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永安觉出不对,拔出腰间匕首要去刺他,但已来不及。
我顾不上说话,端起手弩便瞄准那刺客的心口。
却见那刺客亮出一支短箭,正是从地上那死狼身上拔下来的。他动作疾如闪电,一下就将那短箭扎入隋永安的琵琶骨上!
一切都只在瞬息之间。
隋永安爆出一声痛呼后,我才见那黑衣刺客抬起了头,露出那张我熟悉无比的面目来。他朝我一拱手,道:
“武安侯,王命加身。对不住了。”
看清此人是谁后,我顿时四肢僵冷,浑身的血都凝住了。恍惚之际,我还保持那端着手弩的姿势,目眦欲裂,颤抖着念出他的名字:
“云,云鸦……”
这是当年我入梁国为质时,负责监视我、并向赵王传信的暗卫。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还来不及理清其中关系,便见到云鸦已松开隋永安,而后纵身一跃,三两下便消失在了林子里。
这时,隋风和封衍追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队护卫。
隋永安似是痛昏了过去,再也坐不稳了。他就在我面前,从树梢坠落下地,掉在雪中,如石沉水般没了动静。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急,我大惊之下甚至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
而终于赶来的隋风,则看到我端着手弩、面目狰狞的模样。好巧,他又转头看去,只见隋永安琵琶骨上,正插着一支与手弩相配的短箭。
那支短箭插得歪歪斜斜,真真是“箭术不精”。
第10章 赵国大巫
封衍的判断是干脆果决的。
在这件事上,他甚至比隋风都还要迅敏地做出了反应。
他踏着他那双牛皮马靴,蹬着树干,三步就蹿上来,弯刀冷刃当即逼上我的脖颈来。但隋风还未发令,他只得犹豫地停住,旋即一把揪住我的衣襟,猛地将我拽下了树。
我的头脸,被他牢牢摁在雪中。
猝不及防里,我吃了一嘴的雪。几乎窒息时,封衍才将我松开少许。不过我被他摁在雪地里,视野还是很低,只能看到一堆火纹靴子。那是他们带来的护卫。
打头的将领猛扑在地上,高声请罪:
“是属下等多有懈怠,才有今日之事!还请王上……降罪!”
我清楚隋风审时度势的能力。好比从前,他就教过我“赏罚分明”、“穷寇莫追”等等。
眼下,比起处置我、处置这些护卫,隋风更为关心隋永安的状况。他先是俯身查看隋永安的伤势,抬手摸了摸那箭伤附近的骨位,旋即才将隋永安抱起。
隋永安喉中随之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传巫医,六驾回宫!”隋风沉声道。
王令威严四溢,周遭人等齐齐应声。护卫们浑厚的嗓音在永苑里回荡不已,须臾后列队,伴圣,纲纪严明。
我眼睁睁看着他的玄靴经行我的视野,同时,听到头顶飘来个寒意蚀骨的声音:
“将他,囚在奉香殿。”
朔风萧萧,我被摁在雪中,看不到隋风的表情。依稀余光里,他玄色的衣摆在风中猎猎翻飞。
.
我被隋风软禁在了旧时的奉香殿。
这里原本陈列着梁国历代君主的香火牌位,如今,奉香殿迁去了新址奉香坛,这里便荒废了。我不必往外看,也能知道殿外想必是坚如铁桶,连只蚊虫都飞不出去。
殿内晦暗无光,日照难入,于是愈发显得阴寒。我一阵翻箱倒柜后,侥幸从废旧的香台下翻出两块黑炭。我将它们丢进铜盆燃烧起来,偎着火盆取暖。
今早起,我还未吃过隋风每日给我的三剂汤药。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我越发感觉这躯体飘然无力,五脏六腑都像被一根棍子不停捣弄,颇为难捱。
我这次入梁不过才三两天而已,每日都在服药。奇怪的是,体内的奇毒却有了不少好转。这让我忍不住想起了一些巫蛊祝诅与天象之说。
当年我母亲去世时,暴雪天气整整持续了两个月。那时就有人说过的——赵国的大巫一旦死去,则百花凋敝,田不生谷。是国运衰微的征兆。
赵王下令处死了那名谒者,可他上了刑台,死前都还高呼:“天亡圣赵,五行不祥!”
我有些荒诞地想,难道真是赵国气运衰微,梁国人杰地灵……?这才使得赵王为我寻了无数巫医,都医不好我的病,而我才入梁境没有几天,病势就大幅好转?
再者,隋风给我下的毒,当真这么厉害?
