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吃什么馅?”巫因把他那点很细微的茫然看在眼里,却没有点出,又笑着接了自己的话,“算了,你不挑,我看着做。”
陆缘把药材铺开,应了声好。
端午那一天巫因起的很早,本来他的作息就是早睡早起,这天比往常还更甚。
陆缘穿好衣服从房间里出来去厨房,看见巫因已经在里面忙碌。
“吵醒你了?”
“没有,是我自己觉浅。”陆缘打了水洗漱好,站在桌子前说:“我也来帮忙。”
巫因给他拉来一把椅子,这回并没有让他在一边等,“馅料和糯米都准备好了,你坐这儿包粽子就好,会包么?”
陆缘把装着清洗好的粽叶的竹筐也拿了过来,“会。”
他不止会,还很熟练。
粽子的大小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想法,有些人包的很大,有些人包的比较小巧,陆缘取了平均值。
三个盆里分别装着不同的馅料,左边是红豆,中间是蜜枣,右边的是酱肉。
大锅里已经加了水,只等把粽子包完一起下锅再开火煮。
陆缘低头包着粽子,一偏头就能看见就坐在另一侧的巫因,穿着一尘不能染的白衣,长着一张世外客的仙人脸,偏偏手上在做着极具人间烟火味的事。
有些人的气质很独特,是包容的也是排外的,能融入凡尘俗世,又始终带着一股莫名的出尘的距离感。
巫因不是普通人,但他也没有跟陆缘说过自己年岁几何,出生在什么时代。
可光从他在这个念境里对该时代的百姓们的生活分外适应来看,他也决计不会太年轻。
“陆缘,你以前的端午或者别的节日怎么过?”
陆缘被叫回神,“我不怎么过,如果身边有小鹿的话会热闹一些。”
“小鹿先生也不是普通人吧?他身上有妖气。”
如今这个世界神神鬼鬼的东西少了,精怪的数量也不比从前,在现在的社会里混最好表现得跟普通人一样。
越强大的妖怪越有本事隐匿自己的妖气,像鹿沙白这种小妖还没有那么强的本事,只不过他本身妖气也不重就是了。
“小鹿是一只梅花鹿。”
“总听他喊你先生,他说你们认识已久,你们的寿数都不是普通人可比拟,这个久想必也是以百年为单位。”
“差不多也就是百来年,我从野外救下了山体滑坡被埋住的他,此后他就说什么也不肯走,一直要跟着我。”
“小鹿先生是个很难得的赤忱之人。”
“是啊。”
“那除此以外呢?除了小鹿先生,怎么不见你跟其他朋友往来?”
话到这里,陆缘微微地敛了笑,“没有了吧。巫先生你又忘了我忘记了以前的事,有没有朋友、朋友是生是死我一概不知。”
“抱歉。”
“没什么,光问我,巫先生你自己呢?”
“我?”巫因流畅地把粽子上线捆好,他摇头失笑,“实不相瞒,我如今也是孑然一身。有位故人或许还在,可我无意去找,真正挂心的是另一个。”
陆缘侧耳听着,只听巫因说道:“除他以外,我谁也没有心思关心在意。”
又是那位心上人吧。
他的胸口有些闷,低声感叹:“有牵挂的人是好事。”
不像他自己,连频繁出现在梦里、自己十分在意的人也都忘了模样,不知那份在意等浮云散尽后露出的本质究竟是不是也是这样的牵挂。
这把剪刀有些钝了,线松松垮垮不绷紧就不好剪,这一只的线剪了三回也没断开,拉拉扯扯的三个地方连成一段,面目全非。
巫因握紧了剪子的前端,好似那剪子尖端不是攥在掌中而是捅在了心口。
陆缘跟鹿沙白缘起百年前,那更早的以前呢?陆缘的生活又是怎样的?是永远这样清清冷冷的吗?有人愿意带给他热闹吗?
陆缘去摸手边却摸了个空,他不由抬头,“巫先生,剪刀用完了没有?我也要剪线了。”
巫因忽然站了起来,“这把钝了,我去换一把。”
—
医馆今天开了门。
端午的标配在这个时代除了粽子还有雄黄,百姓们会来买去防蛇。
在陆缘这看过好几次病的大婶子问:“陆大夫你不跟家里人一块过啊?”
