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的人没说话,可是肩膀渐渐缩到一起,抽泣着放声哭出来了。
“我不怕,我什么也不怕,你担心的那些,在我眼里没一点值得畏惧,我只想问你一句话。”裴渊硬着心扳开顾长安,让他看着自己:“我只想问你,你甘心就这样松手吗?我爱你若痴若狂,爱到非你不可!没你也不会有别人,即便你不要我也不会有别人,这样你还是要放手吗?你舍得吗?”
“我怎么舍得,我怎么可能舍得?”他哽咽不清,哭的肝肠寸断,又守着最后一道关门:“可我是顾长安啊!”
这个名字给了他一生传奇,也将他困在了菩萨的躯壳里。
那年科举,盲审判卷后,被三位主考评做当年榜首的那张考卷卷首写着顾长安。
可当年参考的学子没有叫做顾长安的,涉及到科举,众人自然不敢马虎,最后查下来,原是状元郎在卷首写了乳名。可大可小的一件事,上报后先帝看了他的考卷,又在殿上问他为何在考卷上犯糊涂。
当年的顾涟说,幼时母亲希望自己一世长安,故而给他起了这个名字,后来到了长安,天子脚下皇城里不便再叫这个名字,便随着宗族排字改了姓名,可他母亲故去,他怀念母亲,才会在考场上恍惚,写错姓名。
顾长安岂是那样不仔细的人?他只是缅怀母亲才刻意如此。
先帝看过了顾长安的文章,又听了这么一段母慈子孝的动人故事,当即给顾长安赐名,特许他可以用长安两个字。
先帝说:“卿是未来的大梁肱骨,今日赐卿‘长安’两个字,将来大梁的长安还要依靠你。”
于是自此,顾长安为了一点私心,被这两个字困在了长安,困在了高台上。
这世上谁都可以犯错,可是顾长安不可以,他不是自己的 他是大梁的。
他是先帝钦点的辅政大臣,是没有瑕疵的皓月,是绝不能行差踏错的顾长安。
裴渊心疼了,但他不要同情画地为牢的顾长安,他要看着顾长安正真放下那个地方,从一身重担里解脱,他帮顾长安擦掉眼泪,柔声道:“你是顾长安没错,可你忘了,这原本不是先帝赐给你的名字,顾长安是顾长安,不是大梁的帝都,这原本只是一个母亲的期许,只是有人希望她的孩子能一世长安。”
顾长安无言。
裴渊恨恨道:“你已经离开那里了,顾长安也好,顾涟也好,你如今只是你。”
他用力扣着顾长安单薄的后背,“顾长安,你为天下做了这么多,他们何曾报答过你一分?你又何必在意他们的神明是否崩塌?你不是他们的神明,你也是个活生生的人。”
“我……可我……”顾长安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怎样拒绝了,裴渊放了一个过于诱人的果实在他面前,恰巧他行至口干舌燥,精疲力竭,格外渴望那个甜美的果子。
可他若是伸手摘了……
“顾长安,你真的不要我吗?”裴渊怜惜地擦干顾长安的眼泪,下了最后通帖通牒。他微微低头将滚烫的唇印在顾长安额头,就像他们重逢那日,顾长安病中一样。
裴渊最后卖着惨:“我早就没有别的家人了。你不要我,我要去哪里寻一个家?你真的不要我吗?你舍得吗?”
裴渊一句接一句引诱,顾长安原本就不坚定的心防一点点碎裂,他依旧哽咽着,无知无觉顺着裴渊说出一句实话。
“我舍不得,舍不得……”
“那你要娶我回家吗?”
“咳咳……二位……我是不是,来得不巧了?”不远处看了有一会的男人怕自己再看下去就是不堪入目的东西,他用力咳嗽几声:“顾大人晚上好,今晚月色甚好,大人和小裴也在这里赏月吗?”
顾长安情绪都还在外放,冷不丁被忽然出现的傅东夷打断,一时尴尬窘迫无所适从皆涌上心头。
裴渊也慌了一瞬,扭头瞧见吊儿郎当斜倚在墙下的傅东夷。
“我来得不巧了,没赶上打仗庆功酒也没喝上,还坏了小裴的花前月下。”傅东夷靠在那里说着不好意思的话,但看着似乎没多不好意思。
顾长安手足无措,裴渊挡在顾长安身前让他暂时逃避一下现实,而后忍下掐死傅东夷的想法,问他:“你怎么来了?”
