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梦没有注意到陈藜芦的不正常,拉着他走进了食堂,然后在一个分叉口,她松开了陈藜芦的手,回头摆手道:“我去那边坐了,藜芦哥!”
“额,好……”陈藜芦回神点头,狐疑地望着李梦的身影走进一众女生中最后坐在靠近过道的某处位置。
收回视线,陈藜芦随便在后排找了个位置,他向四周瞧了一眼,发现曹赤辛还真是重视今晚的表演,不仅安装了许多五颜六色的探照灯装点舞台效果,还把平时不会用的空调打开了。
距离家属到来还有半个小时,曹赤辛决定先来一段简短的演讲,左不过是说明一些注意情况,让他们装作在清秋医院过得很好的样子,展现出“病情”好转的迹象让家属们放心,也让他的清秋医院能够继续开下去。
陈藜芦不知道他所谓的家人会不会来,不过他并不期待了,所以来不来对他来说没差别。
有时候,失望就像地上一枚枚被无意丢失的银币,总会有一天攒够离开的车票。现在,陈藜芦早就拿到了那张“车票”。
伴随曹赤辛的喋喋不休,一排排被盛好的饭菜发下来,看到菜盘里多出来的宫保鸡丁,陈藜芦扯起讽刺的笑。
好在今天菜里有肉,吃饱些晚上他被曹赤辛玩弄的时候不会晕得太快吧?
所有人,包括身披制服与医袍的安保与医生全部正襟危坐,他们专注地望向在台上发话的曹赤辛,眼中带着狂热、带着服从、带着虔诚,像被洗脑的新教徒,只对曹赤辛马首是瞻。
陈藜芦面无表情地看向激情发言的曹赤辛,对方道貌岸然的模样让他的胃部更加难受,几分钟后,演讲结束,他跟随周围的人一起机械性鼓掌。
瞧见曹赤辛走下台,陈藜芦收回了视线,正好瞥见李梦在看向自己。
陈藜芦一改冷漠,眸中带了淡淡的笑意,悄悄指了指桌前的餐盘,用嘴型说道:“有肉!”
李梦神情晦涩,扯起嘴角,只对他说了三个字,“跑出去。”
陈藜芦蹙眉不解,下一秒,一声将他几乎震晕的爆炸声在耳边轰然响起。灯光噼里啪啦地闪烁、滚烫的火光四溅、尖叫声此起彼伏与地动山摇一起涌来,让陈藜芦惶恐无措。
很快,又传来几声女生的尖叫,陈藜芦扶住桌子闻声望去,却看到了让他触目惊心的一幕——李梦不知何时跑到了被爆炸吓呆的曹赤辛身边,趁所有人慌张的瞬间,她用一块被磨成薄片的碎碗片生生划开了曹赤辛的喉咙。
鲜血喷涌,陈藜芦感觉自己眼前骤然被诡丽的红色充斥。
浓浓的烈火从身后蔓延咆哮,所有人都惊慌跑路,唯有直直倒地的曹赤辛抽搐着捂住血肉模糊的脖子一脸惊恐地瞪向站在他身边神色冰冷的李梦。
陈藜芦大脑失去思考,他望向远处浑身沾满血迹的女孩儿,觉得自己正在一场阴森的噩梦里,耳边没了尖叫声,只剩下火焰的呼啸。
“小…梦?”陈藜芦嗓音嘶哑,又是几声连续的爆炸声,屋顶开始坍塌。
瓦片坠落在地上碎成无数瓣,陈藜芦立刻反应过来,他逆着人流飞奔向李梦,伸长的手臂只希望再用力些去抓到李梦,带她一起离开。
但是在将要抓住李梦的前一秒,一道带着火光的烧焦木梁从房顶落下,生生挡住了陈藜芦的去路,同时,忽然出现的一个人拉住他的手腕向食堂的侧门扯去。
“快走!你不要命了!”
“不行,不能走!小梦!你过来!快过来!”看到双脚仿佛定在原地的李梦,陈藜芦大吼。
听到陈藜芦的呼喊,李梦在红色的烟火中转过身望向他,咧开嘴角开心地说道:“藜芦哥,过去你帮了我很多次,现在换我来帮你,所以抱歉啊,我好像要食言了。”
陈藜芦呆滞,什么意思?
火势在寒风的推动下越来越猛烈,浓烟让能见度越来越低,陈藜芦想跨过眼前灼烈燃烧的障碍物,可是肌肤烫伤的刺痛让他下意识躲避,再加上他正被身后的人一起向门外拉,根本迈不出一步。
他无力大喊:“放开我!小梦,你不要做傻事,你快过来,求你了!我带你离开!”
