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颂岚则是想到了爸妈雷打不动的催婚行为,说她三十好几了也不谈恋爱不结婚,等将来嫁不出去没人养老送终云云。
不过她比黄粱好点,她久远的记忆中还是有那么些很温情的画面存在,小时候她爸妈对她其实也还不错,只是越长大她所作所为越不被父母理解,双方慢慢地就互相疏远了。
至于爷爷奶奶,她不太记得清了,似乎对她也还算不错。
陆缘的过去一片空白,他是三个人里唯一一个只专注于事情本身的,他什么也没想,只安静地当一个合格的旁观者。
晚上八点多,在客厅看电视的老太太听到了敲门声。
“谁啊?”她撑着腿站起来,走过去开了门。
门开了条缝她的脸色就突然变了,反手就要把门关上。
中年男人的力气不是瘦小的老太太能比,门外的人直接一把推开,差点让老人往后摔一跤。
老太太脸色特别难看,“你还来干什么?”
家丑不可外扬,衣服上还带着酒味的中年男人关上门,自认还要点脸。
“妈,怎么说我也是你儿子,章望也是我生的,我就不能来看看你们?”
老太太一向和蔼,却见面就对这个儿子呸了一口,“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小望也没有你这样的爸,你爱干什么干什么,死外面都行,别来打扰我跟小望。”
男人笑嘻嘻的脸色维持不住了,“至于说的这么难听吗?都是一家人。”
“谁跟你一家人?你早不认我这个妈了,更不把小望当亲儿子,你儿子不是只有后来生的那个?”
“别提他们,”男人脸色都发绿,“一个臭婊子一个小杂种,都是一样的贱货。”
老太太可不理他,早看清他人皮底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别当我不知道你来干什么,当初小望妈才走你就急着跟那肚子都大了的女人结婚,她虐待小望,你这个当爸的不护着亲儿子还打他。”
“知道那女人怀的不是你的种塞给你,叫你白养了这么久的老婆和儿子,那母子俩还转眼就跟人跑了,这会儿知道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就想起来还有个不要的妈不要的儿子想认回去,我呸!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你这种狗东西在做什么白日梦!”
被她明白地撕破遮羞布的男人恼羞成怒,“你不认我就算了,章望那小兔崽子是我的种,你凭什么不让我见自己的儿子?”
老太太也怒了,指着他的鼻子骂:“当初是你把小孩打的半死,我跟你爸要不管管他还能好端端活到现在?早被你这个动不动打孩子的畜生和那个没脸没皮蛇蝎心的女人给磋磨死了,现在你老婆儿子跑了你要来找回孩子,你还是个人?”
“我警告你,我跟我儿子的事你少管,你现在爱养就养,反正我是他亲老子,等到将来他敢不给我养老我就告死他。”
老太太气得直喘气,“那小望这些年的抚养费你给过一分钱吗?你怎么就那么不要脸?”
“是你们俩要过去养的,你们自己主动出的钱,又没管我要。”
“你个不要脸的东西,我跟你爸当初就不该生下你。”
“晚了,我都长这么大了,你们能怎么办?”许是看章望真不在,中年男人暂时停止纠缠,“家里你拦着不让见,我就不信你还能到学校门口拦我。敢躲我?回头我就去他学校喊这个小兔崽子没良心不认亲爹,我喊到全学校都知道,我看他还躲。”
流氓难缠,这男人就是典型代表,抽烟酗酒家暴样样不落,披着人皮不干一件人事。
老太太胸膛剧烈起伏,抬起气得直打哆嗦的胳膊就要抡上去招呼。
男人就不可能挨这个打,他一把推开老太太,见把人推倒在地慌了一下,看老太太没出什么大问题又重新理直气壮起来。
“老太婆,你告诉章望那小兔崽子,这辈子他都别想摆脱我,就凭我是他亲爸。”
住对门的邻居听到动静,男主人和女主人一起出来看情况,对门的男主人是个壮汉,看起来很凶。
“你还打你妈?我看你才该被打死。”
男人梗着脖子回了一句“有你什么事”,但被对门男主人瞪一眼又发怵,色厉内荏跑的飞快。
女主人过去扶起倒在地上的老太太,夫妻俩把她扶到凳子上坐好,确认她没摔到哪,好生安慰了一顿才不放心地被老太太劝回去。
老太太扶着腰坐在椅子上一边骂畜生,断断续续骂了十来分钟,又捂着脸开始流眼泪。
黄粱刚都想冲出去打人了被他姑拉住,他这会儿整个人都炸了,“卧槽,这什么人渣!”