我头脑昏昏沉沉,身上也乏力,便盘膝靠在竹榻上的矮几旁边。没有太久,炭火烧尽了。我在这砭骨的阴寒之中,不知是昏是睡。
吱呀——
殿门忽然被拉开,一道惨白的日光漏进来。
我被这动静扰醒,下意识朝殿门看去。但见一个熟悉的高阔人影缓缓向我走来。
走到近处,我才看清这是隋风。他的面目隐在阴影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见到他小臂上挂了条大氅,手上拿着个画轴。
他停在了离我半丈远的地方,随手将大氅丢给我。旋即,有两个宫人端着香炉躬身走进来,燃上一根香后,又快步退了出去,掩上了殿门。
我们在晦暗的光影中互相对视。阴森森的光影之下,阴森森的光影之下,对方的面目被映衬的愈发狰狞。一时之间,我们都没有说话。
隋风先开了口,才使得这冗长的沉寂终于结束:
“永苑的狼是怎么来的?你跟赵王,究竟是什么关系?另外,还有。”隋风拿着画轴的手蓦地一松,那幅画轴落地发出一声闷响,随之顺着力道铺开来。
那画轴之上,遍布着奇诡的符纹,暴露在仅有的几束光影之下,显得越发诡谲。
“它一直铺在隋永安的床褥之下。”隋风声音愈渐寒凉,“你的生母是赵国大巫。这幅恶诅图,翻遍七国,只有你会画。”
隋风踱了两步,最后停在香炉旁边,背对着我:
“赵玉,你一向知道,我耐心有限。”
“在这支香燃尽之前,你最好,能让我满意。”
第11章 惊雷乍响
我捡起他丢过来的大氅,裹在身上,方从阴寒中解脱了少许,找回一丝清明的神志。
隐隐觉得这等温暖有些熟悉,便摸了一下,摸出这件氅是一张完整的黑熊皮制成,粗糙厚重而温暖。我下意识便将那毛领翻开,凑着戚白的日光看去。
上面绣着篆字:“赏吾君 赵玉”。
我方忆起,这是一件旧物了。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久到我甚至忆不清这件氅是隋风哪年送给我的。
我顿时难以自制的锁紧眉头,尽量放缓骤然急促的呼吸。
青年仍然背对着我,华贵的袍服半隐在幽暗的香火台前。他只是站在那毫无灯火的暗处,便已是气度万千,与这荒殿显得格格不入。供阶上挂着许多蛛网。尘埃游弋在空中,那支香燃起的青烟缭动在青年身侧,似一缕孤魂。
这间奉香殿,我其实记得。
隋风在这里要过我。
当初隋风与我的亲密,先梁王一度极为不满。他虽未严辞斥责,但到底是警告了隋风,赵人都不可信。隋风时年正叛逆,殿前听训时,他霍然站起,高声反驳他父王:
“梁人尚有偷盗、淫邪之辈。何以赵人皆无善耶?”
我心中惊骇万分,跪在殿外浑身颤抖,叩请先梁王息怒。
先梁王先是一愣,旋即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便睨向坐在下首的左傅,斥责他教导太子无方。
左傅甚至还来不及跪地请罪,隋风便又桀骜道:
“儿臣唯赵玉一人耳,父王则幸赵女数人,岂非错比儿臣更甚?”
先梁王当即暴怒而起,一把将身侧的铜鼎推翻在地。“哐”的一声巨响,登时周遭所有的人都跪伏在地,颤颤作抖。殿中只剩一片死寂。
唯有隋风还在站着,他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株尚未长成、却已然风姿挺拔的针松。
那时候我甚至在想,哪怕梁王要当廷将我赐死,我大略也没有遗憾。
隋风依王令,跪在了奉香殿里思过。
入夜,我造出一阵骚乱引开宫人后,便偷偷潜进去。我带了米茶和果子,却犹豫着没有迈进去,只把食盒搁在殿外——里面都是梁国的先人,我又何德何能。
透过殿门的棂格,我看到隋风还跪在那里。六个时辰过去了,他仍旧跪得那么稳。
“……殿下,是我。”我在门外轻轻唤了他一声,见他没动,我便要走。
哪知我刚转过身,就被一只手牢牢抓住。
周遭阴风阵阵,我一想到奉香殿几乎等同于祠堂,便立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口中不由自主发出一声低呼。身后那手反而将我揪得更紧了些。
我被抓进了奉香殿里,脊背靠在了冷硬的殿门上,身前是一具温热的身躯,正压着我。他捂着我的嘴巴不让我发出声音:
“六个时辰没见,你想我了?”
