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晏清看着少女姣好的面容,确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在哪见过她,正当他思虑着如何应对时,又听那少女说道:“你今天又没有去仙会啊,百仙之中就你一个没去,罗刹神听了脸都黑了一个度呢,一会儿就有人来抓你了。”
终于说到一个他认识的人了,楚晏清忙问:“那祁......不是,罗刹神待会儿会过来么?”
少女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似乎有......一丝怜悯的意味?
“别再执迷不悟了瑶台,那罗刹是自洪荒之初便降生于世的天地杀神,无情无性不参情道,你这样天天念着他,说好听是钦慕之心人皆有之,说难听点就是热脸贴冷屁股啊。”
少女可能也觉得自己说的有点粗俗,虚虚咳了两声,又道:“绝了这个心吧,瑶台,要是真惹恼了他,轻则贬黜仙籍,重则经受天雷降罚,神魂俱灭都不为过啊。”
楚晏清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但他也不好再问下去,就只能硬着头皮坐在少女身边,听着她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身为“瑶台”仙官的往事。
“仙会乃是仙界逢十年一会的盛事,你都无故缺席多少次了,头两次还有凤鸣仙尊护着你,罗刹才未能降罚与你,谁承想你竟觉着这是能接近罗刹的大好时机,是故逢仙会必逃,你以为躲菩提上他们就找不到你么......”
“瑶台仙官。”楚晏清听得正入神,忽闻一阵嘈杂之声,一抬眼,正对上乌乌泱泱的众仙官。
“我就说吧,他这次也不会来,听说罗刹这次是动了大怒。”
“只能说他自讨苦吃,守了几年菩提仙树当真以为自己有些本事了,成日妄想着攀附上罗刹。”
......
楚晏清被诸如此类的耳语声吵得心烦,正闹心时,为首的仙官和善道:“瑶台仙官缺席了此次仙会,罗刹仙尊正待要细问仙官缘由呢,故着我来请瑶台仙官走一趟。”
“凤鸣仙尊干嘛对他这么客气,尽管捉去审问便是,如此礼遇,实在不该!”
被称作凤鸣仙尊的仙官微微一拱手,道:“失礼了。”
当真是清风霁月般的人物,举止进退皆有风度,楚晏清还以一礼,便要跟着他去了。
少女忽地拉住了他的衣袖,神色有些忧虑:“凤鸣仙尊,此行只是审问而非降罚吗?”
凤鸣仙尊含笑答道:“是问是罚当由罗刹定夺,我无权过问,天山,你且宽心,罗刹自有分寸。“
楚晏清回头,对天山宽慰一笑,示意她安心。
天山迟疑地松开了手,却也不好多作阻拦,只对楚晏清道:“那你早些回来,我还等着你的吹叶笛呢。”
楚晏清点了点头,便不再看她,跟着凤鸣走了。
祁九辞曾说他是天上掌管菩提的仙官,想来就是这位“瑶台”。
是他只能从只言片语中窥见一二的前生。
正思虑间,却听凤鸣道:“罗刹,我将瑶台带来了。”
楚晏清抬头,正对上那人深不见底的眸子。
罗刹负手高立于玉阶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神情如霜雪般冰冷,彻人肺腑。
他着一身金丝流纹黑袍,纹路繁复,夕阳残照下隐隐流动,华贵非常。
与楚晏清记忆里那个带着竹编斗笠身着粗布葛麻的游医判若两人。
罗刹打量着阶下丝毫不避讳他目光的瑶台,隐隐有些愠色。
“当真不知礼义廉耻。”他冷冷道。
好像真的不是他,楚晏清想着,因为那人只会神色一本正经,语气却半带调侃地说“你这脸比城厚的本领是和谁学的”,而不是一句轻蔑的“不知礼义廉耻”。
于是他有些不知所措,他好像并没有真正了解过祁九辞,他身为罗刹仙尊的那些年月,似乎都与他无关。
这个认知却让他有些懊恼。
所以他有些沉闷:“对不起。”
玉阶上的人微愣,旋即却又厌恶道:“这又是你的什么自以为能接近本尊的把戏么?祈求本尊能够既往不咎?”
楚晏清怔怔地不知该怎么接话,只是看着眼前神色冷淡的人,却又仿佛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
须臾,他道:“非也,是骂是罚,悉听尊便。”
一旁许久不曾开口的凤鸣向前一步,微微挡在楚晏清身前,他言语温和:“罗刹,不必太过,小惩大诫即可。”
罗刹微微颔首,凤鸣便不再多言,只一句“告辞”便拂衣而去。
楚晏清低了头,不再看他。
“几番小惩都未能让你改性,你可真是狂妄。”罗刹缓步下了玉阶,停于他身前。
楚晏清心乱如麻,他低着头,只能看见那人足尖一点金纹。
“你自以为藏得很好,可这千年来,你的每一次窥伺,都让我觉得无比恶心。”
“卑贱如蝼蚁的末流仙官,也配视神?”
