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难得雷厉风行,回京刚满一个月,便在大朝会上直接命工部着手监修此台。
工部尚书已年过六十,在景贞帝手下做了近二十年的忠臣良将,虽有朝臣滑头的通病,但也兢兢业业无大功无大过,一朝被点名,哪里敢接这般能遗臭万年的功业,当场痛哭流涕,据理力谏。
景贞帝却丝毫没被其劝退,甚至大发神威,一天内连罢工部上下三级官员。
大朝会上不欢而散,文武百官走出大殿时都面面相觑,人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一句大不敬的问话。
皇帝这是被废太子气疯了吗?
但无论人们如何猜测,景贞帝是铁了心,仅仅缓了两日,便诏宰相、户部各人于宫中商议。
两相并尚书自然也都不敢在此事犯糊涂,硬是不松口,还因此被皇帝拒之殿外,又不得令出宫,只能在月光下站了整整一夜。
一晚上,昭义公主府的门槛都要被宰相、尚书的家人踏破了,以至于第二天清早尚不到辰时,昭义公主便拖着尚未痊愈的腿进宫。
月光还未全落,天色微凉,殿前几位老大人的脸与天色同样,青白泛冷,摇摇欲坠。
昭义公主一反往日跋扈,对几位大人恭恭敬敬做了一揖,权当代父请罪,而后便匆匆入殿,留给众人一个一瘸一拐的背影。
辰时末,在宫外远远守着的家眷们才终于看见自己大人的身影。
但朝臣和皇帝的博弈并没有因此而停止,甚至愈演愈烈。
景贞帝被满朝文武摆了个大脸,又恼又怒,一气之下深居宫中,直接罢朝不干了。
而朝中百官,暂且不论那些守正不阿之臣,便是有想要趋炎附势地借此往上爬的,也万万不敢在此时出头迎合皇帝,否则那便是与其他所有同僚为敌。
二十多年来未有之事,一向和谐共处的皇权和朝臣突然僵持对立起来。
幸好有昭义公主在期间做了纽带。
按常理来说,此时昭义公主的角色一般是由太子或者皇子来担任,只是可惜,秦元良刚死不久,四皇子又被提醒皇帝杀子的真相,他如今连个太子都不是,无论如何不敢在这时触皇帝霉头。
昭义公主只能走马上任,每日往返于宫中,大多数为劝说皇帝打消建造问天台的念头,偶尔还要为朝臣带话。
比如边关传来消息,突厥频频作乱扰边,还似乎正与新罗勾结,战事为大,该派该留,万望陛下予以批复。
再比如今年夏季多雨,南地洪乱比往年严重,当地刺史却不闻不问,都被百姓联名告到京城来了,请陛下明示是否要罢官赈灾。
还有工部上下三级都被罢官,如今他们群龙无首,已经干不成活了,恳请陛下另擢其人快快任职。
类似种种,不一而足。
认真来说,往日多年景贞帝在政务上虽然平庸了下,但总体而言还算得上勤快,诸如此类的奏章他没什么高见,却都要看过批过才下发。
可如今景贞帝罢朝,不理朝政,国中政事却一日不少,底下人即便有良策也不敢贸然出手,急得要火烧眉毛的,只能求到昭义公主面前,借其向皇帝要个手批。
为国为民之事,昭义公主哪里敢不应。
如此过了一月,皇帝终于被公主和国师劝得松动,愿意后退一步,只取四九之数,将十丈之高的问天台降至四丈九尺高四丈九尺方。
朝臣这边,公主也三拜相府,千辛万苦说服了杜相见好就收,率百官向皇帝低头。
一场博弈论到此时,骊京城内天色已经转秋,树叶纷落。
赶鸭子上架的工部新尚书刚刚领过圣命,转身就拜了昭义公主和国师的码头。
宴罢,秦宸章携了一身酒气进到浴池。
出来了,还抬着胳膊朝身上嗅嗅,问旁边的侍女:“可还有味道?”
侍女笑着说:“殿下身上只余百花芳香,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异味。”
秦宸章点点头:“那就好。”
说完后屏退左右,这才推门入室。
正恰逢青黎以玉击磬,一道清透之音响起,像泓清泉流淌于心,空灵悠扬,带着余音萦绕于耳。
秦宸章停顿了下,才走进去,“怎么停了?”