里面不似寻常的宫殿灯火熠熠。这里,只有灵位前才搁着几个小烛台,其他地方都是幽晦阴森。
我喘息不定,只看到少年瞳眸中映着两点远处的烛光,眼波悬着半点似有也无的笑意。
半晌,我才推开他,垂下眼小声说:“我要走了。被我想法子引开的宫人……差不多要回来了。”
他们一来,我便不好再出去。
“夜里,我向来是要搂着人睡的。”隋风仰着下巴,紧紧扣住我的手腕。
我们原本只是正常的交谈,很快,便转成了耳鬓厮磨。隋风那时初尝情事不久,颇有食髓知味的意思,兴致总是很好。
我骂他在灵位前胡来,还是与一名赵人……迟早要遭天谴。隋风当时却劣笑了下,说父亲、阿爷、祖爷爷都爱重他,不会怪他。他要在这里,把我们的事告诉列祖列宗。
我脑中大惊,看着一堆灵牌,能言善辩的我一时间竟然词穷。只能怪他还是顽童心性,不懂礼制。
他坏笑了两声:“顽童?我长没长大,你不是清楚吗。”
旧事都还历历在目。
我思绪混乱,甚至在琢磨,隋风后不后悔为了我去顶撞他父王。如今,连隋永安也遭了殃。
待我平复了情绪的时候,再抬头,发现那支香已经燃去了一半。
我梳理着今天发生的事,随后徐徐道:
“隋永安早就用光了箭。林子里有不少被我削尖的枯枝。梁王可派人去寻,那些枯枝应是还在。”
隋风听完不为所动。
“你固然没做。”忽地,他沉声开口。
闻言我有些惊诧地抬了头,心中泛起一丝侥幸的希冀,正要说什么时,又听他道:
“你从前就与一个叫做‘云鸦’的暗卫,私下联络不断。”他寒声一笑,“你当我一直不知?”
“云鸦作为线人,身形轻盈,力道却不足。而隋永安外衣下有件护心甲,颈上是一条韧劲的皮围领。你倒不如自己动手。想来,当比他知晓何谓‘速战速决’。”
“……”
“说说那幅恶诅图。”隋风低头看了一眼香炉,口气森然,“你的时间不多了。”
我看着那图半晌,忽然笑了。
“梁王既不通祝诅之道,为何就认为这图是恶诅图,而不是祈安图?”
“梁人尚有偷盗、淫邪之辈。何以赵人皆无善耶?”我背诵着他当年的那句话,一字不差,可我毕竟学不来他当年那样的气势。
隋风隐在暗处的身形微微一动。
“至于我与赵王的关系。”我寒凉地笑了下,“想来,与梁王无关。”
“无关?”隋风骤然回头,“赵王给你下了那等淫毒,若非是你替赵瑜那个废物入梁,遇到了我,你怕早已被他玩死了。现如今,你还不承认你是他的娈宠?不过他倒也算爱重你,恨不得让你为他暗结珠胎。”
霎时,似一道惊雷在乍响在我耳边。
下毒的不是隋风吗?淫毒又是什么?
回到赵国的那三年,我夜不能眠,身体每况愈下,绮梦与噩梦交替频生,甚至白日里都常常生出幻觉,难道是……
我似乎懂了什么,又好似全然没懂。
此时我盘膝坐着,一手正好落在脚踝边上。我忽然想起了那颗玉珠子,又想起隋风那句被恶劣的玩笑伪装着的试探。
我想起年幼时,曾有人说赵王爱慕过我的母亲,但那些人都离奇地死去了……
须臾光景,我已经想了很多。
那根香燃尽了。
隋风俯身逼来,森然笑道:“严子玉,你还是没有让我满意。”
“赵国的大巫被尊为‘圣女’,那你岂不是‘圣子’?”他愈发迫近我,盯着我的眼睛,阴恻恻地道。
“梁王这是何意?”我脑中仍有些混乱,“大巫皆是女子,没有‘圣子’。”
“若孤未记错,‘圣子’今日还不曾服药。”
第12章 鬼方妖丹
“你一定也好奇,身上究竟是中了什么毒。”隋风说着,一下钳住我下颌细细端详开,“没有我的那三年,你做过多少艳情的春梦,你心中有数。”
春梦……
不堪的记忆,瞬间涌上我的头脑。
刚回到赵国时我常常成夜不眠,倒也不显得绮梦频生。直到半个月后我扛不住身体疲乏,熬到午夜,便昏昏沉沉睡去,那时我做了个久违的春梦。
梦里,我同隋风没了命的交欢,以至于我惊醒时,下身仍然情欲昂扬。
那时我只能谴退仆婢,独自在屋中枯坐,等那情欲自行消退。
我虽然谈不上什么清心寡欲,但也几乎从未自渎过。唯一的一次,也是在隋风面前,他逼着我、求着我做给他看。不过后来,也演变为了异常凶烈的床事,论起来,倒也算不上是自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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