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黎书写了一套成熟的章程悬挂院内,同时在附近开立了一处医学院,招收少年入内学医,还特意标明了对女医的要求。
其实青黎列出的十三科多数都可以由太医令中其他人接手,唯产科一道她用心最多。
自古以来,生产都是女子的一道鬼门关,特别是在没有科学的医疗设施和技术的背景下,初产妇的死亡率几乎超过百分之十,这样的概率,即使是在皇室权贵之家也不因优越的环境而转移。
与之相对的,还有极高的婴儿死亡率。
景贞帝算得上一个子嗣繁荣的帝王,如今后宫中,现存的公主有五个,皇子有三个,包含秦元良在内,景贞帝共有九个孩子称得上康健。
但宗册记载上,后宫之中原本有十六个孩子诞生——近乎一半的死亡率。
青黎并不觉得自己可以赤手突破这个时代有限的环境限制,但若能尽力影响一二,已经足够欣慰。
除了医院之外,她也逐渐开始侵蚀秦宸章身边的其他事。
她借着新设数字核算的名义插手公主府的账目,又劝其接收了几个经商世家给予依附和便利,而后着人在京郊、昭义两地开立工厂,不拘畜牧果园、纺织木造,也不拘是否会生出盈余,只是为了能以此为由招收大批青壮男女。
秦宸章如今因建造问天台掌握了大半个工部,鸿文阁除却经史一道外,便也开始通过工部收录一些在文人学士眼中被称为“奇技淫巧”的知识。
青黎只单在中秋灯会上知道有走马灯的贩卖,就知道这世上奇思妙想之人极多。
走马灯的运行原理是涡轮式热汽机的雏形,若能用于生产,谁也无法预料第一次工业革命会不会提前到来。
近乎繁忙的事务将时间塞得满满当当,以至于这一年过得极快。
这一年,景贞帝病衰两次,身体越发不如从前,同样也越发疏于朝政,仅盛夏一季,便有月余未开朝会。
这一年,跟秦元良有关的旧臣,上至宰相,下至东宫九品属官均被贬出骊京,陌生的面孔接二连三的出现在朝堂之中。
这一年,后宫尹贵妃蠢蠢欲动,四皇子频频出现在百官视野内,引来不少人攀附迎合,新的势力架构逐渐形成。
这一年,突厥一扫之前试探的态度,二十万铁骑横扫边关,燕军接连溃败,最后只能退守京门关,关外六城连带着之前的曲西三城均被突厥抢占。
这一年,昭义公主以建造问天台资重伤国、边关频出战事为由,劝说皇帝接受民间以钱买官,最终达成一月封出二十个京官的荒唐盛况。
这一年,由昭义公主之名举荐入朝的官员十之占七,鸿文阁前门庭若市,公主论才不论贤,普通人在其眼里只被分为两类,与她有用的人,或者无用的人。
这一年,边军大将冯长仞于战场上中刀身亡,边关众将群龙无首,皇帝钦点老将卢莫愿为帅,周盛、周仪为前锋,出击突厥。
——
时光滚滚,又是一季盛夏。
青黎身边换了新人,应小禾给青黎读了多年医书,即便是没有系统去学医术,也小有所成,青黎兼听了她的意见,放她出了公主府,在医院里与范迎雪一同做女医。
顶替应小禾岗位的新人没有姓,双字为木辛,一听名字就知如明夏一样,都是宗室出来的侍女,照顾人的工作比当年幼小的应小禾专业许多。
青黎午后小憩,醒来后,便听木辛说倬温公主来了。
前几年,景贞帝还打算让倬温公主代秦宸章和亲,只是后来突厥王子被杀,燕国与突厥开了战事,秦宸章又称要为国为父祈福入道,终身不嫁,这才让和亲一事不了了之。
后宫里,秦宸章之下,年岁最接近的公主便是倬温。
代嫁一事消弭后,这位长在深宫里的六公主也没有与秦宸章生出嫌隙,反而借由此事让彼此有了交集。
昭义公主威盛,又时常进宫面圣,不管是想攀附还是真心,十次里有八次,秦倬温都会去向皇姐宫里请安问好。
此番言行举止可比四皇子用心多了。
秦宸章无心结怨,自然也以善待之,时间久了,便慢慢将其庇于羽翼之下,去年中,还给这位听话的六妹妹挑了个驸马。
那驸马的人选是秦宸章和青黎两人一起商量的,正是后来被派边关帅将卢莫愿老将军的长孙。
景贞二十七年,二十三岁的秦宸章没有因为政治权衡再选驸马成婚,而是将这桩婚事的主角提前变成了秦倬温。
卢家的小将军是京中有名的勋贵,无论武艺、才智都堪为上品,又家族显赫,聘为驸马毫不逊色,秦倬温自然无异议。
婚后两人居住在秦倬温的怀宁公主府里,生活倒也算和谐。
但如同出笼的小鸟,秦倬温自从搬出宫住进自己的府邸,又被秦宸章影响,便慢慢摒弃了曾经的小心谨慎,变得活泼起来,即便是烈日炎炎,也架不住出门的心。
相比而言,秦宸章却在后悔没跟景贞帝一同外出避暑了。
今年刚过六月,景贞帝便带着国师和无数方士跑出骊京,住进了避暑山庄,京中百官随行一半,剩下一半以杜相为首,实行监国。
四皇子随行圣驾,秦宸章便没跟着同去,留在了骊京城。
等过了七月,京内像藏了个大热球,一连两月,连场急雨都没下,空气中犹如火舌舔舐。
秦宸章耐不住热,日常守着冰盆,一步也不想往外挪。
青黎换了身衣裳,还未来得及束发,便听门口响起脚步。
秦宸章掀开竹帘进来。
青黎听她不说话,有些奇怪:“怎么了?”
