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某些少数民族会说云霙树是迷乱心智、令人耽于漫长回忆的妖异之树。永琏想着,艰难地挪开了视线。
“永琏!”
窗外响起清脆的喊声,永琏对其再熟悉不过。匆匆下楼打开门时,绫叶仍观赏着西来家庭院的云霙树。
“下午好呀。”她转身笑道。
“先进屋吧。”永琏将庭院门完全推开,“朱祐辉也来了。”
绫叶惊讶地眨眨眼,“朱祐辉在你家?”
“是啊,在我房间。”
“他很早就来了吗?”
“准确说没走,他这几天基本一直在我家,除了昨天回家拿东西。”
“唉,最近我都没什么时间找你一起玩。你平时要上学,爸爸开始教我很难的知识了。”
“那今天就留下来呗,你不是一直说想认识朱祐辉吗?”
“不啦不啦,我会打扰到你们的。”
“有什么可打扰的啊?”
“我很好奇朱祐辉的事,所以到时候一定会缠着他问个没完,永琏你觉得没关系吗?不会觉得我讨人厌?”
永琏仰起头假想片刻再道:“如果是你的话无所谓吧,要是聊累了可以和他一起下会儿棋——你不是也会下棋么?”
“那你怎么办?”
“我?我……我就在旁边看着。”
“这怎么行呢?所以我还是不进去了。”绫叶摇摇脑袋,“我和爸爸要去梅滨参加古文字学的交流会,再过一会儿爸爸会来接我。”
“学术交流会啊,岂不是要云里雾里地听那些大人念叨好几个小时了。”
“没关系,今天的主题是殷莱文,我能听懂!”
“感觉也没什么意思,你要不就留在我家吧,下午我们多半不会出门。”
“不用啦不用啦,我有打发时间的方法。永琏这么想让我留下来,难不成——”绫叶思考半晌,双眼一亮,“又是想让我帮你做作业?”
“我马上就要写完了!”绫叶咯咯笑起来,永琏无奈道,“所以你找我有什么事?”
“噢,我是来送礼物的。”
“礼物?”
“没错,你的生日礼物!”
绫叶从针织外套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礼物盒,外层覆着淡金色的珠光纸。
“生日快乐,永琏!”绫叶将礼物盒捧在面前,笑容比春光还明媚。
“谢谢……”永琏略微惊讶地从她手中接过礼物盒,“可是我的生日还有十多天,没必要这么急啊。”
“那是因为我从新年就开始准备了所以才能这么快送给你哦,而且爸爸也让我今天就带过来。”
“我能现在拆开吗?”
“嗯!”
礼物盒很轻,永琏猜想可能是某种装饰,他小心地撕开珠光纸,打开盒盖。果不其然,黑色绒布中央放有一枚淡蓝色宝石镶银边的圆形饰品,比衬衫纽扣略大些。
“胸针?”
“是袖扣!”
永琏拿在手中仔细端详片刻。白银如藤蔓般搂住中央通透明耀的宝石,圆润的宝石中没有半点杂质,背侧的固定点则设计成一道优美的弧形鱼尾。
“怎么样怎么样,很合适吧?”绫叶满怀期待地看向永琏。
“好是好……”
“嗯?”
“以后最好不要把袖扣贸然送给别人——当然收到这份礼物我也很高兴啦。”
“永琏是我的好朋友,所以我才特地送你嘛。”
“不是指这个……袖扣作为礼物有别的寓意。多数时候意味着送礼的人想告诉收礼的人‘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总、总之就是‘我喜欢你’的意思。”
“可我本来就喜欢你呀。”
永琏仰头哀叹一声。
“噢!你说的喜欢是指你对朱祐辉那样的喜欢吧?我理解了!”
“你真的理解了吗?”
“话说回来你从哪里知道这个知识的?以前做过功课吗?莫非是给朱祐辉送礼前特地查过?”
“有些事知道就行没必要特地说出来——”永琏决心拉回话题,将袖扣放回礼盒中,“看起来好贵啊,我都不好意思收了。”
“不贵不贵,放心收下吧。我家正好有几颗高纯度凝晶石,我让爸爸挑了一颗,再拜托锡尘叔叔重新改造了一下。”
“谁?”
“爸爸的朋友,锡尘叔叔会做法器。没错,这不是普通的袖扣,而是一件法器!”绫叶再度将袖扣取了出来,“我来帮永琏戴——我记得惯用手是右手?”