陆缘笑笑,“家里没人了。”
大婶子尴尬一会儿,劝道:“那就成个家嘛,你年轻又俊,自己开店生计不愁,相信有不少姑娘愿意嫁给你。不如这样,我给你留意留意,保管给你找个漂亮能干的。”
巫因可巧从里面出来,替陆缘回话:“多谢好意,只是我们陆大夫现在没有成家的打算。”
大婶子看向当事人,陆缘也无奈,“的确没有,不过婶子的好意我心领了。”
给人说亲不成,大婶子嘀咕了几句,面上一派可惜。
到了下午,陆缘装了十来只粽子出门。
魏雨的宅子离的不算很远,陆缘没有雇车,提着东西步行前往。
不着急归不着急,进了念境该了解的信息也得了解,多的不好说,家室之类的信息很容易就能打听到。
魏家的看门人把人领进去,魏雨直接从书房里出来接。
“陆大夫?”
陆缘示意自己手上拿着东西,“今日端午节,我家里包了不少粽子,给你送些过来。”
魏雨那张冷脸凝了一下,然后很罕见地软化了一点,“多谢陆大夫。”
第38章 跟踪的云
“你身上的伤如何了?”
“恢复很好,没有感染恶化。”
“那就好。这粽子有不同的口味,白线的是蜜枣,红线的是红豆,黄线的是带肉的,你挑自己喜欢的吃,有不喜欢的分给家里的其他人也可以。”
他又从袖袋里拿出包的很严实的纸包,“对了,还给你装了些雄黄带来,一并拿着吧。”
魏雨接过那些东西,手指握的有些紧。
陆缘温和地笑了笑,“知道你不容易,可越是不容易才越要对自己好一些,已经有勇气选择活下来了,那不如更勇敢点让自己活的更好。”
魏雨低低地应了一声,“陆大夫,留下吃饭么?”
“不了。等我回去天色擦黑,家里那位在我出门前叮嘱过会做好了饭等我。”
“上回那位巫公子?”
“嗯,是他。”
“既然如此就不挽留了,陆大夫回家去吧。”
魏雨送人到家门口,陆缘婉拒了派人用马车送他的提议,还是跟来时一样步行而归。
送人出门前就已经把东西交给了下人,等陆缘走后魏雨来到了厨房。
家里已经撒过雄黄粉,陆缘带来的那包被收起,那些粽子在小竹篮里,正放在厨房的架子上。
粽子是早上煮的,这会儿已经凉透。
魏雨站在架子前伸手拿了一个红线的剥开咬进嘴里。
想必包粽子的人并不嗜甜,红豆馅粽子里放了糖却不多,吃起来只有微微的甜意。
其实这位陆大夫也只是恰巧知道了他的秘密而已,还被他用刀子威胁过必须保守。
可当时被他架着脖子的人只是看着他也不挣扎,并向他承诺:“你放心,我不会跟任何人说。”
那时候魏雨就想,原来这世上真的有这样一双眼睛,叫人相信他说出的话就不会食言。
后来,他去的次数多了,他们也就成了半个朋友,陆缘不会主动问他的事,倒让魏雨偶尔会自己说上那么一两句,虽然也不多,可有人倾听着也就觉得心情似乎转好了一点。
粽子凉了,魏雨站在厨房里,一口又一口地把它吃完,粽叶上粘着的也几乎吃了精光。
他站在那里,沉默又无声,身形比寻常男人轻薄很多,这个角度的光照射下来把他的影子压成又窄又小的一道,像一个年幼的孩子。
—
再次跟那位神秘的魏大人相遇时已经隔了许久,江家的大小姐已经跟张公子完婚。
江云鹃受姐姐所邀去张府,姐妹俩有说不完的话,盛情难却,江云鹃就在姐姐姐夫家里小住了两天。
近期吉日多,回程途中大街上吹吹打打,高头大马八抬大轿,也不知又是谁家嫁娶。
人家大喜之日,江云鹃跟迎亲队面对面相撞,她就令车夫往旁边避让。
江飞鸢新婚不久,上至公婆下至兄嫂都和善,家里没人为难她反倒十分体贴。
大小姐嫁做人妇,嫁的还是自己喜欢的人,家庭又和睦,那心情每天都没下落过,昔日小姐妹谁见了都要调侃几句。
调侃之余,又不免想着自己将来也能不能跟她一样好命,少女们便暗暗期待自己命中的那个他。
江云鹃也不能免俗,她也同样会对爱情抱着极高的期望,只是与其他姐妹不同,她脑子里已经隐约填入了一个名字。
她坐在马车里从小窗往外看,看着红彤彤的轿子被轿夫们抬着过去,也有些小小的羡慕。
听姐姐说成亲前一日都会睡不着,成亲当天又是累又是喜悦,一整天恍如做梦。
一个女子,人生之中最红火的怕也就是十里红妆欢欢喜喜出嫁的那一日。
她正是这时候看见了路过的魏雨。
这位主簿似乎总是跟一阵风一样,几次见面总没有见过对方闲下来的时候。
魏雨是独自一人,江云鹃的视线跟在他身上定了一会儿又移到了对方的手上——那似乎包着什么祭拜用品。