楚晏清越听越不对味,难不成他前生是一个有着特殊癖好的不入流小官?
他想了想,觉得还真有可能是,不然这世间百位神明,他皆能知晓一二,却独独对这瑶台半分印象也无,先前还以为是他大意遗漏了,如今看来应是这位仙官太过埋没,以至于不翻百仙谱根本无人识得。
真失败啊,他想着,抬眼却对上罗刹漆黑如墨的眼眸。
“先前几次三番凤鸣都奢求我不要降罚与你,我便依了,谁知你丝毫不知悔改,那便休怪我手下无情了。”
那人面若冰霜,眼神冷淡,他开口,声色平静无波。
“轮到你了。”
第14章 天罚
这是在梦里吗,楚晏清时常会想。
可若是在梦里,他又怎会心痛如刀绞。
仙都天牢,天界重地,终年云缭雾绕,有人曾于远处窥见其云雾遮蔽下的一角。
他说,那里寸草不生,隐隐有天雷涌动。
那是给予对天不敬之人的天罚。
楚晏清蜷缩在天牢的一角,现下雷鸣将歇,倒是让他喘了一口气。
片刻喘息之间,他却又想起了那人看向他的眼神,像是隔了很远很远投来的极具嘲讽性的一瞥。
冷,像寒冬腊月呼啸的狂风,裹挟着铺天盖地的冰雪向他卷来。
到底是那人眼中经久不息的风暴,还是这极其蛮荒之地的电闪雷鸣,他全然不知,他只知晓,他很思念那个总是一言不发,却又处处周到的祁兄。
雷声轰隆,隐隐有倾轧之势,楚晏清闭上眼,仿佛被这漫天神雷劈几近消散的身躯又一次承受着来自九天十地的震怒。
或许,也是罗刹久久不能宣泄的怒意。
楚晏清自嘲一笑,于不绝的雷鸣中昏死过去。
......
楚晏清再次醒来时,是在枝繁叶茂的菩提树下,隐隐有日光倾泻,菩提叶调皮地打了个旋,和着灿烂的日光一同落在他的脸上。
他想直起身子,却牵动了身上的伤口,当场疼的他都抽一口凉气,又无力躺了回去。
“瑶台?”身旁守着的少女单手支颌,正打着盹,听到楚晏清小小的呼痛声便惊醒了过来,凑近了些。
见楚晏清疼的说不出话,她红着眼便要哭出来,楚晏清抢先一步:“好了好了,我还没死呢。”
说完他又抽了一口气。
见状,天山眼睛更红了,她含着泪,声色哽咽:“都说了别去惹那尊煞神,他发起疯了谁能都杀,更何况是你这种他千百年都不曾瞧一眼的小仙官呢。”
楚晏清心道我也不想去招惹他啊,谁知道他前生在想些什么,当个小官逍遥自在不好么,非要作妖给自己找罪受。
但是他也不好说出口,说什么呢,说他是很久之后落入凡间的瑶台,机缘巧合之间又回到了自己当小仙官儿拼命作死的岁月?
估计天山会觉得他是被雷劈傻了。
于是他静默地等天山哭诉完,还贴心的将身上的素净帕子递与她拭泪。
“疼吗?”天山接过帕子,哽道。
楚晏清点了点头,他揭下盖在脸上的菩提叶,举到眼前挡那有些刺眼的斑驳日光。
“我在这里守了整整七日,你是被罗刹拎回来的,他在我面前把你扔了下来,我看你浑身都被血浸透了,心急如焚,可那罗刹看都没看你一眼径自便走了,竟是一丝怜悯也无。世人皆道罗刹生于天地洪荒至邪至煞之气,无情无性倒也寻常,只是我万万没想到,他竟能这般残忍,硬生生将你关到天牢里受罚七日,神雷加身,便能教人生不如死,当真狠心......”
说着说着,天山又有泫然欲泣之势,她每每想到罗刹像是对待最不值钱的玩意儿似的对待瑶台,她心里便难受。
楚晏清最瞧不得人哭,特别是哭得梨花带雨的姑娘,总让他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故而笑道:“没死已是万幸,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有这菩提树护佑,必定福泽深厚,区区神雷,能奈我何?”
说罢,他将那片绿叶斜插到天山的发髻上,一抬手却又牵扯到了伤处,楚晏清“嘶”了一声,接道:“大不了我以后不去招惹他便是了,他做他的罗刹神,我做我的瑶台仙,井水不犯河水,岂不美哉。“
楚晏清看着愣愣看着他的天山,眉眼弯起:“有劳你费心费力了,天山。”
天山久久无言,半晌才憋出一句:“瑶台,终于转了性了。”
她说完,泪痕犹未干,却也笑了:“真好啊。”
......
