“爸爸,谢谢你陪在我身边。”
“别想太多,爸爸以后也会陪在你身边的。”徐辅海回复,又挥手让他早点进去休息。
“嗯,晚安,爸爸。”
徐之宁回房躺上床,不一会儿就熟睡,入了梦乡。
孕期的梦杂乱无章,这天夜里他又陷入了记忆的泥潭。
红色、蓝色、红色、蓝色,闪烁着,抓住了他全部的视线,让他觉得眼睛里“挤得慌”。
在这之前,徐之宁还在房间里画画,画之前吃过的红糖馒头,因为他很饿,他已经忘记了爸爸上一次回来给他饭吃是什么时候。之后不久,穿着制服的阿姨叔叔闯进家里,他们神色严肃,看到他表情就变得异常惊愕。看着一群人忽然围住自己,徐之宁感到害怕,是因为自己听不见敲门声没给这些人开门吗?
他们的嘴一直在一开一合,像是要吃人,小徐之宁被吓得几乎要哭出来。
最后他们弄清楚了一件事,便打电话通知了其他警员。
会手语的女警很快赶到,她先安抚徐之宁的情绪,做了个简单的手语“对不起”试探徐之宁看不看得懂。徐之宁看到她比划忽然就变得很激动,挥舞着双手做了很多动作,但都没有实在意义,女警完全看不明白。
没办法,警察只能先把他带上回到所里。
徐之宁跑不掉,只觉得他们开的车子十分刺眼。尤其是那红光,逐渐充斥了他的全部视野,那天起他的世界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赤色。
回到所里,警察们给他买了饭,徐之宁再害怕也没得选,他真的很饿,饿到了忘了爸爸教的吃饭规矩,几乎是把脸埋在饭菜里直接刨。
那些警察看了都拧起眉头,哪怕知道他听不见,还是下意识窃窃私语地讨论。
听不见,又不会说话,跟了这样一个父亲,不就是现实版的“狼孩”?
徐辅海已经没有双亲,进去了以后这个孩子怎么办呢,找谁收养呢?
但是徐之宁的视角听不到这些,他只记得那天的饭很好吃,吃完还有一个阿姨给他削了一个苹果,他有好好表示“谢谢”,但是她好像没看懂。
等他再见到爸爸,他已经在福利院和特殊学校接受一段时间的教育了。爸爸和他隔着一块厚厚的玻璃,头发剃光,脸色看上去生病了一样。徐之宁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练字本给他看,从第一页到第八页,表示自己已经在学写数字了。
爸爸没说什么,只是用宁宁语告诉他,“要好好吃饭,好好……”
徐辅海顿住了,他没和徐之宁约定过“学习”的动作,他也不知道怎么表示。
这小呆瓜,听不见又不会说,连偷东西的营生都做不好,估计长大以后只能上街乞讨,难不成还进学校当老师吗?
徐辅海只好再重复一遍:“好好吃饭。”
等徐之宁练习汉字有一年多了,徐辅海也学好了手语,两人终于能够正常交流的时候,却都没了话说。
徐之宁已经知道他为什么进的监狱——偷窃,并且过失致人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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