傅东夷双手环胸:“长安城近来流行辞官,傅某也赶上了一次盛世。”
第14章
【-】
裴渊也慌了一瞬,扭头瞧见吊儿郎当斜倚在墙下的傅东夷——他一心想着和顾长安的事,这么大一个人出现他居然没发现。
也不知道是酒醉人还是别的事情占据身心让他这么松懈。
“我来得不巧了,仗打完了,还坏了小裴的花前月下。”
傅东夷靠在那里说着不好意思的话,但看着似乎没多不好意思。
顾长安手足无措,裴渊挡在顾长安身前让他暂时逃避一下现实,而后忍下掐死傅东夷的冲动问他:“你怎么来了?”
傅东夷双手环胸:“长安城近来流行辞官,傅某也赶上了一次盛世。”
“傅将军说什么?”
顾长安捕捉到了傅东夷话里巨量的信息。
傅东夷冷嘲道:“陛下仁德,给朝里众人放了假,如今朝里时兴辞官和死谏。”
三人进门细聊,顾长安才从傅东夷口中知晓自己离开长安后长安都发生了些什么。
傅东夷先是被指派出长安来碎叶犒军,后来又被打发去剿匪,再后来好不容易回长安,又因为顶撞君王被革职。
随后便跑来碎叶,因为复命途中顾长安说的碎叶有难,准备来帮裴渊打仗了,他这几个月大部分时间都在路上,知道的也不清楚,只是大概知晓赵承钰如今有多荒唐。
不理朝事,昏庸无道。
裴渊见顾长安抿着嘴不说话,猜想他又将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他凛着眉眼:“老师如今还记挂他吗?”
顾长安没说话,刚哭过的眼睛还有些红肿,此刻盛满了忧虑失望。
裴渊冷笑一声:“或许他正是抱着这样的心思,等着你放心不下他,再转头回长安去——你还要回去吗?”
他回哪里去?顾长安正因赵承钰而心累,又听到裴渊的诘问,心想,裴渊如今说话有底气了,敢这样质问自己?
他们不过刚互表心意,裴渊就敢用这样的语气同他说话。
这个小混蛋,话里的意思分明就是:你又要丢下我回去找他了吗?
他刚才不是很会说吗?他不是问自己难道走了八千里就只为了救碎叶吗?他不是信心满满自己舍不得他吗?这会又来捻酸,他是什么地位,他自己果真不清楚吗?
裴渊得寸进尺和恃宠而骄这两样本事,多年不见,也长进了不少。
可这些话有傅东夷在场,他不好说,只能闭口不言。
可裴渊像是丝毫不在意傅东夷的存在,他指着长安的方向:“反正老师觉得他年纪小,总是肯包容他,我总是要被抛下。”
“我何曾抛下你!”顾长安终于忍不住辩驳。
傅东夷干咳两声,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咳……夜深了,我先不叨扰顾大人了,告辞,告辞!”
这样刻意的故作不知让顾长安脸上挂不住了,他窘迫闭嘴,裴渊睨了他一眼,‘快滚’两个字写在脸上。
傅东夷摸摸鼻子尴尬走了。
——他今日来的确实不巧,仗也打完了,连庆功酒都没赶上。
算了,先去驿馆睡一觉,其余的明天再说吧。
傅东夷走了,顾长安也起身:“夜深了,我先……”
“老师急着逃跑吗?”裴渊坐在蒲团上伸手拽住顾长安衣袖:“老师还没给我一个交待。”
他给什么交代?难不成他还要果真娶了他不成?
“顾长安,”裴渊听起来胜券在握,霸道无比,比最初的小心翼翼放肆太多了:“你得对我负责!”
“我……我怎么负责?”顾长安心虚起来——算起来,是他装醉在先,今天这场面发展到最后不可收拾,他难辞其咎。
“老师还没回答我,肯不肯要我?”
经过方才与傅东夷那场谈话,顾长安情绪已经平静下来了,可是他心里乱麻还没理出一个一二三,他不知道如今要怎么收场。
“我只问你,今日我所言句句真心,你敢不敢接受?”裴渊站起来要比顾长安高出一个头,他得弯腰低头才能跟顾长安平视:“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我自认对大梁,对百姓,对赵承钰问心无愧,老师对我也是问心无愧吗?”
顾长安险些抬手敲烂裴渊的头——这便是对待师长的态度?
“我愧对你?”他难以置信反问
裴渊肯定点头:“老师欠我良多,均未清算。”
顾长安气结:“我欠你什么,你要与我清算什么?”