记忆从两人在地狱相遇开始成为了走马灯,在猩红的光中转动,陈藜芦目眦欲裂。
李梦眼角坠着晶莹的水光,她摇摇头,目光悲戚地瞧向陈藜芦,漆黑的眸子里盛满了比大海还要深邃的忧伤与遗憾,“离不开了,藜芦哥,我…脏了。你一定要活下去,知道吗?带着我的那份一起活下去。”
陈藜芦瞳孔骤缩,大脑跟随李梦的一句“脏了”被炸成空白。在他呆住的片刻,身后的人终于有机会将他拉到楼外。
“轰——”
被火焰吞噬的红房子倒塌,再也没有人能从里面跑出来。
第38章、一生的潮湿
火光冲天,燎烧了整个夜空亮如白昼,白色的热气与浓烟升腾变成巨大的蒸笼将冰冷的天与地完全覆盖,模糊了视线。
一簇簇火苗飞溅到陈藜芦睁大的眼中,他剧烈颤抖的瞳孔紧紧盯着被火蛇吞噬的房屋,僵硬的身体像被烧成焦炭的枯木,双腿则是变黑的枝丫逐渐失去水分凄惨地坠落到干裂的大地。
鼻息间全是呛人的烟雾,望向面前轰然倒塌的屋舍,陈藜芦失力般重重地跪了下去。他仿佛感觉不到膝盖疼痛,怔愣、茫然又惶恐地看着远处的废墟,脑袋里全部是李梦对他说的 “我…脏了……”
陈藜芦不知道没有他陪伴的时间里,李梦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李梦会做出这样极端的选择?
陈藜芦身后,姚远咳嗽了两声,他劫后余生地瞟向面前的大火,眼神中还带着心有余悸。
刚刚如果晚一秒钟,或许他和陈藜芦都会葬身火海。
将视线移到跪在他脚边的男人身上,姚远的目光中糅杂了许多许多复杂的情绪,有可怜、有遗憾、有同情、也有一丝的感激。
他明白,如果不是陈藜芦,或许自己不会很快获得自由,所以在临跑出门前,他拉走了还妄想去拯救李梦的陈藜芦。
瞧见陈藜芦呆滞的模样,姚远或许是动了恻隐之心,他轻拍陈藜芦的肩膀,“起来吧……”
陈藜芦没有反应,依然跪在地上直愣愣地望着前方。他感觉自己好像正被一层厚重的墙壁隔绝,目之所及全是刺眼的红色火星,一点点灼烧着他脆弱的神经,耳旁风声的喧嚣同样只增不减,掩盖了由远及近的尖锐警报。
诺大的场地里站满了穿着蓝白条纹的少年少女或者深色安保服、白色大褂的人,大家都在庆幸逃出生天,于是此刻的清秋医院没有了医生、病患、教官之分,每个人都成了奋力求生的凡夫俗子。
从四面八方袭来的寒冷被突如其来的火灾驱散殆尽,一片嘈杂声中,唯有陈藜芦如一具失去灵魂的木偶安静地呆滞地注视着还在燃烧的房子。火光在他一眨不眨的漆黑眼球中狡猾跳跃,他右眼放大的瞳孔被火苗渐渐烧成了一面破碎的镜子。
忽然,脑海中一个念头闪过,控制了陈藜芦的所有动作。他先愣了几秒,然后像被人踩了一脚在苟延残喘的弱小虫子,挣扎着站起来,用一种晦涩难懂的眼神盯着那团浓烈的火。
姚远注意到陈藜芦的动作,不明白对方要做什么。下一秒,他便看到陈藜芦大步迈开跑向了还在熊熊燃烧的建筑屋顶。
没有一丝犹豫,姚远目眦欲裂,立马大步追上前将陈藜芦扑倒在地压住,怒吼道:“你疯了!”
拼了命要救下陈藜芦不是因为姚远心善,而是在此之前他答应过李梦要让陈藜芦活下去。作为获得自由的报答,他必须遵守与李梦的承诺,因此他也一早就清楚李梦的“计划”。
然而陈藜芦开始变得不受控制,他像疯子一样不断在姚远的压制下剧烈挣扎,大吼着要冲进炽热的火焰中。
鲜红刺眼的火成了通往希冀的大门,不断吞噬引诱着陈藜芦。
他要把李梦救出来,他一定要把她从地狱带走!
“你放开我!放开我!小梦还在里面!她还在里面!”
“陈藜芦,你冷静下来!”姚远庆幸自己身形与陈藜芦差不多还能把人压制,不然他敢肯定如果自己稍稍松手,陈藜芦会马上葬身火海。
双手尽力向前伸去,指尖在土地上抓出道道恐怖的痕迹,陈藜芦哑声哀求,“放开我,我答应了小梦要带她离开,你放开我吧!”
