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是觉得遭受了莫大的侮辱。
也难怪不待见他,楚晏清想着想着,就笑了起来。
天山跟见了鬼似地看着他,道:“这么丢脸的事你还笑得出来,要换作别人早就自贬仙籍无脸见人了。”
楚晏清眨了眨眼,笑道:“都公然调戏了,我还计较那点颜面么?”
天山不说话了,像是觉得他有点可怜,落着这么个落魄境地。
楚晏清倒没觉着有什么,君子之交淡如水,他不屑于曲意逢迎,也向来来去自由随性而为,在天界是,在人间亦是。
不然他这些年在朝中也不会举步维艰,处处都要提防着有人捅他刀子。
原因无他,不与他人同流合污,也不愿趟朝堂这一滩浑水,便会成为众矢之的。
要不是皇帝信赖有加,他尸骨都不知寒了多少回了。
他随手折了一根菩提枝,碧绿的叶子衬得他掌心莹润如玉,天山见状,惊道:“你该不会要以菩提做礼吧。”
楚晏清挑眉,道:“有何不可。”
天山咋舌,有些感慨这人这是不把稀罕玩意儿当宝物啊,说送就送,丝毫不含糊。
就这么无风无浪地过了几日,楚晏清日日打磨着那菩提枝,终于有了形状。
那是一根青竹,竹身挺拔,枝叶青葱,节节分明,雕刻的栩栩如生。
楚晏清满意地将身上的浮屑扫去,换了华服,便抱着青竹赴会去了。
到了热闹处,许多仙官带着仙童聚在一起聊笑,或说些自己人间游历时遇到的新鲜事,或炫耀着自己不知道从哪淘来的小玩意儿,哄声一片。
楚晏清有意避开人群,便想绕道而行,却还是被眼尖的人瞅见了,有个仙官喊住了他:“瑶台,难得一见,今儿的还知赶赴仙会呢,不知道的,以为你在那天罚地下灰飞烟灭了呢。”
众仙官中有人笑了起来,连带着仙童也“咯咯”地笑了出来。
楚晏清抱着青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转身就走。
“受了罗刹的罚还是不长记性,真是无礼至极。”
“不知道怎么混进来做仙官的,你看他进呈的物什,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拿去送给罗刹估计都不会要。”
......
楚晏清听他们在身后议论纷纷,心道,他不稀罕要我还不稀罕送呢,要不是这个破仙会非要呈送些珍物,他才不舍得折了菩提枝来送礼。
天都仙台,红墙黛瓦,雕梁画栋,曲水流觞,隐隐有丝竹管弦之声。
楚晏清抬步上阶,正遇上凤鸣下来,见了他,温和笑道:“瑶台,你来了啊。”
楚晏清点了点头,将抱着的青竹微微举起,道:“我来呈礼。”
凤鸣颔首,笑说:“有心了,前些日子罗刹对你用了重刑,我本打算过去看看你,却被诸多事务缠了身,多有不周到之处,今日仙会过后,想邀你一同小聚,谢礼赔罪。”
楚晏清微微蹙了眉,总觉着有些奇怪,却也没往心里想,凤鸣实在诚恳,也不好拒绝,便应了下来。
待到了仙会,人也来了七七八八,他挑了个僻静处,跟天山一起捡着盘里的果子吃,楚晏清不想见罗刹,便托了天山将青竹一并送了过去,回来的时候天山有些欲言又止,却又什么都不说,楚晏清看他憋得坐立难安,偏头问:“怎么了。”
天山是个藏不住事的人,那心事简直是明晃晃地写在了脸上,见楚晏清问了,便也不藏着掖着:“罗刹问你呢,问你今年是不是又没来。”
说完,她又小心翼翼地憋了一句:“说你是不是又皮痒了。”
楚晏清有些忍俊不禁,他单手支颌,饮了口酒,笑里都像溶了醉意,他举杯遥祝稳坐高台之人,声色清朗:“有劳罗刹仙尊费心了。”
说罢便自顾自地斟起了酒,也不在意周遭人各异的目光,饮了起来。
甚至没再看那人一眼。
楚晏清本是不爱饮酒的,他为前堂大将军,酒色缠身会让人懒了骨头,失了敏锐,成为再也提不动刀,听不见风声鹤唳的废物。
但是在天上呆了这么久,却越来越喜欢喝酒了,那种醉生梦死的感觉常常会让人忘了自己身在何地,遭遇了何事,还有那些,不为人知的淡淡愁绪。
