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小了些,他路过春风楼门前的时候,被一道滚烫的茶水浇了满头,脸登时被烫红了。
嘴里的包子掉在地上粘染了污泥又滚了几滚,最后躺在积水里。
梁昭抬头望楼上看去,只见罪魁祸首笑意盈盈的站在窗边,然后抬手将木窗关上。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你!”
梁昭一个箭步冲到春风楼内往二楼跑去。
玉玲珑上了楼,正由人引着慢慢走向包厢,名贵的罗裙滴着水,打湿了地板。
尊前拟把归期说。未语春容先惨咽。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女伶细细吟唱,素手纤纤弹着琵琶,绣着白玉兰的轻纱将面容遮住,只露出一双秋水盈盈的眼睛。
在她踏入房门时琴声嘎然而止,萧荧挥了挥手,歌姬起身施了礼,抱着琵琶离去。
她本想亲自前来谢过送她伞的人,不料里面的却是皇帝。
第二十三章
玉玲珑曾在当年大婚的时候见过萧荧,后来也随父亲多进了几次宫,自然认得这当今陛下。
“玉姑娘不必多礼,过来坐吧。”萧荧免了她的礼。
玉玲珑走过去坐在他对面。
萧荧递过来帕子,“快些擦擦,玉姑娘出门怎么身边连一个人跟着都没有?”
他神色舒缓笑若春风,很容易让人放松下来。
玉玲珑接过帕子忙道:“多谢陛下!臣女想自己一个人走走便先让他们回去了。”
一阵暗香浮动,萧荧斟了杯热茶放到玉玲珑面前,这让她十分惶恐,悄悄打量起了面前的一国之君,似乎和传闻中的不大一样。
“不必这么拘谨,说来我们原本该是一家人。”
他的话让玉玲珑一愣,片刻苦笑道:“是臣女无福。”
见她神伤萧荧便不再提,只道:“方才见玉姑娘来时的方向,是从北街来的?”
“臣女有些事情求摄政王,坐了片刻他便有贵客,我也不好再打扰。”
“是五哥的事情吗?”萧荧又接着道:“玉姑娘想去看他便去吧,朕回头让人传口谕过去。”
玉玲珑听见他这么说,顿时抬头双眼明亮了起来,对他十分感激。
又说起了当年春风楼上的事。
醉生梦死的温柔乡,听曲喝茶的风雅,美酒佳肴为一体,彻夜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当年萧芷在春风楼上喝醉了酒闯到花魁表演的花厅中央,当时几个登徒子正为难那花魁,一身月白华服腰间环佩叮当,夺了侍从的佩剑,从阁楼之上一跃而下,来了一出英雄救美,花瓣雨中,男子面容惊人,带着酒后的绯红,衣衫飞舞剑法肆意张扬生生夺了所有人的风头,不知迷了在场多少人的眼,玉玲珑亦是其中之一。
萧荧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耐心的听着。
随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拿起的时候门被一脚踢开。
二人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扭头看着他。
梁昭站在门口:“昨日溅我一身水,今天就浇我一脸茶,你这人欠不欠?”
侍从拦他不住,桌茶水打翻白瓷杯在桌上滚了两圈掉在地上摔的稀碎。
春风楼一楼的大厅被人包了场,中午宴请宾客,还请了舞女歌姬来助兴,厅内云顶檀木作梁,琉璃明灯花光溢彩,轻纱随风飘动,大厅中央的白玉戏台上一身姿曼妙的女人翩翩起舞。
大厅里面的人挤的双脚不着地都倒不了,旁边一大哥激动起来双手一挥,拳头差点打到旁边人的脸上。
萧荧刚走到楼梯口,便扫到一个身影从屋里出来,四处张望着。
于是他甩开折扇挡住脸对随从道:“走。”
他匆匆说完,一头扎进人群里溜了。
“你给我站住!打了人就想跑?!”
人群中爆发出一声怒吼,梁昭一眼便瞧见了那个人混在人群中的身影。
一身上好的衣料上沾了大片的水渍,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脸红脖子粗的蹿到人群中。
期间撞到了不少人,去追逐这那片素色衣角,侍从过来拦他被推到一旁。萧荧一个跳跃,稳稳的落到楼梯处便准备往楼上跑去,不料梁昭在他身后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二人一个没稳,撞破楼梯的木栏跌到楼下,刚好砸在那戏台子上,发出“砰”的一声。
底下的人被这从天而降的两人吓得够呛,纷纷躲开。
梁昭平躺在地上,胳膊锁着身上萧荧的脖子。
好在这楼梯离地面不高,戏台子上还铺着厚厚的地毯。萧荧砸在梁昭的身上,倒是没感觉到痛。
周糟议论纷纷,却没人去将二人拉开。
“放开。”
“行啊!你得先给我赔礼道歉,再赔偿我医药费。”
旁边的人想去拉架,奈何梁昭那副样子,眼睛一瞪就吓得他不敢动。
萧荧举起拳头反手就要往他脸上招呼,梁昭腾出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拳头,一个翻身将人压在地上,“你还想打我?”