“不可能!陈藜芦,你清醒点吧!李梦死了,死了!你懂不懂!”姚远咬紧牙关,脸色涨红。
“.…..”
陈藜芦突然没了动静,接着浑浊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坠落到地面混成了泥。
几秒后,伴随火焰燎烧、钢筋水泥倒塌的噼里啪啦声,男人崩溃的呐喊在凄冷的夜中响起,像被利剑刺中的飞鸟绝望地仰天悲鸣。
“啊——!!!”
清秋医院的大门被狠狠踹开,旋即警笛声、消防警报、救护车尖鸣……许许多多的嘈杂一股脑地涌入了这处与世隔绝的地方,撞碎了清秋医院最后的静谧。
南坤谨与徐天南跑进大门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陈藜芦像条疯狗似的被人按在地上嘶吼。
那样落魄的、枯瘦的、癫狂的陈藜芦令他们脚步顿住,如遭雷劈般怔在原地。
三个月,陈藜芦被陈家人当作精神病关在所谓的“医院”里整整三个月!
从开始的聚会失约到后来的失踪,陈藜芦已经失去联系三周,他们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忍不住找去了陈家,但是陈家人却全部拒口不谈陈藜芦。
至于陈丹玄则一直以工作很忙为由搪塞他们,同样拒绝与他们见面。
到了这时,他们总算意识到陈藜芦一定发生了什么。不过,尽管觉得奇怪,他们却以为陈藜芦不是被关在郊区老宅禁闭又或者被送出了国,根本没有想到他们查出来的真相是陈藜芦正在一家臭名昭著的“戒同所”里被迫治病!
作为受过高层知识教育的人,南坤谨与徐天南不敢相信陈家人真的可以将自己的亲儿子送进戒同所。
徐天南双眼通红,从瞳孔蔓延的血丝在火光的映照下更显得可怕。他率先反应过来,跑向还在挣扎着要冲进火海中的陈藜芦,南坤谨紧随其后。
脚步声、高呼声交织响起,一片混乱。
穿着灭火制服的消防人员将水枪快速夹起,阀门打开,雪白的水柱在高压下冲向大火像一条游龙开始与无数的火苗缠斗。大楼入口处,另一批消防人员也全副武装,准备进入现场查看是否还有人员生还。
陈藜芦十指抠向地面,他嗓子已经喊得发哑,眼前是过去与李梦相处的场景,每一帧都仿佛锤子猛烈地敲打着他的心脏。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才能把小梦带出来!
“学长!”
“藜芦!”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陈藜芦猛然呆愣。
姚远同样顺势停下动作,当他感受到身下人不再挣扎时,犹豫着松了手,发现陈藜芦不再向前跑,终于松口气。
陈藜芦惊惧地瞪圆双眼,接着他如迟暮的老人机械地转过头,目光与两双被哀伤与痛惜填满的眼眸相遇。
多久了?他多久没有见到他们了?
眼底的迷茫一闪而过,陈藜芦生怕自己出现幻觉,于是抬起带着尘土的枯瘦手指小心翼翼地覆上身侧徐天南早已泪流满面的脸颊,直到温热从指尖流进体内,陈藜芦才明白一切是真的。
“呵……”
陈藜芦露出一抹凄凉的笑,眼中的泪越来越多,成串地涌出来。
看着陈藜芦试探的动作还有对方消瘦青白的面容,徐天南抿紧嘴用力将陈藜芦搂在怀中,不住地哭泣着道歉,“对不起,学长!我们来晚了,是我们来晚了,对不起!”
南坤谨的表情更显出痛苦,尤其在看到自己的好友被折磨成眼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后,他心脏疼到四肢颤抖。
肥大单薄的条纹病号服,许久未修剪的头发,呆滞的表情……一切都在告诉着南坤谨,陈藜芦几个月来经历了什么非人的遭遇。
陈藜芦,他的朋友,不应该是眼前的模样!这个人是天之骄子!是京城为人称赞的陈医生!更是让国际都尊敬的中医学传承人!却仅仅因为喜欢同性,被家人、被世人挂上“恶心”的标签,于是过往的所有成就烟消云散,他像犯人一样被悄无声息地关进了违法戒同所里,更成为了莫须有的“病人”!
陈家人到底凭什么囚禁陈藜芦!?
忍住鼻尖的酸胀,南坤谨暗自攥紧拳,撇过眼瞧向远处涌来炽热灼气的火灾现场。他腮帮绷起,幽暗的眸子映出不远处在吞吐一切的红色,周身的寒意堪比深冬凛冽的冷风,阴森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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