裴渊笑了:“老师欠我一个交代,老师明明心悦我却不认,老师明明放不下我,却不敢拿起。”
“我不是不敢拿。裴渊,我拿起来,若没能拿稳,将你摔在地上……”
“我不怕疼。”
“我是说,假如,我……我不该那么自私。”
“顾长安,你不要想我以后的几十年要怎么过,你不如想想,若是你我就此松手,我今年要怎么活,明年要怎么活?你何妨自私一些?我不怕你自私,我只怕你不够自私。”他的表白这样剑走偏锋。
顾长安还能怎么拒绝呢?
“你……这太突然了”顾长安偏过头,试图最后挣扎一番:“总得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清楚吧。”
裴渊看着顾长安回避,却笑了起来。
……
求援的军报皆石沉大海,可碎叶打了胜仗长安消息倒是灵通。
犒赏三军的使臣跟傅东夷几乎前后脚到。
赵承钰派了个名不见经传的九品官来赏碎叶城拼尽全力死伤大半才守住了西疆第一关的功劳。
这样的轻视慢待。
虽然不屑长安这晚来的所谓‘犒劳’,碎叶却还是做了做面子,没将场面闹得太难看——毕竟他还没有起兵的想法。
赵承钰再昏庸,可天下大势平定,他没有大逆不道的想法,赵承钰这皇帝也还得安然坐着。
来的那个小官姓楼。
他进城见到顾长安的那刻似乎有些讶异,但很快便掩饰住了。
裴渊虽发现了那一点异常,但又想,顾长安辞官时说是去云游,恐怕任谁也想不到他会云游到碎叶吧?那么稍稍惊愕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裴渊若有所思在神游,顾长安只好替他招待使臣,想了想,也无甚好寒暄的,便随口问楼厌:“陛下如今可好?”
赵承钰是什么样子,傅东夷早都跟他们说了个差不多,顾长安也只是没话找话罢了,再说为人臣子谁敢轻易道君王不是?
果然,楼厌顿了顿,稍稍勾唇:“陛下一切都好。”
顾长安点点头,示意楼厌喝茶,他自己也端起茶抿了一口。
“大人不是去云游吗,怎会出现在此?”楼厌状似不经意问。
顾长安想起离开时赵承钰曾问他会不会来碎叶,他当时说:“不会,我们嫌隙难释,还是不见了。”如今出现在此,虽然没什么不应该,但多少算是毁约了。
赵承钰跟裴渊不对付他是知道,要是让赵承钰知道自己的下落——顾长安思虑着想,还是不说为好吧。
他想了想,正准备要拜托楼厌不要告诉赵承钰自己的下落,不料裴渊忽然插嘴:“说到这里,裴某有一事相求,还请楼大人回长安复命时替我转告陛下,老师的身体每况愈下,如今唯有一味西域传来的药能救老师,那药是西域商队带过来的,裴某想寻也是心力不足,烦请陛下帮帮裴某,在历年入关的商队中查一查。”
裴渊报了从友人那里得来的具体年份和商队所持的通关文书,再次恳请楼厌务必将话带到。
楼厌稍稍点了点头说尽量。
裴渊叹气,他终于有了求赵承钰的一天,楼厌看起来这么勉强,傅东夷又说赵承钰不听谏,恐怕朝里这些官也很难做吧?
他只好又道:“拜托楼大人了。”
楼厌恭敬拱手:“裴将军言重了,陛下在长安也常常牵挂顾相身体,若是知晓顾相下落……陛下必定开心极了。”
楼厌说的话处处得体,可裴渊就是觉得奇怪,他觉得楼厌说话似乎很有深意。
细瞧之下,裴渊忽然拧眉。
他忽然记起傅东夷早上跟自己说,赵承钰在长安城胡作非为,常召一位‘楼大人’进宫,风言风语传的到处都是。
傅东夷身份尴尬,不便见楼厌,裴渊无法叫他来确认此楼大人是不是彼楼大人。
可这人……
裴渊抿嘴。
楼厌仅休整了一天就急着回长安复命,他走后裴渊陪着顾长安立在墙头目送使臣队伍远去。
“老师果真不牵挂长安了吗?”
“既然辞官了,便放下了。”顾长安偏头看向裴渊侧脸,他的侧脸线条坚毅有力,看着便很让人有安全感:“再说了,长安也不是我的故乡,我有什么放不下的?”
“老师……想回家吗?”裴渊也偏头与他对视:“老师不是原本就打算回乡?如今,还想吗?”
裴渊驻守再次,注定此生都要留在边关了,若是顾长安仍然想回家……
“裴渊啊。”顾长安迎着风,瘦弱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了,看着立刻就要被西北刚烈的风吹散架了,裴渊站在他身前帮他挡风,他便安然站进裴渊这片港湾:“我与你说过,你在鸿雁山风景好的地方给我选一个好地方就好了,落叶归根这种事,我并不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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