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程愿却没听,他现在脸都烫得通红,看起来相当不清醒,精神状态十分诡异。
但说出的话好像又挺清楚的。
他继续说:“我没家属没朋友,待会儿要是真嘎了,你们直接给我拉火葬场就可以。”
程愿嘟嘟囔囔:“要是有什么能用的器官,我同意捐,但是流程可能要你们跑一下。”
最后他又本着对医护的信任,周全地说:“对了,还有费用问题,我手机上有钱,应该是够的,密码950621,到时候麻烦你们自己操作一下……”
这医生听着他这番话,也不知道这病人是不是到了胡言乱语的地步,明明以他的初步判断,这看起来不像是病入膏肓的样子,可他也不敢轻忽。
连忙将人推入检查室,打开了上方的大灯。
程愿的眼睛突然被灯光照射,却并没有让他更加清醒,反正脑袋越发迷迷蒙蒙的,感觉意识正在渐渐消退。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程愿在最后模模糊糊地想,应该没什么要交代的了,就算有,他现在好像也管不了了。
他已经尽量安排得妥当了。
剩下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应该不影响吧。
许时悬,拜拜,没有再见啦。
我要去找爷爷和妈妈了。
如此想着,程愿唇边不由自主勾起了一丝笑意,然后他便放任自己彻底陷入了昏暗。
-
意识清空之时,好像便切断了与外界的所有联系。
没有梦境、也没有任何感知。
只有一片无穷无尽的虚空。
而在这片虚空之中,所有人事都像一粒没有思想的尘埃,都只化作了物质漂浮其中。
其实和陷入深度睡眠时的感觉差不多,感受不到其他任何东西的存在,包括自己,难道这就是死亡吗?
没有灵魂,也没有遗留的执念。
可这些程愿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是手背上的一阵疼痛唤醒了他的神智。
好像有一只手突然抓住他的衣领,将他从深陷的无边黑暗中一把拉了出来。
然后见到了灿烂的光明。
程愿睫毛不安地抖动许久,最后像是终于寻得一个契机,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他躺着床上愣愣地看了许久,这才不着边际地想,噢,原来不是太阳光,是白炽灯的光。
接着他缓缓转头,看了看屋内的陈设。
空无一人的单人病房,窗帘关着,不知道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
床边挂着吊瓶,液体顺着输液管一点一点经由手背流入血脉。
冰冰凉凉的。
程愿盯着天花板,这才渐渐想起了他晕过去之前发生的事,想起他现在是在江市的一家私立医院。
所以他这回是还没嗝屁,又一次幸运地醒了过来?
还是说这里的医生医者仁心,费力抢救了他一把?
程愿不知为何,突然有点郁闷,心想还醒过来干什么,一醒过来,他就会忍不住想念……
罢了罢了,那就再妥善处理一下后事吧,把该付的钱付了、该签的同意书签了。
正这么想着,护士小姐姐端着药瓶推门进了屋。
一见他睁着眼,便对他笑了起来,一边给他换输液瓶一边笑道:“醒啦?你是多久没睡觉了,这一下都睡了快整整一天。”
听见她的问题,程愿不禁回忆了一下过往。
除了前天晚上通宵之外,其实之前他也有好长一阵子不怎么睡得着。
他一边担心着他的病随时发作,又一边焦虑着许时悬为什么还不跟他分手。
此刻程愿张了张嘴,试了两次才成功发出声音,只不过嗓子还是哑得不行,他问:“现在什么时候了?”
护士小姐姐道:“6号下午三点。”
距离他昨天抵达这边,还真是过去了一天一夜。
那……许时悬应该已经听到了录音里他说的那些话了吧,现在会还在生气吗?