会至中途,楚晏清有些晕晕乎乎地,便偷偷溜了出去吹风醒酒。
银河浮沉,有些许星子落在眼前,楚晏清伸手拢住,待再张开时,那些聚拢的星辰又散开了,闪着明明灭灭的光,有一些还调皮地于空中转了个圈,又落在他眼前。
楚晏清微微漾开眉眼,倚着画廊,隐隐和风扑面,他舒服地眯起了眼。
下一刻,如坠冰窟。
隐隐有些许呻吟声自画廊深处传来,那是人交颈的声音。
他回头,便看见罗刹和凤鸣纠缠在一起,罗刹背对着他,楚晏清看不清他的脸,但应当是十分享受的。
因为正面对着他的凤鸣昳丽的面庞潮红,眼波含水。
凤鸣低语:“瑶台来了。”
罗刹顿了片刻,冷道:“无妨。”
楚晏清有些无措,近乎仓皇地逃离了那个地方,他大口大口喘着气,喘着喘着眼泪便大把大把地掉了下来。
他也不知道为何会如此心痛,就仿佛那人在他心里埋下了一根刺,时日久了不觉着疼,却总在他毫无防备地时候给了致命一击。
“还在难过吗?”一道空灵的声音响起来。
楚晏清抬起朦胧的眼,却看不清眼前人,只见的那人一身莹白,向他伸出了手:“该回去了。”
第16章 九辞
百年弹指一挥间,春去秋来,变了人间。
楚晏清昏昏沉沉地睁开眼,入目一片断壁残垣。
“醒了,醒了!公子醒了!”砚书守在楚晏清身旁,见他转醒,又惊又喜。
楚晏清直起身子,环视一周,天府客栈没了,视线所及之处尽是荒凉残破之景。
“祁九辞呢?”他问。
“游医兄去清理阵眼了,让我在这守着......吓死我了,这醴都就是一个魇阵,阵眼锁着生灵,硬生生用死人镇着,我开了棺,惊动了阵,魇阵便把我们都吸进去了。”砚书惊魂未定地拍着胸脯,又道:“我还以为会是群魔乱舞的一番情景呢,谁承想就一个偌大的宫殿,我就这么看着它,一动也不能动,还能看到有个人时进时出的,不过我看不清那个人什么模样,看的我都无聊死了......然后睡了一觉就出来了。”
楚晏清颔首,问他:“我睡了多久?”
砚书见他家公子神色有些恹恹的,便有些担心:“三日,公子,你怎么了,是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吗?”
楚晏清摇了摇头,他脑中有些乱,仙界的百年仍历历在目,他不知道这些回忆到底是子虚乌有或者真假掺半,抑或是真真实实存在过的。
正神游间,祁九辞回来了。
他见楚晏清醒了,微微蹲下身,斗笠下的眸子平静地看着他。
“看到什么了?”他沉稳的声音传来,虽然声色无波,却奇异地让他安定下来。
不就是一个梦么,楚晏清想,问问不就知道了。
于是他凑近了些,有些委屈:“看到你罚我,还看到你跟别人好上了。”
砚书一听心觉不对,他不该站在这,所以果断地去一旁放哨去了。
祁九辞伸手摸了摸他的眼眶,掌心有些粗粝,有些硌,楚晏清被他硌出了眼泪。
他道:“太硌了。”
祁九辞收回手,将他揽入怀中,宽厚的手掌轻轻拍着他的背。
楚晏清将头埋在他的肩颈,很快衣料上便洇开了一圈水渍。
“你罚我孤独地过了百年,把我打的遍体鳞伤,也不来看我。”
他声音有些哽咽,那百年的孤独让他觉得这孑然天地间无处可依无处可寻,最思念的人却与他反目。
“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祁九辞沉默地听着他哭诉,将他搂紧了些,道:“对不起。”
怪他百无一用,怪他连自己心爱之人都守不住,白白让他遭了许多苦,也怪他心狠嘴硬,生生把近在眼前的人弄丢了。
可是他嘴笨,不知道怎么哄人,他只能一下一下地抚着他的背,道:“都是假的。”
他扳正楚晏清,平视着他,指腹轻轻划过他有些红的眸子,一字一句道:“都是假的。”
......
砚书守在城门处,离祁九辞他们不近也不远,正好能看到他们,却又不过分打扰。
他小声嘟囔着:“还说一路上干瞪眼呢,这就浓情蜜意上了。”
到最后他成了那个多余的人。
砚书极目远望,夕阳西下,留了一抹余晖洒向世间。
视线内出现了一席似火的身影,待近了些,砚书惊喜道:“阿若姐姐!”