二人在地上扯了半天,昂贵的衣衫沾满了灰尘,拳头巴掌直往对方身上招呼,几句话的功夫已经问侯了对方全家,有人去禀了管事。
大腹便便的管事哭丧个脸,来好声好气的劝着两位大爷,因着梁昭的官服没敢上前拉,让人去报官。
萧荧一膝盖顶上他的腿间,梁昭吃痛倒在地上捂着下半身,顿时惹得哄堂大笑。
这时从门外面涌了一群士兵进来,大厅里站满了人。
那名军官官衔不小,命人将滋事斗殴的二人带走,梁昭半死不活的被拖着走,因为违反军纪先打二十军棍,再让他们都虞侯去刑部领人。
而萧荧全程低着头,生怕侍卫军指挥使认出来他。
“都散了!都散了!”
厅内的人一哄而散,各自寻乐去了。
这一场细雨绵绵给三伏酷暑带来些许凉意,雨水敲打着窗棂。
铜镜前,白衣公子抬手摸上自己的脸,指尖去触碰到嘴角上那块骇人的淤青,衣袖滑至手肘露出一双清绝的腕子,影子投在屏风上,被烛光拉得老长。
香炉中的沉香燃尽,房中一片静谧,只听见他低低笑了一声。
萧荧这个人,登基后的这些人在人前脸上永远挂着冷静和得体温和的笑,说话轻声细语,面对如何诡计与阴谋都能面不改色应付自如。
可唯独让梁昭这个人,瞧见了他的狠戾,又逼得他一次又一次失态。
这算什么?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一再纵容一个卑贱的外族奴才。
因为对方救过他的命……
可萧荧从来都不是一个会三番五次迁就别人的人。
雨打落半枯的竹叶落在黑色的鹅卵石子路上,廊下灯盏光影跳跃着,梁昭挨了二十军棍,今天一大早就被殿前司都虞候从刑部大牢里提了出来。又叮嘱他这几日先别当差了,等养好了身子再说。
梁昭身上疼,晚饭没吃多少,这会正趴在被子上啃着前一天剩下的糕点。
这糕点干巴巴的,他咀嚼的时候又牵动了脸上的伤,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他一边一边在骂着萧荧下手狠。
有句话说什么来着?“说曹操曹操到。”
屋子的门被推开,梁昭抬眼往门看去。
外面站着个颀长的身影,撑着把褐色的竹骨伞,今夜的雨不小,被东南风一吹便倾斜着打在身上,湿了萧荧的半边衣。
萧荧收了伞放在门口,抬脚迈进屋中,而后又关上了门,径自走到桌旁也不说话,垂着眼就这么枯坐了半晌。
梁昭看了他一眼,又闭上眼睛调整了自己的胳膊,没好气说,“你怎么来了?”
萧荧没答话,盯了他半晌,突然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弯腰用手捏住了他的下巴。
梁昭被迫抬起了头,正好对上了那如千丈潭水般深不见底的黑眸。
他笑了起来,是平日里那种假惺惺不达眼底又极具讽刺意味的笑。大半个脸埋在烛火的阴影下,身上弥漫着浓重的孤寂感。指腹轻轻摩挲着梁昭的下巴,像是在把玩着一件爱不释手的器物。
梁昭一直保持被迫侧头看人的姿势,脖子有些酸,于是便抬手按上了萧荧的后颈,散漫道:“大半夜来我这,是要自荐枕席?”
萧荧凑近了些,犹疑的吻上了面前人的唇。
一时之间,自己的心停了一拍,继而又如擂鼓般跳动起来。
他闭上了眼睛,这个时候他仿佛将自己整个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剥光,再将整个心剖开,所有秘密都无所遁形。
梁昭瞪大了双眼,脑子嗡嗡作响,清冷的淡香在鼻尖萦绕不去将他包裹着。
原本以为萧荧浑身都是冷的,可他的唇是热的,胸膛那颗心也是热的,他甚至能听它跳动的声音。
他本应该立马推开萧荧,可唇齿相缠的感觉又让沉醉。
于是,梁昭环住了萧荧的腰将人拖上床压在自己身下,一只手环住他的腰,一只手在他后颈处轻轻按着。
在感觉到对方的手开始不老实的伸进领口衣衫里的时候,梁昭抓住了那不老实的手。离开萧荧的唇,急促的呼吸着空气,两人贴得极近,梁昭盯着他眼中的红色小痣,喉结明显一滚,嗓音低沉问,“真想跟我睡?”