青黎正站在桌前,案上摆了一件精致的木架,其中垂吊玉磬三个,玉身是水头极为漂亮的白玉,上方雕凤凰长鸣纹,其下又有松、鹿、鹤拱卫。
青黎还未开口回答,秦宸章便看出来这玉磬并非乐器,明显是做室内装饰所用的单品。
“这是谁送的?怎么就送三个?”秦宸章皱眉,随即又道:“你喜欢玩这个?我明天让人给你拿个整套来。”
青黎对它倒谈不上喜欢,但闻言也没驳她的好意,点头道:“好啊。”
秦宸章最看不得她这么乖,立马走过去偎在她身边,一边感叹:“好难得啊。”
青黎问:“怎么就难得了?”
“难得你能有个想要还喜欢的东西呗,”秦宸章扯扯她的头发,没好气地说:“你这么难讨好。”
青黎无奈,说:“你送我玉磬就是讨好了?”
“要不然呢,”秦宸章理所当然,而后又小声嘟囔:“你都不讨好我……”
青黎已经放弃猜测自己在秦宸章心里的形象了,拿着小木槌又敲了几下桌上的玉磬。
秦宸章也毫不在意,从背后搂着青黎的腰,下巴搁在她肩上。
过了一会儿,青黎收起木槌,抬抬肩,问她:“累了?”
秦宸章摇头,说:“不累,就喝了点酒,说说话,有什么累的。”
青黎笑了下。
秦宸章的身体确实不只是健康朝气,而且还有常人难得的旺盛精力,就算前一日再如何劳累,稍作休息也能满血复活,如同一种天赋。
秦宸章又说:“好好听,你敲得好听。”
青黎说:“好听是因为这几只玉磬的材质好,音色通透。”
“是吗,”秦宸章从她手里拿过木槌,自己也敲一下,“咚”的一声。
秦宸章唔了声,说:“看吧,明明是你敲得好听。”
“你手劲放轻点,”青黎握着她的手去敲,试了三次音,声声温柔,这才松开,道:“白玉磬贵重,照你刚才那么敲,没几下都要敲出裂痕了。”
秦宸章自然知道,只是对此不在乎罢了,但她自忖要顺青黎的心意,便作势轻轻敲了几下。
室内玉磬之声一时连绵,清脆的,悠扬的,悦耳,婉转。
良久,秦宸章侧头,注视青黎的侧脸,心里只觉奇特。
为什么呢,为什么无论在外心情如何,历经多少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可只要面对她,就像变了一个人,连对这往日看都不看一眼的玉磬都察觉出美好。
为什么呢?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你了?
“青黎。”
她不由得收紧手臂,软而胀的胸口紧紧贴上青黎的后背。
玉磬之声一下子重了。
秦宸章吻了吻青黎的脖子,又叫了她一声,声音软绵绵地:“青黎。”
青黎侧过头,回应似的,也碰了碰她。
两人交换了个吻,缠绵而湿润,足够温情。
分开的时候,秦宸章眼睛里都溢出水光了,脸上染了情欲,像浸透了雨水的花瓣,滟丽,明媚,真可谓颠倒众生。
“青黎。”她小声道。
“嗯。”
秦宸章抿唇,说:“你真好看。”
青黎笑了下。
秦宸章说:“是真的,你长得极美,是这天下最好看的人。”
“是吗?”青黎作势沉吟,然后说:“世人皆爱美,怪不得你会想要与我厮混。”
“什么叫厮混?”秦宸章对这两个字莫名敏感,立马不开心,皱着眉纠正道:“我们明明是两情相悦!你怎么回事?你都不愿意跟我两情相悦吗?”
青黎从善如流,顺毛撸,随即改口道:“怪不得你会与我两情相悦。”
秦宸章也特别好哄,抿唇生了会儿气,便轻哼了声,说回之前的话题:“其实我长得也很好看,比你也不差,只是你看不见……”
说到最后,她幽幽叹了口气,有些怔忪。
青黎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松了手里的木槌,转身摸了摸她的脸。
“我可以看见。”青黎说。
也不知道怎么的,秦宸章突然就心生委屈,一下子反驳道:“你看不见!”