“砚书,怎么就你在这?”阿若走近了,向城里面瞥了一眼。
“将军大人在里面呢。”砚书含含糊糊道,又问:”阿若姐姐,你怎么来了啊。“
阿若又向里面瞥了一眼,距离有些远,她看不清,只依稀看到楚晏清的背影:“将军叫我随行,留意情况。”
说完,她才转过脸来看砚书:“将军没事吧,听他说此行凶险,并不许我陪同,我便守在城外,这几日看鬼城的怨气散去了,城里跑出来好些人,都说逃命去了,我等了几日都没等到你们,便过来看看。”
砚书便唏嘘了起来:“真是凶险啊,你都不知道,我当时中了魇,鬼使神差的开了阵眼,把整个城都给搞塌了,然后我就睡了一觉,醒来之后便成了这番情景......”
说完,他还不忘居功自傲一把:“多亏了我开了阵,不然咱们得困死在那里。”
阿若翻了他一记白眼,冷笑道:“你的功劳?你没闯祸就不错了,我看你们随行的那游医有些来头,这阵也是他破的吧。”
砚书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应了一声。
正说话间,楚晏清已经出来了,他眼睛还有些红,神色却平静,他见了阿若,有些诧异:“阿若,你怎么来了?”
阿若看了楚晏清身后的祁九辞一眼,应道:“祁公子托我在城外接应。”
楚晏清狐疑地回过身,问他:“你早就知道了?”
祁九辞“嗯”了一声。
也对,毕竟是神通广大的神仙呢,途中暗插一两个人他怎么可能会感觉不到。
思及此,楚晏清神色自然,道:“那也好。”
丝毫没有做坏事被抓包的羞愧感。
“走啦走啦,累死我了,这鬼地方真磨人,住了几夜没有一天是睡好觉的。”砚书埋怨道。
楚晏清又敲了他一下,冷笑道:“每天晚上睡得雷打不动的人不是你难不成是我吗,你要是有点警觉,也不至于我那日晚上被人抓了去当血盅。”
砚书抱着头走在了前面,大声道:“那还不是公子你神出鬼没,走路都没声的嘛!”
长鸣督尉配合地伸出了脖子,挑衅地看着他。
楚晏清懒得理他,便去找阿若说话:“阿若,你瞧,孺子不可教也。”
阿若有些出神,没听到他说什么,于是楚晏清又喊了一遍:“阿若。”
这下阿若终于反应了过来,忙答:“将军有何吩咐。”
楚晏清看着她拘谨的样子,叹道:“不必拘泥,你我人前主仆人后亲友,何必在意那些繁文缛节呢。”
阿若点头,道:“是。”
楚晏清看她这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便不再纠结,问:“想什么呢?”
残阳斜照,落在阿若清明的眼中,她微微垂下眼帘。
“没什么,只是有些想念师门了。”
阿若经常会在夜里望月,有一次楚晏清夜里睡不着起身散心,正巧碰见了在房梁上枕着月光的阿若,他询问缘由,阿若也是这般答他的。
她说:“有些思念师姐,不知她在师门过的可好。”
思乡情长,楚晏清不便打搅,忽地想起了什么,便戳了戳身后一眼不发的祁九辞。
霍霍完别人,又来霍霍他了。
“我昏迷的那几日,你是如何处理鬼城事宜的啊。”
祁九辞看着他,那人清澈的眼中揉碎了夕阳,金波粼粼,看着他的时候便荡成了一池水色。
忽地便有些不忍心告诉他了,祁九辞答:“无他,唯破阵耳。”
见祁九辞不愿多言,楚晏清便作罢,哼着小曲儿悠悠地走了。
祁九辞回头望了一眼隐在深重暮色中的醴都,无声长叹。
只是有人枕着一场大梦,便醒不过来了。
第17章 克星
月明中空,清风渐起。
楚晏清坐在窗前,皎皎月光洒了他一身,墨发与明月交缠,竟生出几分暧昧意味来。
许是入戏太深,自从梦魇中醒来,他便有些魂不守舍的,总觉着自己躯壳还在,魂灵却永远被束缚在了那个夜晚。
所以他拼尽全力想要去证明自己是真实的,是活生生存在的,而不是那个无一用处的瑶台。
白日里他能跟砚书拌嘴,能和阿若谈笑,也能去霍霍祁九辞。
但一到夜晚,那种虚无感便如附骨之疽般漫透四肢百骸。
凉风微微袭来,楚晏清抱紧双膝,偏头看着窗外的婆娑树影。
“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了。
他回眸,见祁九辞进来了。
这次他没带斗笠,长发随意地披着,身上散着刚刚沐浴过后的清香。
他趿着木屐,坐在了楚晏清身边,低声询问:“睡不着?”
楚晏清听着他浑厚的声音,点了点头。
祁九辞拈来他的一缕发,轻轻摩挲着,道:“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楚晏清瞬时靠进了他的怀里,沉默地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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