“嗯。”
“那就借用下左手!”
永琏困惑地伸出左手,撩起外套的袖管,绫叶为他折起袖口,将袖扣的鱼尾从扣缝中穿过,一扭角度便轻松地佩戴稳固。
“所以怎么用?”永琏来回旋转着手腕,不管怎么看都是枚普通的装饰品。
“经过特殊处理后的凝晶石拥有与防御型法器不相上下的稳定性和共鸣强度,还兼具极佳的凝集、延展、塑形能力——简单说就是它能编织成武器!只要这样——”
绫叶摊开右手,靠向镶于袖扣上的宝石,只见宝石亮起了青蓝色的光芒,水雾状的细线从宝石内剥离,上浮至绫叶掌间并迅速集中交织。亮度很快达到顶点,她再立即向后撤手,便从青蓝之中抽出一把比手臂还长的银刀。轮廓清晰,有刃有柄,通体透着淡淡的光泽,如同一道能用手把握的银色影子,看得永琏瞠目结舌。
“虽然硬度可能说不上极佳,但应对大多数近身搏斗场合都没问题——爸爸说的。”绫叶转身将银刀面向无人侧挥舞两下,破风声清亮入耳。
“怎么抽出来的?”绫叶停止挥刀后,永琏小心地伸出手指触碰刀刃,质地冰凉且坚硬。
“凝晶石储存着充足的能量,我用自己的凝力将它们暂时抽离出来了,你可以看看袖扣现在的状态。”永琏低头,发现凝晶石已经变得无色透明,“作为核石的凝晶石经过素凝水润化,激发了内部的活性,变得容易操控,只要使用自己的凝力,内部的能量就会产生共鸣并实现具象化。”
“也就是说这枚袖扣相当于刀鞘?”
“不止是刀,我比较习惯刀才编织成刀了,永琏擅长用剑也可以编织成剑。盾啦、长枪啦、匕首啦,按理说都行,除了弓弩,因为会将一部分能量投掷出去,那样就无法回收了。要是核石中的凝力存量越来越少,最后就无法使用了。放回去也容易,只要靠近核石,停止编织——”
绫叶将刀刃朝下,银刀的边缘很快开始混散,自下而上化作光丝,像青蓝的水流般朝袖扣涌去,不过几秒就完全从绫叶的手中消失,宝石也再度泛出青蓝色光芒。
“有点像契约型武器……”永琏忍不住嘀咕,“也是使用时才具象的无形刀剑。”
“没错!只不过契约型武器的核心是依存在武器上的剑灵,这个的核心是凝晶石。另外契约型武器因为契约的存在会更容易取用,但这个要稍微费些力气……总之永琏先试一下吧!”
不用特地说明,永琏明白凭空缔造一把光剑不是易事,他深知绫叶之所以做得如此轻巧是因为她是筱原和也的女儿。筱原家对凝力的原理与运用研究颇深,她的祖父与曾祖父更是因创造了重大的理论而被写进了教材。永琏沉了沉呼吸,将右手掌摊开置于袖扣上方,他集中起念力,凝晶石的光芒越来越亮,光线从凝晶石中不断升起,向掌心汇聚,凝结成十字形状。他心想这就是剑柄与剑格,便用手握住了它。触感仿佛一块即将融化的冰。他屏住呼吸,缓缓抬手,可抽出的剑刃长度尚不及三成,青蓝的光芒便在一次忽闪之后支离破碎。
“有点可惜,不过没关系,再练习几次一定能成功的,虽说是第一次但是已经做得很好了!”绫叶连忙为他鼓气道。
“恐怕得几十次。”永琏略带疲惫地说。
“爸爸说这个袖扣能帮你练习编织的技巧,而对幻术师来说编织和组合是最重要的技能。”
“所以有没有什么窍门啊?”
“窍门?唔——唔——”绫叶偏着脑袋闭着眼睛皱着眉头,苦想了好一会儿,永琏差点以为她突然睡着了。
“算了,我还是自己悟吧。”
绫叶睁开眼睛,“要不问问朱祐辉?我觉得他应该能总结出好几点。”
“要是他也不会呢。”
“他肯定会的。”
“你怎么这么确信?”