这位看起来有些单薄的冷面主簿跟迎亲队伍同一个方向,只是人家喜结良缘,是天大的喜事,他就主动往旁边退了又退。
再往外可就要出城了,迎亲队在前头拐了个弯,魏雨还是沿着原来的方向走,很快被人群淹没,再也看不见。
江云鹃的手掌抵在窗壁上,在车夫的提醒下却说赶车出城,搞得车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江二小姐坐在马车里,手指卷着袖子揉弄,颇有些懊恼。
改向的命令都下了,她再让人换回去显得自己活像个找茬的,而且她又不是那么愿意再次掉头。
一个文职朝廷命官,一个闺阁小姐,两家平素没有交集没有往来,若非她自己主动上前,她一个月都不定能见到魏雨一次。
好奇心究竟会不会害死猫她不知道,却明白她自己当真是有些太在意这位魏大人了,各救对方一次什么恩都扯平,偏偏她就是忘不了魏雨当日的模样。
被强行掰断的箭头,一路冒血的伤口,染了她裙摆的一朵朵血色花。
马车不远不近地跟着,人步行速度有限,为了不靠的太近车夫不仅要控制马别跑起来还得时不时就停一阵,等拉远了距离再跟。
魏雨果然是来祭拜的,还是一座新坟。
江云鹃让车夫在不远处等候,自己下车走了过去。
魏雨单膝跪在坟前烧纸钱,听到身后动静也不抬头不转身。
江云鹃确信只要不聋的人都知道有人来了,却不知道魏雨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倒让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魏雨没反应,她就往墓碑上扫了两眼,那上面的信息潦草,只能判断出死者姓周,碑是魏雨所立。
一个烧纸钱不说话,一个做下尾随的事心虚尴尬,见人不想搭理也不好意思开口。
直到魏雨烧完了所有纸钱他才侧过头看了这位不速之客一眼,淡声问:“江小姐跟着我做什么?”
江云鹃也蹲下来,两个人的视线差不多水平了说话才没有那么奇怪。
“魏大人,我不是一开始就跟着你,我是大街上看见了之后才跟上来的。”
“知道,怎么?”
江云鹃十分诧异,“你知道?”
“跟的很明显,出了城更是,我又不是个毫无知觉的傻子。”
第39章 千里相追
“那倒也是。”江云鹃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没有别的恶意,我就是想问问你那回的伤都好全了没有,那天我得回家无法留下照顾,第二日再去陆大夫又说你已经走了。自那以后我也没有见到你一面,不知道你究竟如何。”
“都好了,多谢记挂。江小姐还有事吗?”
“……”江云鹃揪了下脚边低矮的杂草,有些挫败于这魏雨说话冷冰冰的,一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味道。
可立刻就走又有些不甘心,只好没话找话,“这里头的与魏大人是什么关系呀?”
“最后一位家人。”
“对不起,我……”
“没什么,人已经走了,这是事实,死人不会复活,也不是禁忌不能提。”
魏雨站了起来,“那天谢谢你救了我,只是江小姐,你最好离我远点,我的事也不要去问。”
“你如此厌恶我?”
魏雨摇头。
“既然不讨厌怎么又不让我靠近一步?魏大人,你救过我我也救过你,恩情抵消也不谈什么报答不报答的了,交个朋友也不可以吗?”
“你要与我做朋友?”魏雨眼神微讽,“江小姐,不是所有人都活在同一片世界,我们做不了朋友。”
“你都没有试过怎么就笃定不行?”
“回去吧,这个地方你以后不要再来,也不要再跟着我。”
魏雨冷酷无情,女儿家脸皮薄,被人这样直白地劝退该是自打退堂鼓从此敬而远之,可江云鹃慢慢站起来后只回道:“京城的地界只有那么大,我最多只能保证自己不会太过打搅你。魏大人,今天我就先走了。”
都说江二小姐温婉,却不知她其实内里也坚韧,所坚持的事总要先撞撞南墙再说。
—
江二小姐说到做到,此后魏雨总是隔三差五就能“偶遇”这位江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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