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馆不是什么高消费的星级餐厅,这顿饭估摸下来也差不多刚好抵一趟车票。
鹿沙白大吃特吃,米饭都添了好几碗。
巫因用小碗装了半碗鲈鱼豆腐汤推到陆缘面前,“喝点汤。是不是胃口不好?”
陆缘没有拒绝好意,应了一声,“是不太有食欲。”
埋头苦吃的鹿沙白竖起脑袋,这题他会,“我们先生身体不好嘛,忌辛辣刺激,平时吃的很清淡,他饭量也很一般。”
巫因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对面的人,“难怪这么清瘦。”
他的小徒弟怎么就变成了这样,用温柔的外衣包裹着沉沉的死气,和从前判若两人。
陆缘夹了一根绿油油的青菜细嚼慢咽吞下去,“我觉得还好,没有小鹿说的那么夸张。”
一顿饭吃完鹿沙白几乎走不动路,席间他风卷残云,身侧的陆缘和对桌的巫因跟什么贵族似的吃相极其文雅,这两人的吃饭习惯一留心看就会发现仿佛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巫因去结了账,三人一起走到门口。
他跟鹿沙白加了联系方式,却没有索要陆缘的,或许是觉得陆缘看起来就是温柔却又会跟人划清界限的那种人。
鹿沙白吃饱喝足眉开眼笑,“那我们就先走了啊。”
“好,再见。”
陆缘走出去五六步,鬼使神差地向后看了一眼。
巫因就打着伞站在原地,静静地在人潮里望着他的方向,仿佛要目送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背影。
人与人之间萍水相逢,你不会知道你这一生里究竟会有多少位过客,有太多太多人这一辈子只会见一面。
世界那么大,擦身而过一个眨眼兴许就是再不相逢,再想在茫茫的人海里找出一个人就如同大海捞针。
陆缘的人生很漫长,他人生里的过客多到别人几辈子加起来才有,他活了这么些年月,早明白了万事不要强求,凡事不要执着。
相遇还是别离,生死还是祸福,他都能秉持着一颗平常心去看待。
他很少很少会主动跟人加深羁绊,因为绝大多数人于他而言都只会是人生里的过客,若是注定要送走,又何必让自己徒增寂寞。
可这一刹那,他却本能地去想他和巫因会不会有下一次的见面,会不会有未来。
只要脑子里闪过否定的答案,他的胸腔又开始没来由地泛起一股憋闷。
陆缘做了个全凭本能的举动,他去而复返。
他走回去,停在了还在原地的人面前,解锁了手机调出名片亮出去,“可以加一下我吗?”
巫因的伞往下斜了点,很短暂地掩住了他眼底骤然升腾起的情绪。
再露出眉眼的时候,他的脸上只剩下笑意。
“当然可以。”
“滴”的一声响,二维码扫描成功。
陆缘当场点了通过,没有几个好友的列表多出了因为昵称自动进入“A”组的人。
昵称是“皑”,头像是被雪压了枝叶的松树。
而陆缘的头像仅仅是一个用毛笔手写的“宁”字,昵称是他的姓。
“回去吧,天下着雨,你身体不好,要小心别着凉。”
陆缘把手机放回风衣口袋,“好。”
他要走了,前面的鹿沙白因为发现某人突然掉队正一脸懵逼地看着这边。
巫因忽而又叫了声:“陆缘。”
不是客套的陆先生,是全名。
陆缘又顿住脚步,半侧着身回头,“怎么了?”
“没什么。”这回巫因的眼底也沁了笑,“既然加了联系方式,我可以给你发消息吧?”
陆缘点了下头,“嗯。”
他撑着伞向前去找鹿沙白,这次他没有再因为什么再度回头。
巫因一手撑着和他手里那把大差不差的黑伞,一手捏着手机点开陆缘的个人资料改备注。
冷冰冰的“陆”变成了两个字——阿缘。
他退回去,又设了置顶。
雨丝斜飘进伞下打在他的手背,这种缠缠绵绵没完没了的雨是很令人烦心的,可巫因却在笑。
陆缘的身侧没有人,他没有跟陵游或者别的任何人在一起。
他忘了,可本能却在替他记着。
巫因举起手盖住了脸,手掌底下泄出压抑的一道叹息:“阿缘啊……”
千年了,你就一直这般孤身一人吗?
苦不苦?过的好不好?