可既然他已经走了,眼不见心不烦,应该也气不了多久了吧。
程愿如是想着,又赶紧打断自己的思路,不能多想。
随即他抬眼看护士给他换好了药瓶,眨了眨眼,脸上神色淡淡的。
其实他想说真的不用再做任何干预,他之前没跟任何人说过,他其实挺怕疼也怕苦的,可没有亲人回护的孩子,似乎很难有娇气的资本,所以他自己便也不怎么当回事。
只是到了现在,他就不太想继续再遭这罪。
反正无论如何,结局都是一样的。
他只需要在医院安安静静地吃吃喝喝,等着长眠不醒那一天的到来。
看来得和医生沟通一下。
正这么想着,负责他的那个医生正好进来查房,就是先前急诊时听着程愿一通交代后事的那个。
那医生见他醒了,走过来拿耳温枪试了试他的体温,然后便垂眸在记录本上写着什么。
他边写边道:“退烧了,你这回烧得有点严重,得再住院输几天液。”
光是到这里,程愿还不觉有什么异常。
好多病症的并发症都是发烧,并不足为奇。
却是不知,在他晕过去之时,医生也担心他是有什么大病,直接给他做了个全身检查,从内到外清清楚楚。
检查完之后这才勉强松了口气,再回味病人晕倒之前说的话,觉得当时应该是烧糊涂了,可以理解。
想到这里,医生便顺嘴说:“你身体挺好的,不过身体再好也不能这么造啊,你这都好些日子没正经休息了吧?”
他此话一出,程愿却像是没听明白似的。
他微凝着眉眨了眨眼,重复了一遍:“我身体挺好?”
医生说:“对啊,放心吧,检查得很细致,除了这次发烧引起的问题,各项指标都还算正常。”
放心,这怎么能放心?!
程愿突然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不可思议间,恹恹耷拉着的眼睛一下睁大了,不是,骗他的吧?
这都什么时候了,难道还有医生秉持着不告诉病人严重病情的理念,是担心他受不了吗?
“不是……”
可他一句话还没咕哝完全。
医生又仔细翻了翻他的检查单,头都没抬,淡定地叮嘱道:“另外,和恋人感情好是好事,不过最好还是有个限度,你有点虚,节制点。”
是节制。
不是节哀。
第75章
救命。
好像晴天突然降下一道霹雳。
程愿看似毫发无损,实际上内里已经五雷轰顶心态炸裂。
“不是……”一向情绪内敛的程愿到了此刻都实在控制不住,脸上露出荒唐的神情,他理解着医生的意思,再三确认道,“您的意思是说,我,很好?退烧、退烧之后就能出院?压根儿死不了是吗?”
怎么又提死不死的,患者是烧昏头了还是受什么刺激了?
医生奇怪地看着他,然后亲自把检查单递到他面前,再三道:“是的,你很健康。”
程愿把检查报告接过来,他其实看不太懂,可却看得明白每一项指标后面跟着的‘正常’二字。
还是不对,不可能吧,他其实是还在做梦吧?还是他根本已经不认识中文了?
可这白纸黑字还有医生的医嘱,总不能眼睛耳朵同时都出了问题。
程愿手上忽然一松劲,他眼眸直直地盯着洁白的床单,喃喃重复:“我没病,我没病?”
医生看他这表现,越发觉得古怪,没病难道不是好事吗。
还是说难道他的患者身体上没问题,问题是出在精神和心理上?
医生忽然想到这个可能,一下子有点紧张,他们医院精神科很一般啊!他也有点想喊救命了。
医生念及此,顿时小心翼翼地望向程愿,原本相当公事公办的从容声音都变得柔和下来,好像生怕刺激到他。
医生问:“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程愿听到声音,忽而抬头,眼睫毛一绺一绺地打着颤,好像比起做了许久心理准备的原地去世,他更没办法接受这个结果。
程愿没回答医生的问题,难得不怎么礼貌地问:“你们医院仪器设备精密吗?真的没查错?”
反正又不是质疑的他医术不行,医生完全无所谓,失笑道:“都是高精尖精细化仪器好吧,来来,给你看看实力。”
说着还想调出他们医院官网上关于各种医疗器械的说明。
程愿看了一眼,可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他完全看不进去,便默默地挪开了目光。
可是当初他在南城检查的时候,他检查的那家医院在全国都排得上号,所以那时程愿才毫不犹豫地相信了那个结果。
他这半年时间实现医学奇迹自主痊愈了?
但这怎么可能呢?!