黄颂岚一边薅着侄子,看见独自垂泪的老太太也揪心,“今天还是章望的生日呢。”
人渣亲爸还上门来找茬,推亲妈骂亲儿子,看样子以后还少不了骚扰。
他们看向陆缘,陆缘站在那里,眼中有悲悯,却又像个不沾红尘的世外客,矛盾得姑侄俩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
“没有用的,她已经去世了,念境里发生的一切影响不到现实。”
就算是出手把章望那个人渣父亲想办法送进去坐牢,现实也不会改变分毫。
人间就是这样的地方,处处都充满着无奈和辛酸。
第21章 四件
指针转过了九,老太太坐了很久,又擦了把脸勉强打起精神进了厨房。
九点半左右章望就回来了,她还得给孙子过生日,现在要开始蒸排骨准备鸡蛋面。
时间一到,黄粱版章望熟练地掏钥匙开门回家。
老太太刚好从锅里把面盛出来,她把葱花往上面一撒,一碗卧着煎鸡蛋的面看起来就很好吃。
“乖仔回来啦?蛋糕在冰箱里,你拿一下。”
“对了,还有给乖仔的生日礼物。”
老人把排骨也拿出来,又急忙进房间拿来件东西。
一个四寸的小蛋糕、一笼粉蒸排骨、一碗加葱花鸡蛋的面、一件没有包装的衣服,老太太能给章望的生日仅此而已,可这已经胜过了太多。
世界花花绿绿叫人迷失,只有真情实感永远最动人心。
白炽灯的灯光很亮,黄粱看着摆在小餐桌上的那些东西忍不住眨了好几下眼睛,似乎是被白色的灯光扎了一下,这一刻他差点忘了站在眼前的这位老人不是活人。
小蛋糕当然插不下那么多根蜡烛,老太太象征性放了一根,催促他:“吹一下,乖仔,要许愿。”
小蜡烛的火光随便吹口气就灭了,老太太喜笑颜开,把鸡蛋面推到他跟前示意他吃,“恭喜我们乖仔又长大了一岁,新的一年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黄粱在老太太期待的眼神里夹起面条咬进嘴里,又吃了一块裹了粉的排骨,这向来不太会说人话的混小子仔仔细细地品尝了这两样东西的味道,低着头说:“好吃,谢谢奶奶。”
老人摸摸他的头,切了一大块蛋糕给他,“好吃就多吃点,不着急,慢慢吃。”
鸡蛋面也好,粉蒸排骨也好,甚至是本来就甜腻腻的蛋糕都很香,可黄粱觉得自己大概味觉有点问题,怎么越吃越觉得涩涩的。
老太太就坐在另一张凳子上笑眯眯地看着他吃,头顶的灯光落下来,到处都很亮,老人上了年纪的事实无所遁藏。
“乖仔,奶奶会永远陪着你,给你过每一个生日,要看着你平安健康地长大。”
黄粱差点没绷住,他没敢抬头,只埋着脑袋一个劲儿猛吃。
他忽然想到老人其实已经去世,她没法给章望过下一个生日了,也没法看着他继续长大。
生死这件事他总觉得很远,活人和死人就是一个概念而已,因为这位老人太鲜活,连手掌都带着温度,让他一直都没法把老太太跟躺在太平间里冷冰冰的尸体联系在一起。
黄粱努力把所有东西都吃完了,只有蛋糕是真腻,四寸也解决不完。
老太太把碗筷都收拾进厨房去洗,她似乎挺高兴的,黄粱在背后看着她的影子,忽然问:“真的要叫醒她吗?”
在念境里或许还会有那个人渣儿子带来的生活波折,但老太太还能一直陪着她的乖孙,还能给他过下一个生日,下下个生日。
叫醒了就什么都没有了,生死两隔,祖孙俩连见一面说句话都不能。
黄颂岚拍了拍他的肩,“可我们也要回家。”
完全陌生的人能给予真诚的感动和惋惜就很好了,怎么可能为此搭上自己一辈子。
陆缘上前一步,“让我来吧。”
他送走的人太多了,不差今天这一个。
孙子回房间睡觉了,老太太洗漱完照例检查门锁也要回去。
今天的所有活动到此为止,明天睡醒又是新的一天。
老太太有记账的习惯,她坐在很老的桌子前记录好当日收支,合上本子仔细放回抽屉里。
她转身那一下忽有所觉,陆缘就是在这时候现了身。
老太太对家里凭空冒出来个人又警惕又懵然,“你是谁啊?”
陆缘站在窗户旁边静得像一幅画,他的声音很温柔,让人生不起什么防备心,“老人家,人的生死自有定数,既然你已经去了就不必再强留于世上。”
“你说什么?”
