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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枣(近代现代)——熳山里

时间:2024-04-30 08:11:47  作者:熳山里
 
 
 
 
听着耳边传来的道歉,陈藜芦没什么反应,他趴在徐天南肩膀,看到一名消防员在奔跑大喊:“快看看里面还有没有伤员!”
 
一句话让陈藜芦回神,他从徐天南怀中退出来,攥紧徐天南的衣服,卑微地乞求道:“天南,你帮帮我好不好!里面有个女孩儿,她才15岁,你让他们帮我把她救出来,好不好!求你了!”
 
泪水在陈藜芦脸上交织成一道道蜘蛛网般的裂痕,看得徐天南胸口被生生挖出一个大洞,里面冷风流窜。
 
他忙不迭点头,“好,学长,你别害怕,我们会帮你,会帮你!我们先去医院好不好?”
 
徐天南摸到陈藜芦衣服下突出的肋骨,不禁担心对方的身体。
 
陈藜芦摇头,自言自语地喃喃道:“不行,小梦还没出来,我要等她。她不能和那个人在一起,她一定会很害怕。”
 
徐天南与陈藜芦不清楚陈藜芦口中的“小梦”与“那个人”分别是谁,不过任谁看,此时的陈藜芦都很不正常。
 
他像一条经常被人虐待的家畜,一点风吹草动也能把他吓得瑟瑟发抖,然后露出布满恐惧的眼睛,惶恐地向四周张望。
 
陈藜芦的变化使徐天南心里的自责达到顶点,他不禁想如果当初他能够勇敢一点,能够早一点与陈藜芦告白是不是一切便不会发生了?
 
但是,尽管到现在,他也没有信心能够打败陈丹玄。那是对血缘、对时光的畏惧,陈藜芦喜欢了陈丹玄十多年,徐天南不相信自己可以凭借一腔热血能将血浓于水的感情打败。
 
眼神悲戚,徐天南疼惜地望向陈藜芦。
 
哭泣的家属、救火的人员,每个人匆匆跑过,编织成油画的背景板。火红油画的中间,唯有三个人一动不动地跪坐、半蹲,站立,神情是惊惶、绝望,凝重。
 
两个小时后,大火被扑灭,陈藜芦披着徐天南的大衣跪坐在冰冷的地上,仍旧强撑着等待消防人员清理完现场。
 
又一个多小时过去,地上铺了白布的死者排了一整排,周围气氛沉重哀恸,无助的哭喊凄厉如鬼叫,将原本的清秋医院变成了乱葬岗。
 
陈藜芦不敢松懈,心脏的跳动一声大过一声,他像等待闸刀落下的罪犯,眼睛始终盯着从焦黑倾斜的门洞中钻出来的消防人员,期待在废墟中见到他想见到的人。
 
直到两具一起被抬出来的尸体出现,陈藜芦身体不再颤抖,踉跄着站起来。
 
徐天南扶着陈藜芦,与南坤谨一起顺势望去。
 
看尸体的身形可以判断应该是一名大人一名孩子,但因为烧伤严重,他们裸露出的大片肌肤早已被烧破,露出的血管、神经与内脏粘连在一起,看上去恶心吓人。
 
陈藜芦一步一步走上前,脚步停在身形娇小的尸体旁边。
 
掀开白布,陈藜芦一眼认出了李梦,然而此时的李梦却不再是笑意盈盈的少女模样。她原本白皙漂亮的脸被火烧毁大半,剩下的一小半也被火灾引起的浓烟熏黑,两双细瘦的手臂与破碎的病号服粘连在一起,血肉模糊。
 
没有人知道李梦在死亡的前几分钟经历了什么,可是身为医生的陈藜芦很清楚——先是强烈的灼烧感,接着是全身撕裂般的疼痛,眼球、肌肉的缩水,直至血管神经暴露,生不如死,最后像一个冰块一样,慢慢融化、死亡。
 
陈藜芦扑通一声跌落在李梦的尸体旁边,徐天南想去扶他,被南坤谨止住,两人对视一眼,随后一起看向陈藜芦。
 
身形消瘦如草芥的男人小心地伸出手想将死去的女孩儿抱在怀里,但他又觉得李梦像脆弱的瓷娃娃容不得触碰一下,于是只能用发抖的手指轻轻抹去李梦脸上的乌黑,谨慎的样子仿佛在对待一件珍宝,动作中带着小心翼翼。
 
他一辈子救人无数,却从来没有经历过身边人真正死在自己眼前。
 
陈藜芦更从未想过,自己第一个眼睁睁看着死去的人是他用尽力气保护的女孩儿,还是曾经眉眼弯起对他说要与他考同一所大学的女孩儿。
 
原来,他并不是无所不能的“神医”。
 
高度紧张的精神像一根绷紧的弦遽然断裂,陈藜芦低头瞧着李梦的尸体嗤嗤地笑出来,笑声越来越大,不知不觉成了嚎啕大哭。
 
陈藜芦仰头望天,张大的嘴巴又哭又喊,“啊啊啊!!!”嘶哑的嗓音带着绝望与悲愤。
 
为什么!明明差一点他们就能出去了,为什么总是差一点?
 
