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把药喝了再说。”祁九辞半威胁地说:“不然我就喂你喝了。”
这下换楚晏清坐不住了,他红着脸,也不知道是咳得太过用力还是别的什么,老老实实地接过药碗,捏着鼻子皱着眉一饮而尽。
祁九辞从怀里摸了颗糖喂给他,见砚书也眼巴巴地望着他,想了想,掰了一半给他。
这两人果然都是一脉相承的戏精。
砚书噘着嘴,颇不满意:“为什么我只有半块。”
楚晏清笑眯眯地看着他:“因为我是你游医兄的心头肉,如果也给你一块,会有失偏颇。”
“现在不就是有失偏颇吗......”砚书小声嘀咕,不过还是心满意足地捧着糖,又分了一半给他的难兄难弟——长鸣都尉。长鸣都尉高兴得连打了两个鸣。
阿若和倾姒见他们聊的差不多了,准备把砚书带走。
“公子一定要好好的。”砚书眼泪汪汪地一步一回头,颇有此生不复见的意味。
“别说的好像我要死了一样。”楚晏清嫌弃地挥了挥手:“赶紧走。”
待几人走后,小院顿时冷清了不少。
祁九辞在屋前石阶上坐下,楚晏清瘫在竹椅里,怀念道:“其实还挺想他们留下来的。热闹。”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害怕孤独,他害怕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将他深深吞噬。
祁九辞沉默了一会儿,道:“等你身子好些了,我们就搬去和他们一起。或者不和他们一起,我们浪迹天涯,天下为家,都可以。”
楚晏清回过头来看他,温柔缱绻地:“我久入樊笼,唯你让我心安。”
祁九辞没说话,他凑过去轻轻摩挲着他花白的鬓发。许久之后,他才沙哑着声音说:“我还能见到你吗?”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只要你想,只要我能,万水千山,我都能陪你一同踏遍。”楚晏清亲昵地蹭了蹭他宽厚的手掌,他的声音因为过于虚弱而愈发微小,祁九辞需要凑得很近才能听到。
传说中通往九重天阙的路上,有一无边之海,名为苦海。俗话有云,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并非传言。凡入苦海者,非有坚忍不拔之志,否则永生不能抵达彼岸。仙人作舟,泛舟于惊涛骇浪之上,恍惚间电闪雷鸣,风吹海啸,待雷雨将歇之刻,天堑变通途,光明之路豁然开朗。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楚晏清给祁九辞讲了个故事。
在天地混沌初生之时,本无罗刹凤鸣二尊,瑶台与菩提相辅相生,一者消亡之后,另一者也会紧跟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以你现在应当知道,菩提并未被毁,只是以一种密而不发的方式销声匿迹。”楚晏清偏着头,笑着看他。
祁九辞了然点头。
有道是,万物相生相克,菩提为世间唯一真物,天地万象皆由其所出,最后归于轮回。但天道有常,故生二劫,一为凤鸣,二为罗刹。
听到这里,祁九辞眸光暗了暗,他侧耳,静候下文。
凤鸣生于一尘不染至净至纯之灵,彼时凤鸣初生,青鸟衔枝,祥云降世,天地一声清啼,万物复生。却因天地至邪至煞之力迷失心智,滋生心魔,为祸千古。
“所以,你应当知晓,此凤鸣非彼凤鸣。他心智因受巫疆煞气而失。但巫疆不老不死,不毁不灭,我溯洄九次也有此原因,但并未找到破解之法。如今天上高居莲座与世无争的凤鸣乃心魔所制傀儡,真正的凤鸣早就被心魔吞噬。”
罗刹并非实体,他降生于远古尸横千里的战场,由千千万万怨灵煞气所凝聚。那片远古战场,就是如今的巫疆。缘何巫疆荒山连绵,寸草不生,百鬼夜行。巫疆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吸纳着无穷无尽的死者怨气和生者活灵。而因天地煞气所聚的婴孩注定为祸千秋百代,世间不得安宁,是故菩提降罚,欲将其扼杀于摇篮。
“所以我常说,天道可信又不可全信。一旦罗刹为天谴所灭,那无处可去的煞气就会充斥天地之间,所过之处无一生还,那将是三界浩劫。”楚晏清苦笑着,他道:“前八次,我总会错过,那时战场硝烟散尽,滚滚九万万道天雷骤然落下,千里沃野化为焦土,冲天怨气嘶鸣着挣扎着冲向天际,雷光正中,是你的身影。”
“如此往复,直到第九次。”
他拼劲最后一点气力,重启溯洄,万幸他得以将天谴下的婴孩救出,不幸之事便是他因此加速衰老,仙人无尽的寿命急剧收缩,甚至不及凡人简短的一生。
他来自将来,终回将来。菩提被毁是预料之事,他要在菩提被毁之前改写一切,比如实力不断膨胀的大巫。
“所以你是我捡回来的,这个世界本来没有罗刹,唯凤鸣瑶台尊于天下。但我回到了过去,将大巫的实力一分为二,一部分在你手上,另一部分在大巫手上。所以你应当已经知晓,心魔侵蚀了凤鸣的本体,至净之身堕魔,成为势可滔天的大巫。”
至此,命运之轮倒转,一切回到洪荒上古时期,推牌重开。
“我毕竟不是天地溯源,不可能左右万事既定命运。我依附于菩提而生,也不断填补它所犯的错误。如今大巫要毁天灭地,此为菩提之劫,我亦要代为受之。”楚晏清低低咳了起来,似乎道尽始末已耗费了他全部的力气。
这是一场横跨万年的,自上古时期便伊始的浩劫,无人能幸免,他所能做的,只是希冀以绵薄之力撬动命运齿轮,时空逆流,从中窥见一线生机。
“人人都道前尘因果,皆有命定。我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命定之事,皆非因果,而在人为。”
第44章 苦海
苦海无边,业障深重。
苦海边的一个小镇上,一名白衣剑客翩然而至,仿若不世出的神祗。他脚踩飞剑,飞掠过小镇,最终停在无边苦海的边缘。
有人在此驻足观望,见白衣剑客上前,好奇一问:“这位修士也是为九万万重雷劫而来?”