“没怎么,”秦宸章踱步到她身后,看着镜中的人,慢条斯理地说:“就是倬温过来了,说她身体有孕了。”
青黎啊了声,倒也没太过惊讶。
秦倬温成婚快一年了,这个时代又没有成熟的避孕措施,怀孕实属理所当然。
青黎问:“什么时候诊出来的?多久了?”
“今天早上刚摸出来的喜脉,两个多月。”秦宸章说着,一边用手撩拨青黎的头发,说:“倬温心眼浅,心里装不了事,确定之后就过来告诉我了。”
青黎原本在单手束发,被她捣乱后微叹,索性将发带递到她手里:“你来。”
秦宸章笑了笑,接过发带,继续道:“她还没走,你等会儿出去再帮她看看。”
青黎应了声。
秦宸章对帮青黎绑头发这种小事极为顺手,做的次数多了,还会庆幸青黎发饰简单,若是如她那般挽个垂云髻什么的,她可做不出来。
发带仔细绑好,秦宸章又轻轻拍了拍,而后却没离开,反而俯身,下巴压在青黎肩膀上,目光盯着铜镜中的两人。
青黎等了一会儿,抬抬肩,问:“倬温不是还在外面等吗?”
秦宸章嗯了声,脑袋却不离开。
青黎想了想,又问:“倬温有孕,你不开心么?”
秦宸章摇摇头,说:“没有不开心,挺开心的。”
青黎抬手摸摸她的脸,说:“殿下脸上没有开心啊。”
秦宸章笑了下,却没说什么,只是蹭她的手。
过了好一会儿,秦宸章才站起身,又拉她起来,说:“走吧,你去给她掌掌脉。”
秦倬温正坐在外间等,一看见青黎便起身,乖乖叫了声:“青黎姐姐。”
青黎回以礼貌,朝她笑笑。
脉象呈现往来流利,如珠走盘,确实是两月有余的滑脉。
青黎给秦倬温说了一些注意事项,又安抚她不要过于紧张,还让木辛去拿一本医院为产妇出的小册子给她。
秦倬温声音愈发甜,她来公主府次数不少,秦宸章将她视为自己人,与青黎相处便不遮掩,以至于她对青黎算不上陌生。
秦宸章在旁听着,偶尔插一句话。
木辛拿了册子进来的时候,她正问驸马知不知道公主有孕的事。
秦倬温说:“他今日当值,不在家,晚上回来就知道了。”
秦宸章点头,又说:“你这一胎是卢家第四代的嫡太孙,她们家老夫人应是会请你回卢家养胎,你可想好了,回还是不回?”
“我不想回,”秦倬温说:“卢家四代同堂,关系太复杂,就算伺候得再好也肯定比不上我自己的公主府自在。”
“不想回就不回了,明日我派几个宫里的嬷嬷给你。”秦宸章声音随意,说,“以后也不用让她们回宫,就留在你府上照顾你。”
秦倬温弯起眼睛:“谢谢皇姐。”
秦宸章笑笑。
也不知是不是跟青黎待久了,那笑意与刚刚青黎对秦倬温做得如出一辙。
送走秦倬温后,秦宸章没心思去书房,就坐在桌前跟青黎说话。
桌上有一碟侍女新送上来的樱桃,底下镇着霜白碎冰,樱桃果皮颜色绛红,鲜艳欲滴。
秦宸章尝了一颗,觉得挺甜,便给青黎也喂了一颗。
青黎张嘴含入唇中,她唇色微粉,倒衬得樱桃红出艳色。
秦宸章趁机揉了下青黎湿润的唇,凑近了些,问:“甜么?”