陈藜芦无妄地看向头顶的漆黑,没有一丝月色的夜空像巨大的幕布渐渐向他压来。
 
又哭又笑许久,陈藜芦的脑袋无力低垂,他凝视着双眼紧闭的女孩儿,扯起嘴角悄声道:“小梦,我们终于…自由了。”
 
说完,陈藜芦倒向一旁彻底晕了过去。
 
仿佛一场又长又恐怖的噩梦,八十三天,这漫长且短暂的时光终究化为了一生的潮湿,让陈藜芦再也无法遗忘。
 
 
第39章、真的出来了吗?
 
 
清秋医院被烧毁的当晚,南坤谨与徐天南将陈藜芦秘密送到了南坤家名下的私人医院进行治疗。
 
凌晨十二点,混乱的脚步声如倾倒的石子打碎了湖面的平静,也冲破了医院走廊内的清静,一群人由远及近跑来,中间时不时响起医生护士的催促,“快,准备一间单人病房。”
 
徐天南怀中抱着昏迷的陈藜芦,身边的南坤谨同样一脸严肃冷漠,他们步履匆忙,将陈藜芦放到病床上后被医护人员阻挡在了病房之外。
 
徐天南低垂着脑袋坐在冰冷的长椅上,南坤谨则在接到一通电话后靠墙而站不再说话,沉默如怪物的巨口将两人周身的所有空气都攫取吸收,只剩下山一般的窒息。
 
清秋医院,一个凭空出现的医院,如果深入调查不会没有人发现其中的猫腻——卖淫、走私、人口交易、器官买卖、非法赌博……甚至渗透着外部敌对势力,因此每年在清秋医院无故消失的人不在少数,却无人知道那些失踪的人到底去了哪里。
 
即使如此,这种臭名昭著的地方可以安然无恙地存在如此之久,其中无疑有两个原因:上面有人保着、下面有人护着。
 
几分钟前,南坤谨接到的电话便是他派去调查的人送来的反馈。秘书告诉南坤谨,因为大火烧毁了许多证据,如果想把幕后的人全部揪出来,需要一定时间。
 
南坤谨听到表情没多大变化,只是语气阴森地说道:“需要时间的意思是可以查到,那么就继续跟进,不管多久,掘地三尺也给我把清秋医院的老底挖干净!”
 
与此同时,为了获得更多的信息,南坤谨还向家中长辈借了点特权来协助自己。眼下的情况他早已料到,如果不动用些真章,最后的结果绝对会不了了之。
 
斜睥了一眼身边被阴郁笼罩的年轻男人,南坤谨眉间紧蹙,无声地叹口气。
 
徐天南耷拉着脑袋,双手放在两腿之间,颓丧的模样像一条落魄的落水狗,错愕的神色如裂痕在他的面容上纵横交错。
 
直到现在,徐天南脑海中依然不断闪回着冲天的火光前陈藜芦跪地哭嚎的场景。对方枯瘦如柴的身形、青白灰败的脸色、空洞无神的眼睛……每一帧仿佛尖刀狠狠刺向他的神经,让他腮帮绷紧,呼吸间连喉咙都带着血腥的味道。
 
徐天南忍不住想或许陈藜芦遭受的痛苦与他也脱不开干系,如果几个月前他每天与陈藜芦打一通电话甚至发一条信息,是不是他就不会在事情过去很久后才发现陈藜芦不见了?
 
如果他的喜欢能够更多一些、更直白一些,即便陈藜芦不会同意与他在一起,他还是可以在陈藜芦需要的时候成为那个被求助的人,那个被依靠的人,而不是眼睁睁看着陈藜芦被关在黑暗恐怖的地方,不知道向谁呼救。
 
徐天南太阳穴炸裂般疼痛,他不能更不敢想象七十多天的时间,陈藜芦是如何熬过来的,又经历了什么?他只清楚自己身为医生应以治病救人为使命,却在此刻产生了强烈的、控制不住的杀人念头。
 
所有伤害过、欺骗过陈藜芦的人,他一个都不想放过!
 
仇恨与对另一个人的疼惜如雪球越滚越大,徐天南的呼吸同样变得急促,他双手紧握抵在额间,几秒后倏然睁开闭紧的双眼,放大的瞳孔与交错的红血丝构成一副诡异的画面在眼眶中中旋转。
 
生怕自己控制不住做出危险的举动,徐天南用极其沙哑的声音对南坤谨开口道:“谨哥,你知道我刚刚抱起学长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吗?”
 