那白衣剑客自带一股超凡脱俗的气质,眉眼间透着疏离,面容本该如玉般温润无暇,却因着紧抿的唇缝和不怒自威的眼风,无端生出股摄人心魄的寒气,让人生出望而生畏的心思。
他淡淡扫过眼来,那人便瞬间噤若寒蝉,不再跟他撘话。
天际闷雷滚滚,隐隐雷光透过浓重的乌云时隐时现,像是奔腾其中身手矫健的蛟龙。
苦海多年来毫无异动,偏生这段时间异象连连。先是滚滚而来的雷川,又是电闪雷鸣的呼啸风暴,扰得周边村庄人心惶惶。村里人苦于无解决之法,只好向天下群贤广发求助帖,以求高人指点迷津。
不少仁人志士慕名而来,却都被困在苦海岸边,久久徘徊不去。
“不是我们不愿意,这苦海水侵蚀性极强,任何有形的东西只要落入池中,不消片刻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不信,你看。”那村民死死缠着修士,那些修士不厌其烦,只好轻飘飘扔出个物什,那东西甫一接触到苦海深色的海水,顿时无声无息地消散,淹没在翻滚的黑色的海水中。
那些村民见状,不由地为之骇然。偏生有人还不信邪,说这是他们仙门中人装神弄鬼的把戏,就是为了哄骗他们这些愚昧无知的老百姓。
“你们爱信不信。”为首的仙门子弟不屑一顾地轻嗤一声,他恶劣一笑,道:“不信你就去试试呗。”
那村民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半晌,不服气地梗着脖子:“试就试。你们这些修仙的人就是看我们好欺负,一个劲地糊弄我们!”
那些仙门子弟见状,哄笑一堂,在一旁落井下石地起哄:“去啊,不去我们看不起你!”
村民两眼一闭,心一横,正准备纵身而跃时,却被一人拦住,竟不能前进半分。
白衣剑客收回手,云淡风轻道:“此水有毒,入之即化,不可试。”
那村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后在那帮乌合成众的仙门子弟中的哄堂大笑中黯然离去。
白衣剑客转眼,目光沉静如水,只如清风般拂过那些仙门弟子。明明和煦如春的天气,一群人却仿佛置身冰天雪地一般,连血液都仿佛凝固住了。
他收回视线,随手捏了个剑诀,便御剑飞起,白衣翻飞间,已然冲进了九万雷川。
“既已修仙,不戏愚民。”
波澜不惊的声音自他们脑中乍然响起,那群仙门子弟仿佛才回过神一般,面面相觑,呆若木鸡半晌。
其中有一人挠了挠头,道:“方才那个人,是进了苦海吗?”
另一人不确定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清楚,管他呢,就算进去了,也没命出来了。”
望晚日照城郭,汶水徂徕如画,而半山居雾若带然。
一道霞光若隐若现,自天际现出,倏忽间落入某座灵山,霎时金光大作。
彼时祁九辞正在屋里熬药,炊烟袅袅升起。楚晏清躺在竹椅里,伸出略显苍白的五指,牢牢抓住那一抹烟,再任由它打了个旋儿悠然散开。
他苍白的手指在日光下近乎透明,祁九辞总喜欢给他细细地磨平突兀的指盖边缘,把它们磨得圆润透明。
楚晏清虚弱到近乎说两句话都要停下来歇很长时间。就连有人悄然站在院中都浑然不觉。
“罗刹仙尊在吗?”来者礼貌客气地问坐在院中自怡自乐的人。
楚晏清这才注意到有人破开结界进来了。他微微坐起,费劲地开口:“他在屋里......请问阁下有何贵干?”