不等萧荧回答,便抬手遮住了他的眼睛,再度吻了上去。与刚刚的不同,这次仿佛要将人拆吃入腹。
当他去解萧荧衣带的时候突然听下方的人说,“我那一脚让你不好受吧?要不你歇歇换我来?”
梁昭咬上他的脖颈,“放心,没废。”
男人压着他,萧荧的衣衫散落在被褥上,他一只手攀着梁昭的背,一只手抚摸着他的头发。
感觉对方的那一双大手在他身上所到之处掠过一丝丝凉意。
梁昭的手划过他的小腿,抓着脚踝将他的腿屈起来。萧荧的白衣铺散在被褥上,两人的长发交缠在一起。
四更天的时候,屋内却已逐渐平稳。
萧荧精疲力尽,许久才从那无边黑海中浮出,在目眩神迷的极乐中清醒。
他抬手推了推趴在他身上的人,沙哑着嗓子道:“重。”
梁昭捉住他的手腕拿到唇边轻轻吻着,然后躺到了他身侧用一只手搂着他的肩。
萧荧掀开被子,捡起地上被揉成一团的衣衫披在身上,有些蹒跚地下了床,赤足踩在地板上弯腰捡起满地的衣服穿戴整齐,用手指梳理着头发。
“要走了吗?”
“嗯。”明天要上朝。
萧荧开门拿起廊下的褐色竹骨伞,走时又带上了门。
身旁凹下去的位置还有余温,梁昭将被子扯盖到自己脸上,鼻腔里呼入的全是独属于萧荧身上冷香。
真是的,人都走了,还留下点什么在他这。
第二十四章
天亮的时候,陈金虎值夜回来,刚送走了同僚准备躺下睡觉就听见有人敲门。那声音好似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一样。
“来了来了。”他坐起身子拿了件衣裳披着,打开门就看到梁昭站在门口。
他有些意外道:“挨了一顿打,这么快就活蹦乱跳了?”
结果梁昭搅着衣角目光看着自己的鞋尖,在门口站了半天突然憋出一句:“你有老婆吗?”
“?”
陈金虎一脸茫然,“什么婆?”
古代人听不懂老婆这个词?他们好像叫什么贱内……
梁昭又换了一种说法,“你娶妻了没有?”
陈金虎不悦道:“你怎么尽往人痛处问?”
他老大不小了,在这上京人生地不熟的地儿,每月领那点俸禄还不够喝酒的。他职位又不高,身边全是跟他一样打着光棍的汉子,连个说媒的都没有上哪去娶妻?
“哦。”梁昭看他反应就知道问他也问不出来什么有用的,于是转身就走。
陈金虎燃起了八卦之心,连忙拉着人进屋,笑呵呵问,“你小子不会是看上哪家姑娘了吧?”
“跟我说说,我好给你出个主意。我先问你,她漂亮吗?家住哪?今年芳龄多少?”
梁昭点点头:“好看。”想了一下又道:“今年……好像十七八岁吧。”
“十七八岁啊……”陈金虎奇怪道:“寻常女子大多十五六岁婚配,你这个怎么十七八了还没嫁人?”
梁昭:“……”
那是个男的嫁什么嫁。
“不是,我不娶他。我今天是想问你…..”
他想问什么来着?
梁昭脑子乱成了浆糊,在努力捋清楚之后才又开口:“假如一个人主动亲你,那他是什么意思?”
“什么?!”陈金虎一拍桌子,站起身道:“你小子什么好福气?一漂亮大姑娘亲你,怎么我就没有?”
“你别激动,先坐下。”梁昭将他按到凳子上,怕他一嗓子把人都喊过来了。
“我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傻小子。”陈金虎凑过去道:“人家姑娘这是喜欢你啊。”
梁昭一脸懵:“可我之前总揍他,他喜欢我什么?”
“你还打人家?!”陈金虎又激动了。
“是他先打我的!”
陈金虎说:“难道这不就是不打不相识?打的久了打出感情来了?”
梁昭语塞了,心里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他没跟什么人在一起过,也不知道怎样才算是喜欢一个人。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他忍不住问。
陈金虎拍了拍他的肩,“可能是无数个人中,你只能看的到她。”
此刻已临近正午,未央宫宫墙之下连阳光都无法完全照射进来的地方,萧荧穿着一身便服,挽起了衣袖,正在给院中的花圃浇水。
江贵海领上一名女子,只见她莲步轻移,躬腰一礼道:“臣姜晚参见陛下。”
17/63 首页 上一页 15 16 17 18 19 2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