我……很想很想你。
第10章 师父,我想你了
陆缘洗了热水澡,蒸腾的雾气把他的面容半遮半掩,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浑身都是潮湿的水汽。
现代化设备很方便,他的长发用吸水的毛巾擦了会儿就可以用吹风机吹到八九分干。
他的房间不像鹿沙白那个网瘾很重的游戏主播,小鹿那儿不止拥有一整套的电脑、显示器和电竞椅,还堆了一堆的二次元周边,手办玩偶抱枕应有尽有,他这里只有床、衣柜和一套桌椅。
鹿沙白觉得自家先生还是怀旧的老古董,给他的家具全是木头的材质,床都是雕花的木头不带一点铁架。
陆缘拉开椅子坐下,吹干的长发散在身后,他的手指搭在小木盒上,像是要打开又迟迟没有动静。
事实上,陆缘也在矛盾中。
他既想知道自己忘却的过往找出有关于藏宁山和那片流云一样的衣角的主人的一切,又不知为什么似乎又很抗拒。
人如果本能地抗拒着记起什么,那大概率就是那些记忆里有不美好的部分,抗拒就是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
但能怎么办呢?陆缘想让自己不留谜底地走,他不想活了,可坚持让自己走的明白点。
所以无论犹豫多久,小木盒终究还是会被打开。
陆缘划破自己的手指,一滴鲜红的血不偏不倚掉落在小圆珠上,吸收了它以后莹润的白色圆珠肉眼可见变成浅淡的红。
圆珠只是承载物,本人亲自解锁后才能知道里面有什么。
陆缘当晚又做梦了。
这回梦里在下雨,不知道几百年前还是多少年前的时代里,他从水里的倒影看见了自己。
那是个乱世,民不聊生,乱到没有任何一块地方能够偏安一隅。
战火燎烧,普普通通的小镇子失去了保持了百年的平和,到处都是哭声和尸体。
人们失去了家园,失去了家人,无数家庭分崩离析,无论哪里打仗,那么交战后的地方都会是残骸遍地,仿若人间地狱。
天正下着雨,豆大的水珠一颗颗砸在水面上,青绿色的河面被搅出无数片涟漪。
陆缘的脸在泛着波纹的水镜中被扭曲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他的耳边尽是雨声和哭声,河里飘过来一具浮尸,脸已经浮肿青白,依稀能辨认是个年轻又漂亮的女子。
那女子肚子臌胀,里面未出世的孩子至少有了六七个月份。
生命这样戛然而止的人不知凡几,她不会是唯一一个。
陆缘穿着一身甲,不是大将元帅的规格,只是个小小前锋,头盔扣在脑袋上,额角被什么东西戳出了一个血窟窿。
那血就顺着伤处一直往下流,潺潺如水。
他快死了。
陆缘靠在柳树边上,一双眼睛从河面往上抬,一直定格在某个看不见的虚空。
“师父。”他以为自己伸出了胳膊,可濒死的他其实只抬起了一两根手指——他的整个右手手掌几乎都被切开,五指仅剩其二。
他固执地看着白茫茫一片的虚空,像是透过那里看见了藏宁山和山里那个永远一身白衣不沾染红尘是非的人。
“我好疼啊,我想你了。”
“师父,你带我回家吧,我想你。”
陆缘千年不老,他也一直活着活到了千年后的新世界,可他却并不是不死,他只是会不断死而复生。
所以他的“死”就不算作严格意义上的死亡,因为没有人死了以后不定期会从地里爬起来,身体复原如初。
陆缘的过去已经被自己遗忘,而几十年前又要入土的他给自己留下了提示,要自己顺着那些线索去找寻失去的记忆。
白色圆珠里的是什么,在打开之前连陆缘自己都不知道,而且就此看来,他还没有逆天到能把自己已经忘记的东西全部记起来,然后单独剥离开封存在载体里。
圆珠里面的东西可能是什么具体的物件,也可能是一小段没头没尾的残缺的记忆,每一颗里面是什么都还未必相同。
—
鹿沙白停播了几天,因为合同到期,他跟平台这边还在商量后续。
他流量还行,平台那边开的条件马马虎虎,反正也没有别的平台能给更好的待遇,鹿沙白干脆就同意续了约。
在家里闲着没事,现在又不直播,他想了想自己开车去公司大楼面签,顺便跟兄弟面个基吃顿烧烤。
考虑到家里还有个养生古董,小鹿总觉得把先生一个人扔在家里就像是抛弃老父亲的不孝子,遂好说歹说把人捎上了。
“卡的密码已经告诉你了,软件里也存了零钱,这一带除了这座大商场附近都能逛,买完了衣服看见什么想吃的想喝的还有觉得新奇想买的都随便买。”