而且他前段时间真的很不舒服,昨天感觉更是强烈。
程愿实在忍不住发问:“可我最近一直觉得胸闷气短精神萎靡,干什么都没精神。”
程愿细细地和医生说了下他的症状,并且神情相当笃定认真,表示这真的不是他的错觉。
医生一开始也十分正色,听到后来,表情渐渐平静。
他看着他的患者,觉得这不把话说明白是不行了。
医生见怪不怪,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说出口的,他说:“你最近可能有点精神紧张,睡眠质量下降,在这个基础上,性生活又过于频繁,你说的这些反应都是肾亏虚的正常反应,所以我让你注意休息节制一点,年轻人还是要保养好身体。”
程愿越听,这才越发反应过来,这话里的意思到底是什么。
他脸上追本溯源的执着神情随着这话的浮现也越来越不自然。
不等他有更多反应,医生又继续仔细解释:“至于你这次突然发烧,也有最近气温变化、流感病毒肆虐的原因,还有就是……这之前玩得有点过火了吧?这一股脑地叠加下来,怎么可能不发烧。”
即便眼前说这话的人是百无禁忌的医生,可就这样被点破,程愿还是感受到了浓浓的尴尬。
所以他居然是……玩虚了?
程愿这回直接躲避开了医生的视线,手指在被单下悄悄攥紧,这也太叫人无地自容了!
此间窘迫叫他一时间都忘记了再追问绝症的事,只想找个地洞把自己给埋进去。
“诶诶诶!手干嘛呢,回血了回血了!快放松。”
程愿一愣,这才感觉到了手背刺痛,连忙松开了尬到抠掌心的手。
医生或许是感觉到了他的尴尬,想替他缓解一下,结果却选择了更尴尬的话题。
“这有什么,年轻人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这很正常,适当的性生活交流也有利于身心健康和感情增进,是好事啊,毕竟合适的恋人可不好找……”
这医生大约是出于好意,竟开始喋喋不休起来。
程愿心想,心领了,但大可不必!
他实在忍不住用空余的手捂了捂脸,虚弱地说:“我、我知道了医生。”
并且他说这话时,回了点神,这才注意到方才那个护士小姐姐竟也在这里,正在一旁抿笑看着他。
都说医院八卦传播速度堪比空气,那是不是待会儿全医院都得知道院里来了个自以为绝症其实只是肾虚的年轻人啊!
程愿:“……”让他死,就现在。
他终是忍耐不住,生无可恋地躺了回去。
医生见他这样,最后道:“现在总相信了吧?有病就来医院治,别自己吓自己,行了,你好好休息吧,过两天就活蹦乱跳地出院了。”
程愿望着天花板,一脸麻木地点了点头。
临走之前,医生想到刚才的对话,到底还是有点担心病人心理状况不佳,又人文关怀似的问了句:“要帮忙联系你恋人过来照顾你吗?”
他还记得昨天患者说过没家属没朋友的话。
病中的人可都相当脆弱,看来如今他也只剩恋人了。
谁料他的患者听到此处,眼眸微怔之后,摇了摇头说:“谢谢,不用了。”
可能是怕恋人担心吧,毕竟感觉感情挺好的,医生这么想着,倒也不多劝,反正他们医院人手充足环境良好,不愁病人没人照顾。
于是他再让程愿好好休息之后,便和护士一起出去了。
空荡荡的病房内再次陷入安静。
大约是刚刚对方提到了许时悬,这叫程愿一时间竟从方才脚趾抓地的情绪之中暂时脱离。
不过程愿只是单纯地想了想他,神色寂然,在雪白的病床掩映间显得越发单薄。
很快程愿便翻了个身,强行打断了他莫名其妙的思绪。
而经过这么一打岔,先前的窘态也如潮水般褪去。
唯有医生的结论回荡在脑海——他很健康,没有不可治愈的疾病。
及至现在,程愿都还觉得匪夷所思。
他再一次想,这怎么可能呢?
但这回程愿不可能再一次落入片面之词的陷阱,如果又是错误结论,他想他会防线崩塌。
于是程愿姑且当做自己尚还是将死之身。
然后打开手机,预约了江市最厉害的一家公立医院的检查。
只是今天时间已经不早了,最近的检查也要明天早上。
程愿稳了稳心神,劝自己不要急躁,诸事尚无定局,不可妄念。
大约心理暗示确实有用,他最近也确实没有好好休息,已经疲倦到了极致,输的点滴里也有安眠和葡萄糖成分,他不觉得饿,只觉得困倦。
于是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只半夜醒来喝了两杯水。
转眼便是次日一早。
经过这一段休息,程愿的状态确实好了不少,至少下床走动时没那么飘了。
他便在和护士打了个招呼之后,径直出博佳医院去打了车。
但他没有在这边办理出院手续,程愿想过了,如果再度复查之后,他又起起落落得了个不好的结果,那他还是要回来死一死的。
程愿想到这里,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点好笑,致使他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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