陆缘从角落里走出来,“你已经去世,该去下一趟轮回了。”
老太太的后腰靠在桌子边缘,手撑在椅子靠背上,忽然尖锐起来,“什么轮回啊?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怎么突然出现在我家里?”
陆缘叹了一口气,他叹息起来总是含着一股很特别的意味,让人听着就觉得自己好像不该情绪过激。
“你带进来的这个孩子不是章望,他也有自己的生活和家人,你想让他当你的孙子,可你真正的孙子在现实里,这个孩子也要回归现实,你不能一直关着他不放他走。”
老人的眼神变得很奇异,“不,他就是我的乖孙。”
“他不是,章望听你的话,他喝睡前牛奶,可这孩子很讨厌喝,章望学习成绩很好,可这孩子不爱学习,章望是章望,他是他,每个人都不是谁的替代品,也不能被要求活成另一个人的样子,你爱章望,可你不能伤害别人的孩子。”
陆缘就站在那里,乌发白肤,眼珠也黑得如墨,他那双眼睛好像能看透一切,吸纳一切。
“你已经死了,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老太太突然发出一声嘶吼,整个房子开始震颤,她抓起旁边的凳子扔向陆缘,被后者轻飘飘躲过。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里有我的乖仔,我哪也不去!”
陆缘对这样执迷不悟的存在不会给太多机会,他最后只问了一句:“如果你的乖仔知道奶奶去世后不肯走,把别人当成他去对待,他会不会伤心?”
乱颤的房子一下子停歇。
“事情没有那么糟糕,现代法律体系很完善,那位章先生不给你赡养费,也没有给章望抚养费,另外还有家暴殴打孩子的行为,情节恶劣的情况下可以追究刑事责任,你要相信章望有路可走。”
“我相信章望更愿意跟他相依为命多年的奶奶去另一个世界好好过,而不是因为执着于陪着孙子长大而强留于世,还让无辜路过的人回不了家。”
“这样的你,会是他想看见的奶奶吗?”
过了很久,老太太一点点滑到了地上,她痛哭出声,几十岁的老人了,这时候哭得跟个孩子没有两样。
第22章 星星
黄粱跟黄颂岚也进来了,黄粱蹲在她面前挠头,“那个什么,章望的试卷我看过,我跟他是校友,好学生嘛,可能是会吃点亏,大不了我以后多罩他一点,我当他大哥。”
这种社会发言听得黄颂岚无语了一下,不过没抬手揍他。
老太太缓了很久,最后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睛里都是红的。
她仰头看向陆缘,“能不能……帮我向小望带句话,就说遇到什么都不要怕,奶奶会一直陪着他。”
陆缘扶着她站起来,“当然可以。”
老人哽咽着说了声谢谢,又把脸转向黄粱,“对不起,孩子。”
黄粱没计较太多,“好歹我还吃了你几顿饭,算了。”
陆缘站在老太太的面前,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点了下她的眉心。
“走吧。”他说:“话会帮你带到,你不用担心。”
老人的身形逐渐消散,在黄梁和黄颂岚姑侄俩面面相觑的间隙里,他们直接回到了现实。
他们回到了小区楼下,只不过这会儿天已经快黑了。
黄粱问他姑:“现在咋办?”
按理来说他们现在就可以走了,答应给人带话的是陆缘,而答应罩着章望同学的黄梁完全可以等到周一上学再去刷个脸。
黄颂岚露出个很烦躁但又一副我他妈真是活该的表情,“等会儿。”
陆缘点了份东西,外卖送过来可能还要点时间,他征询其他两个人的意见,“你们现在不走吗?”
黄颂岚咳了两下,“人都在这了,一起跟你去见见章望吧。”
陆缘笑了声,“那好。”
外卖半个小时后送达,陆缘接过去提在手里,率先往楼上走。
三个人又站在了老太太家门口,只不过这回是在现实里。
陆缘敲了门,很快里面就传来了走路的声音,一个少年过来开了门。
一见是完全陌生的人,他很明显很不解,“你们是?”
陆缘扬了下手里的外卖,“粉蒸排骨,送给你的,只不过跟你熟悉的那个味道会不一样,希望你不要介意。”
章望猝然睁大了眼。
五分钟后,黄颂岚和她倒霉侄子坐在沙发上,而陆缘和章望在饭桌旁。
陆缘没有跟他提到念境,只解释自己在附近遇到了一位老太太,她请自己帮个忙。
至于这位已经去世的老人拜托陌生人帮忙这是真是假,这是章望不愿意去深究的事,他宁愿这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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