青黎咬破薄而脆的果皮,嗯了声,眼睛却“看”着她,露出明显的疑惑。
秦宸章给自己也吃了颗,半晌,看着青黎笑:“你不会以为我要对倬温这一胎做手脚吧?”
青黎摇头:“你当然不会这么做。”
但还是没想明白秦宸章情绪为何会突然低落。
秦宸章反倒因为青黎思索的神态而逐渐生出笑意,很耐心地用手指捡着碟子里的樱桃,你一颗我一颗的投喂。
直到青黎拒绝,她才停手,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青黎皱眉,问:“你怎么了?”
秦宸章说:“就是感觉自己一下子变得非常多愁善感。”
青黎微怔,神色有些茫然,似是想不出来秦宸章怎么会跟多愁善感这几个字扯上关系。
秦宸章手托着下巴,声音有些不着边际,说:“倬温竟然有孩子了,有点吓人,生孩子会死人,生下来了也不一定活,她不知道吗,怎么还笑得出来,真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生……”
青黎说:“繁衍是万物生存的本能,就像饿了会想吃东西、渴了要喝水一样自然而然。”
秦宸章皱皱眉,随即问:“那你想生孩子吗?”
青黎说:“不想。”
秦宸章说:“你为什么不想?”
青黎反问她:“你想吗?”
秦宸章说:“我也不想。”
青黎点点头,说:“那就好。”
秦宸章眨了下眼睛,反应过来后一下子笑了,笑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停下,却又伸出双手去揉青黎的脸。
“好什么好。”她声音里含着笑。
青黎没说话。
不过,她也知道秦宸章以前曾无意见过宫中妃嫔产子并不慎一尸两命的现场,所以阴影颇深,对怀孕近乎畏惧。
好在青黎确实也没能力让她怀孕。
第137章 古代宫廷37
景贞帝自避暑山庄回京后的第一次朝会上, 有上封请立皇太子疏,光禄大夫并其朝中权臣十余人伏阁举荐四皇子为太子。
帝大怒,斥众臣, 悉贬岭外。
四皇子如今年至二十,早已得封襄王, 领襄州封地,早几年元服后未出京就藩, 一则是按燕朝旧制, 皇子虽成年,却也并非一定要即刻就藩, 二则就是朝堂上下人人皆有的共识——秦元良死后,东宫空出来的太子之位。
请封太子失败, 朝廷内外都有些惶惶。
四皇子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皇帝就下诏, 令襄王迁到襄州安置。
四皇子自然不甘,接到诏书后当晚就生了病, 暗地里则让家臣携重金求助昭义公主。
托病小半月, 皇帝一直未改变主意, 四皇子不得不拜别皇帝贵妃,随行王妃家眷, 沿着官道赶赴襄州。
亲王仪仗刚刚起行, 朝中杜相便率领百官, 请求皇帝顾念襄王身体有疾, 格外开恩,把他留在骊京。
景贞帝将奏章压了七日, 才下诏将其召回。
经此一番折腾,四皇子回京后立刻躲进了自己的王府中, 再不敢轻举妄动。
而作为交易,光禄大夫及御史台上十余个空出来的官职,均由昭义公主指点之人上位。
景贞帝对此不甚在意,毕竟满朝文武中,只有昭义公主的人才最听话,无论他如何荒唐,是大兴土木,还是迷信丹药,都会第一个跳出来赞同。
如此无令不从的诸位朝官,跟他自己的亲信又有何区别?
至于皇太子的人选——
中秋之宴,帝王近座上既不是皇子也不是重臣,反而是国师并两方士。
其中有一方术士格外引人注目,不仅是因为其性别为女,还因为她脸上覆有青黑胎记,占据半面之大,定眼望去,一张芙蓉面被分为阴阳两态,令人悚然。
这道士名为常少芳,自称有离魂之术,可以在睡梦中游于三界,见鬼通神,而且为人机敏,能言善辩,常献帝王光怪陆离之奇事,皇帝因此对她极为信任,在宴上问她,神明可言谁堪任储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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