祁九辞听到动静,扔了手里的蒲扇,灰头土脸地出来。
他每次一煎完药,总会弄得一身狼藉,顺便把厨房也整的鸡飞狗跳的。
“司星?”他皱了眉头,心里顿生不妙。
“见过罗刹仙尊。”司星客客气气地作了一揖,随即道:“凤鸣仙尊因事下凡,仙界群龙无首,众仙盼望罗刹仙尊回去主持大事。”
祁九辞轻嗤一声:“合着仙界供奉多年的香火养了一群废物。”
司星擦了擦额边渗出的汗,他此番受命而来,又是去和素来不好惹的罗刹周旋,压力如山,又被祁九辞这么一吓,登时出了一身冷汗。
“实在是被逼无奈......凤鸣仙尊走后,苦海生变,掀起滔天巨浪。仙尊应当知晓,苦海是通往仙界的门户,若其受损,恐怕仙界也岌岌可危。”
祁九辞闻言,这才微微凝神,若有所思道:“苦海有异?”
自仙界成型之时苦海便随之而生,多年来无风无浪,万事顺遂,怎会陡然生变?
“恐怕不是仙界的灾祸,而是干系到天下苍生,三界神佛的浩劫。”楚晏清闻言,淡淡道。
司星抽空瞥了一眼楚晏清,只一眼,便觉惊为天人,仿佛当真看到九天之上,遗世独立的谪仙。
只是那张本该清俊出尘的面容染了病态的苍白,平添几分易折的脆弱之感。
祁九辞将药碗捧了出来,亲自看着楚晏清皱着眉头喝了个底朝天。这才沉声对司星道:“带我去看看。”
司星喜出望外,连连称是,正准备走时,却又听到祁九辞纳闷道:“我设了结界,你是怎么进来的?”
楚晏清提醒他:“这里只是你的分灵,你本体还在天上。”
司星:“......”
祁九辞这才恍然大悟,他转头对司星道:“分我法力一用。”
司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他借走了法力,只见祁九辞随手一挥,一道更为强劲的结界悍然落下。做完一切后,他才回头看了楚晏清一眼,略带警告意味道:“我很快回来。”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楚晏清恨恨心想,面上却还是笑意清浅:“等你哦,小夫君。”
司星:“......”
楚晏清目送着祁九辞离去的背影,眼神骤然幽深起来。
......
砚书整日待在姒门首峰,好生无趣。
他整日上山捉鸟,下山捉鱼,上蹿下跳,很快就在门派当中混了个眼熟。不少师兄师姐都喜欢这个粉雕玉琢的少年,纷纷招呼他学艺。
结果就是,砚书答应了这家,转头又答应了那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又把全派人都得罪了个遍。
“阿若姐姐,我是真的学不来武艺啊!”一直到有人去倾姒那里诉苦,阿若这才把罪魁祸首拎过来,好好收拾了一顿。
砚书眼泪汪汪地抱着长鸣都尉,委屈巴巴地说:“我好想公子。”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更小了:“公子虽然每次嘴上说着让我用功,但是他从来都不逼我。”
阿若看着委屈地蜷缩在墙角的砚书,长叹一声,道:“砚书,你也应该长大了。”
阿若罚他面壁思过,一直到天黑才能去吃饭。砚书百无聊赖地盯着漆黑的墙壁,思绪却回到了上一次见到楚晏清时,那一番似是而非的话。
什么叫做什么事都要跟着他,公子要去做什么事情吗?
砚书冥思苦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正当他目光乱瞟时,却无意间瞥见窗口一闪而过的一抹人影。
他以为阿若回过来看他有没有偷懒,也就不以为意。直到身后传来几声沉闷的咳嗽声,那声音刻意压低了些,但还是听得出来不是女子的声音。
砚书背后一凉,一卡一卡地转过身来,下一瞬,那人瞬移至了他面前。
他瞪大眼张大嘴,正准备喊出声来时,却被人一把捂住了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别把人喊来了。”那声音低低地警告他,“砚书啊砚书,你怎么还是这么傻,连你家公子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砚书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楚晏清刚一放开他,他就大惊小怪道:“公子......”
他话还没说完,又被楚晏清捂住了嘴,未说出的话又变成了呜咽。
“你是真的生怕天下人不知道我跑出来了。”楚晏清无奈叹气,他看着砚书瞪大的眼睛,里面显然有着不服气:“答应我,小声小声再小声。”
砚书拼命点头,他怀里的长鸣都尉倒是安静闲适地窝在他怀里,颇有大军压阵临危不乱的将领风范。
等楚晏清放开他的时候,砚书长长舒了口气,小声抱怨:“公子下手可真不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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