伤筋动骨一百天,更何况楚晏清这次差点丢了命,夜里他换衣裳的时候,看见身上触目惊心的道道血痕横贯了全身,像是劈开的条条深不见底的沟壑,连血肉都翻出来了,煞是吓人。
他不由叹息,不知到底是怎么招惹了罗刹,竟能让他下如此重手。
天山隔日取了药来叮嘱他敷上,菩提有神性,听说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是以楚晏清常揪了几片叶和着药敷上,还时常听到天山在一旁唏嘘。
“也就你敢这么糟践菩提了,换做别人早就遭得天谴尸骨无存了。”
楚晏清闻言,又揪了一片叶来做笛,卷好后递给天山:“你要的吹叶笛。”
天山欢欣地接过,珍而重之地收进怀中:“寻遍天上地下也难得的宝物呢,可要收好,待日后赠与心上人。”
楚晏清笑对:“可有心许之人?”
天山望向远处隐于山岚层叠之中的昆仑,兀自道:“还没呢,说不准的事儿。”
楚晏清这住处鲜少有人来访,更何况他一个挨了罚又不受人待见的小官,本就是天界笑柄,便更是无人问津,不过也好,落了个清净自在。
就这么养了几年,隔三岔五天山会过来陪他说说话,有一次还兴致勃勃带了只小狐狸过来,说是在昆仑山捡的,受了伤,误入了昆仑圣地,她瞧着可怜,又觉着能入圣地的,都是有灵性的,便捡了回来。
天山抱着小狐狸,轻轻抚摩着狐狸雪白的皮毛,眼角眉梢都溢了笑:“瑶台,可算有个小东西陪着我了,整日呆在那荒无人烟的天山上,真是无趣。”
说着,她把小狐狸举到自己面前,轻轻蹭了蹭:“以后就有你陪我解闷啦!”
小狐狸舒服地眯起了眼,任她蹭着,温顺地紧。
真有灵性呢,楚晏清看着小狐狸上挑的眼,微微笑了。
更多的时候,他会倚着菩提,看人间更迭,世事浮沉,看菩提开了花落了叶,却不结果。
他在这里逗留了太久了,久到他以为自己就是这里的人,他就是瑶台,仿佛从来没有一个名为“楚晏清”的人存在过。
甚至,他很少会想起祁九辞,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脑中晃过那人的疏朗的眉眼,沉静,又一言不发。
罗刹也只是在他初来乍到时惊鸿一眼却又骤然消失的过客了。
虽然这个过客确实对他不怎么友善,差点要了他的命,但是楚晏清确实不恨他,只是有些难过。
他认识的祁九辞不是这样,甚至可以说,天差地别。
所以罗刹顶着和祁九辞一模一样的脸,实在是让他恨不起来,虽然楚晏清觉着罗刹并不是他,但是谁让他爱屋及乌呢,因为是他,所以对和他相关的一切都讨厌不起来。
祁九辞啊,楚晏清看着天上静静流淌的星河,叹道。
谁让我偏你成疾呢。
第15章 魇破
在天上实在是没有什么时间概念,不知如今是何年何月,也不知他在这里停留了多少个沧海桑田。
又逢天界仙会,楚晏清伤好的也差不多了,这两天天山来看他的时候脸上明显挂了笑,成天乐呵呵地瞧着他。
楚晏清怀疑她路遇桃花,便开口询问,谁料天山一个横眉,支支吾吾道:“没......没有的事。”
看她这样,八成是有了,楚晏清也不多问,一笑置之,心里却实在为她高兴。
可能这是他在仙都为数不多知心之人了,看天山过的舒心,楚晏清也连带着心情好了起来。
“这次仙会你总不能再逃了吧。”天山把玩着楚晏清送她的吹叶笛,歪着头问他。
楚晏清摇了摇头,道:“总不能在一个地方摔两次。”
更何况他受的苦远非常人所能想象。
“往年仙会都是凤鸣仙尊操办的,乃是仙都一等一的大事,每次都要呈送些奇珍异宝过去,以示天尊,我看你足不出户,也无甚喜好,可有打算送什么?”
“我之前都送过些什么?”楚晏清也不知道准备什么,便只能打听自己以前喜欢送什么,以作参考。
天山诡异地看了他一眼,神情有些一言难尽,她迟疑道:“轰动整个仙都的事情,你居然忘记了?”
见楚晏清神色茫然,天山觉得他可能是那一次受罚影响了神智,导致许多事情都记不起来,故而道:“你早年仰慕罗刹仙尊,曾多次在仙会上大放厥词:‘小官不才,既无长技,也无珍宝,唯一片赤诚之心赠与罗刹仙尊耳,还望笑纳。’,我的老天,那可把罗刹气的,脸黑的跟锅底一样,那样子恨不得把你剐了喂狗!“
别说罗刹了,楚晏清自己听着都觉得过意不去,更何况心比天高的罗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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