她甚至忍不住问:“你为什么就看不见我?我想让你看见。”
“青黎,我长得真的很好看,很多人都因为我的容貌喜欢我。”秦宸章搂着青黎的腰,认真地说:“如果你能看见,你也会的,你会比现在更喜欢我。”
“真的。”
第136章 古代宫廷36
昭义公主的美丽, 骊京城尽人皆知。
她借着修书的名义广开宴会,每遇佳作便赏金赐银,甚至举官授职, 引来无数文人争相为其作词赋诗,称赞她的美貌, 歌颂她的仁孝和智慧。
她爱打马球、赛猎,月余一次, 每每一呼百应, 京内贵族子弟无不趋之若鹜,上至禁中校尉, 下到屠贩之家,身手不凡、骁勇善骑者, 皆以入公主赛队为荣。
她喜经营,皇帝建造问天方台, 需木、砖、丹砂无数,涉及商人供应, 均要经公主之手。另有纸、酒、茶、纺织等业, 无数商贩愿意捐纳资财, 以此冠“昭义”二字为首,心甘情愿俯身为犬马。
整个公主府因而繁花似锦, 花钱如流水, 日进比斗金。
御史为此上奏不止, 外界也盛传, 说昭义公主虽然脱冠入道,却毫无道教清修之态, 生性美艳,擅权, 骄奢,荒淫。
秦宸章对这些流言烦不胜扰,但也没有过于大动肝火,她清楚,若自己只因流言蜚语就寝食难安,那便是作茧自缚,什么都做不成了。
相对地,京中确实也有许多人向秦宸章自荐过枕席,就连来人送礼,都有进献相貌姣好之少年的情况。
秦宸章一概不理,可又不妨碍她拿此事恐吓青黎,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
“你可要更用心对我,否则我就换个人宠幸。”
她语气高高在上,令青黎哭笑不得。
秦宸章本性便极为霸道,性格底色带着傲慢和贪婪,无论是情感,还是生活,都索要无度似的,总想青黎对她满心满眼,予取予求。
好在她如今大部分的时间是被燕朝上下的权力之争所占用,情绪也逐渐被时事修炼,包装在表面的温情趋于完美,以至于偶尔使个心眼、耍个小性子倒成了情趣。
青黎多数都顺着她。
秦宸章有时拿捏得当,见好就收。
有时又得寸进尺,像贪得无厌的猫儿,冷不丁就要挠她几下咬她几口。
她牙尖嘴利,虽不至于出血,却总要把人咬出清晰的痛感后才松口。
青黎掐她的脸,治了她好几次都不罢休,反而变本加厉。
“秦宸章,你这是从哪养成的癖好?”
“从你这养的,”秦宸章理直气壮,胡说八道:“你好香,想把你吃了……”
青黎说:“那也不准咬。”
秦宸章双颊被她掐得泛疼,忍不住晃了晃头,唔唔两声求饶,伸手去扯青黎的胳膊。
青黎松开她。
刚一松开,秦宸章便凑过来,亲吻青黎的下颌和脖子,潮湿中带着密密麻麻的齿啮感,好似挑衅。
青黎时常头疼,但对上这么个矜贵的主儿,打不得骂不得,狠了心也只能使劲搓揉几下。
秦宸章不以为忤,反而得意,笑得像狐狸,伸出手指勾她:“你行不行啊?”
青黎无奈,将她按在床上,伸手去摸身旁散落的衣物,满地绫罗,其中夹杂着精美的发簪朱钗,摸了好半晌,手指才碰到一块圆形玉佩。
“咬着。”青黎将玉佩递到她唇边。
秦宸章垂眸看了眼,碧青的玉环佩,雕透凤鸟和卷云,底下垂挂几颗蚀花玛瑙珠,长长的红穗柔顺鲜艳。
微顿之后还是启唇,乖乖把玉环咬在嘴里,碧玉质地坚硬,温润光滑的曲弧卡住唇角。
青黎说:“不能掉。”
“嗯……”
青黎又说:“也不能太用力,玉环薄脆,咬断了,会割伤舌头。”
秦宸章闭了下眼睛,牙齿下意识便松了劲,舌尖顶着上颌,玛瑙珠垂到下巴,流苏红穗乱了,细细软软的丝线落在脖子里,随着晃动扰人的痒。
但再痒也只能发出哼声,连手臂都像被无形束缚,抬不起来似的,只能攥紧身上的床单。
青黎为她短暂的乖巧轻叹:“秦宸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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