“……”
 
南坤谨眼珠一转,目光变得凌厉,没有立即回答对方。
 
徐天南呆呆地望着脚下的纯白色反光瓷砖,自顾自慢慢道:“我以为我抱住的是一张随时能被风吹走的纸片。从小到大,我接触过许多许多病患,可是在我见过的人里除了病入膏肓的,没有谁能比现在的学长还要轻。”
 
起伏不定的音调带着压抑,徐天南颤抖的身体是经历了极大痛苦后产生的躯体反应。
 
明明正处在二十多岁的张扬年岁,眼前的徐天南却仿佛入暮的老者,青色的胡茬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下巴处冒出来,一根一根带着悔恨带着愧疚。
 
南坤谨表情阴沉地听着徐天南的话,他放在西裤口袋里的手攥紧,青筋血管从手背处顺势蔓延至小臂。
 
不语良久,南坤谨正欲开口,不远处的病房门被打开。
 
徐天南与南坤谨同时反应过来,两人一起走向从病房内出来的护士,“请问里面的患者情况如何?”
 
护士没回答问题,只是脸色凝重地吩咐:“主任请二位进去。”
 
徐天南与南坤谨互相对望两秒,然后快速走进充满了酒精、碘酒与消毒水混合味道的房间里。
 
空寂的病房,天花板的白炽灯亮得刺眼,随着病房门被再次关闭,徐天南与南坤谨没有缘由地胸口不安、心跳加速。
 
皮鞋与球鞋在地上踩出几道凌乱的声响,两人绕过浅蓝色帘子。
 
慢慢地,帘子后被遮挡的画面呈现在眼前,也在下一秒,徐天南与南坤谨顿时像木偶一样僵在原地。
 
听到身后的动静,蹙眉看向陈藜芦的中年医生抬眼,将视线转向南坤谨。
 
相识的两人没有过多的寒暄,中年医生微微颔首:“南坤少爷,您来了。”
 
南坤谨怔愣地点头,然后跟随徐天南略带慌乱的步伐机械地抬腿靠近病床。
 
因为要做全面检查,昏迷的陈藜芦此时上身的衣服向两边大敞开,于是他皮肤上曾经被掩盖住的新的旧的伤痕伴随衣物的褪去逐一暴露出来。
 
青紫色的淤伤、暗红色的掐痕、凝血可怕的鞭痕、黑色的烟头烫伤……一道道狰狞的伤口充斥着不为人知的暴力与残忍,在惨白的皮肤上炸出一朵朵血腥的花。
 
徐天南双腿发软,用力扶住床边才勉强站稳。他目不转盯地望向眼前虚弱到似乎马上能消失的人,发抖的瞳睛一寸一寸向下,每看到一处伤痕,他的脸便白一个度。
 
站在床尾的南坤谨更是目眦欲裂,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维持住冷静,接着瞧向站在另一边的主治医师。
 
中年医生面色凝重,即使戴着口罩依然掩盖不住他眼底隐隐的愤怒,因为眼前晕倒的男人,他也是熟悉的——陈家幺子陈藜芦,中医界的奇才!连国际上的医师见到都会毕恭毕敬的一个人如今为何会成为这番悲惨的模样?
 
压制住心底的疑惑以及怒意,中年医生与南坤谨对视,幽幽道:“南坤少爷,现在病人的情况基本稳定。不过,如您所见,病患身上不仅存在多出殴打痕迹以及挫伤,还有许多其他受伤严重的部位,比如眼睛……”
 
话音刚落,徐天南与南坤谨一起抬头望向医生,然后又齐齐将目光落在陈藜芦紧闭的双眼上,也在这时他们才发现陈藜芦的右眼有一道明显的贯穿上下的肉色瘢痕,像一条恶心的肉虫子趴在皮肤上蠕动。
 
徐天南已经说不出话,南坤谨眼眶发红,咬牙问道:“怎么回事?”
 
“我们仔细看了一下,暂时不能判断是被什么工具弄伤,不过大概率是鞭子之类的器具。而陈先生因为损伤到眼睛里的肌肉与神经,导致瞳孔散大缩不回来,我想他产生视物模糊的症状或许有很久了。”
 
徐天南走上前,一只手小心地覆上陈藜芦右边额角,拇指向陈藜芦眼皮的伤疤靠近却停在距离伤疤几毫米处的位置,不敢再向前。
 
眼睛…怎么会?为什么眼睛会受到鞭打?
 
豆大的泪珠终是从徐天南眼角滴落,坠到床被上,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年轻男人隐忍的模样让在场的所有人看了不由唏嘘。
 
医生叹口气,“除此之外,我们检查到陈先生的双手手腕应该是经历了严重的骨折、扭断,当时受伤似乎并没有立刻采取治疗措施,因此恢复得并不是很理想。现在,他骨头缝处存在的轻微炎症已经开始让手指的末梢神经受损,所以陈先生的双手从此之后不能再长时间的劳累,从事重体力活动。”
 
气氛伴随中年男人的话变得愈发压抑,像山雨欲来前的阴云压城,整个房间都黯淡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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