陆缘颔首,“你去忙你的。”
他虽然活的久了点,但不是直接从千年前跳到现代,离他醒过来过了这么久,该了解的他早了解了,也就鹿沙白总不放心。
鹿沙白这会儿又像只操心的老母鸡,反复强调:“你自己看着消遣,到时候打个电话或者发条消息,我来接你一起回去,要是先生你实在懒得等自己先回家了也记得告诉我一声。”
“好。”
临走前鹿沙白又想起来什么,“别去酒吧,虽然说这地方也分类别,不过我觉得先生还是直接绕道比较好。”
先不论到底是不是清吧,就他家先生这样的,他怕进去就得碰上妖精勾搭。
“嗯。”陆缘应了声,“小鹿,你先去做你自己的事。”
鹿沙白带着一万分的不放心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倒霉的阴雨天已经彻底过去,最近气温升的很快,街上已经有人穿起了短袖。
陆缘还是老样子,白色衬衫把胳膊遮得严严实实,扣子虽然没有系到最上面一颗,但也差不多。
他顺着人流走进商场,驻足在楼层指示牌前看了片刻。
衣服还是要买的,不然回头小鹿能水淹了他。
踏上电梯的后几秒,安静的手机振动了一下,在陆缘去摸的途中又无缝衔接再振了一下。
他列表里就没几个人,能给他发消息的他只能率先猜测是鹿沙白。
只不过标了红点的头像竟然是被雪压了的松树枝。
因为好友不多,陆缘没有改备注的习惯,消息框显示的昵称不变。
皑:[有空吗?]
随后跟着一条:[天气很好,赏个脸出来晒晒太阳?]
第11章 想看就给你看
陆缘站在上行的电梯里发散了一下思绪。
旧时代和新时代的人说话其实不太一样,现代人说话用词简单直白一点,如果是鹿沙白,他大概会把“赏个脸”换成“给个面子”。
巫因虽然在现代社会里表现得跟寻常人一样,半点不局促不陌生,但陆缘总觉在他身上看见了一点旧时代的影子。
当然,说话习惯不能代表什么,也或许只是这个人气质上偏“古”。
陆缘刚上来,又走到另一边坐了电梯下去。
阿缘:[好]
他还给巫因发了定位方便对方找过来,对方回复自己就在不远处,很快就能到。
陆缘坐在喷泉池边等,丝毫不知另一端的联系人所谓的“不远处”是怎么个不远法。
巫因无意惊动普通人,因此他在没有监控又没有行人的角落才上演了一出大变活人。
十公里多的距离,只是开条特殊通道的功夫而已。
巫因到的时候陆缘刚谢绝了几个加微信的女生,女生挽着手走了还时不时回头,很是恋恋不舍。
现代有句话叫三观跟着五官跑,虽然陆缘不是什么大坏蛋大反派,但足以见得他拥有一具很出色的皮相。
巫因在屏幕上点了几下。
皑:[抬头]
陆缘看见新刷出的消息下意识抬了下眼,视野正中央,腿有些过分长的男人逆着光向他走来。
今天的阳光实在太好了,好到陆缘坐在原地目视着巫因好似看见了他周身灿烂至极的光点。
巫因站在陆缘面前伸出手,干干静静的掌心躺着一颗彩纸包裹的糖。
“路上门店做活动的小姑娘给的,吃吗?”
陆缘接了,“谢谢。”
“怎么一个人在这?”
陆缘就简单解释鹿沙白去签合同让他自己出来逛逛街买买衣服。
“那正好,我也添两身衣服,我们一起看看。”
陆缘自然没有什么不可以,两人商量着放弃了先去其他地方逛的计划,直奔服装区而去。
正常人买衣服都得试试,因为不是什么款式颜色都能无限适配。
不过显然巫因和陆缘都没有这样的烦恼,他们差不多高,个高腿长宽肩窄腰,都是典型的衣架子,只除了陆缘因为身体原因有点偏瘦。
导购小姐眼睛都看不过来,对上班能遇见两位帅哥客人改善心情很满意,脸上的营业笑容都甜了几分。
其实也不怎么需要导购,不论是巫因还是陆缘,他们的穿衣风格是很固定的,白白或者黑白,撑死还有中性灰,还是统一的长袖长裤,外加中规中矩的版型和设计。
虽然这样也很帅,但导购小姐还是想说这不暴殄天物么,就跟天价花瓶装在普通纸盒一样,还是个不带任何花纹和装饰的盒子。
无意冒犯,不是说两位帅哥是花瓶,打个比喻而已。
导购小姐不死心,从另一边取来一件衣服。
“客人试试这件怎么样?很显气质,而且颜色也不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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