“难道朱祐辉不就是一个神通广大的人吗?至少永琏说的那些话给我这样的印象。”
永琏别过头,抓抓了后脑勺的头发,“我才没这么说。”
“明明说过嘛,我找你玩的时候你每次都要说好多朱祐辉的事。‘幸好他又给我讲了一遍战斗理论课本第十一章 的内容,斯特里奇老师要是能教得这么浅显易懂我哪至于打瞌睡’。‘他的剑术真不一般,不知道是跟谁学的,应该让你当场看看’。‘他居然还懂崂水语,前天晚上给我读了一本《劳妮娅号幸存者谈》’。‘上周回来他又带了好几盒甜得要死的饼干——’”
“我根本没说过这些话——你的记性怎么也这么好啊!”永琏气恼地捏住绫叶的脸颊。
“因为永琏过去说得太多了。”绫叶的声音含含糊糊却仍在笑着,永琏看出这个轻罚没有任何意义,随即收回了手。
“你该提醒我,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谁听多了都会烦。”
“当时你的语气虽然听上去像抱怨,但我觉得你其实乐在其中呀。”
永琏又是一阵语塞,绫叶贴心地说道:“我送完礼物啦,永琏也快回去吧,占用了你这么多时间。”
“等一下。”
永琏转身快步回客厅,从储物柜里拿了罐话梅糖。当他再回到门前时绫叶的父亲已经来接她了,他向筱原和也问了声好,便将玻璃罐塞到绫叶手里。
“就当是我提前给的回礼了——你今年的生日礼物我也会再准备的。要是交流会听得太困,这个或许能不让你打瞌睡。”
绫叶好奇地翻看着玻璃罐上的包装,“谢谢永琏,我一会儿就尝尝!嗯……生产地,加梅里亚米涅里镇?”
“朱祐辉买回来的,要是觉得不好吃我替你打抱不平。”
“一定好吃的。”绫叶开心地看向永琏,“那我先走啦。”
“嗯,改天见。”
“平时要多多练习哦。”
“我会的。”
“永琏将来一定要成为厉害的幻术师。”绫叶极其认真地说,青蓝的眼睛里仿佛有一片熠熠星空。
“你这话说得太早了点吧。”
筱原和也同样笑盈盈地注视着永琏,开口还是那样不急不缓,“我和小绫是一样的期望哦,永琏君。”
“……我会尽力的。”永琏略带忐忑地答。
绫叶调皮地笑起来,朝永琏挥手道别,随后被筱原和也牵着离开。永琏看着筱原父女沿着缓坡远去。
明明早就邀请了绫叶参加下个月自己的生日晚餐,永琏却觉得要过很久才会再见到她了。
他收拾起心情,关好庭院门,回到房间时朱祐辉仍坐在桌前替他写魔法理论基础课的论文提纲,听到脚步声后抬头。
“筱原小姐和你说了些什么有趣的事?”朱祐辉笑着问。
“算不上多么有趣——”永琏坐回桌边,忽然有些心虚,“你都听见了?”
“只听到了笑声,我想你们应该聊得很开心。”
“我们有那么吵吗?”
“没有的事,无非因为周围太过安静,何况筱原小姐的声音本就像山野黎明间载歌载鸣的云雀一样。”
“你这是在夸她吗?”
“筱原小姐是你的朋友,我又没有和她见过面,为什么要在你面前挖苦她?”
“那就别用这么别扭的称呼方式了,绫叶明明比你小好几岁,直接叫她的名字不就行了么?”
“你在筱原小姐面前也是这么称呼我的吗?”
“那不然我叫你什么?”
朱祐辉的表情仿佛冻住了。他微微点点头,便一言不发地低头继续书写,永琏既惊讶又疑惑。
“怎么了?”
“没什么。”朱祐辉轻轻说。
显然有什么。永琏趴在桌上想看清朱祐辉的神情,“我哪里做错了?”
朱祐辉只是短短地瞥了他一眼,淡然的表情仿若寻常,“你没做错,别多心。提纲快写完了。”
之后朱祐辉没再说话,永琏便继续趴在桌上看着他,只是这次视线的落点在钢笔笔尖。字迹仍如信中那般俊秀,永琏不禁希望朱祐辉能尽可能地多写几排。只不过,刚才的某一瞬间他从朱祐辉的眼睛里窥见了从未见过的极其黯淡的色彩,陌生得让他惊讶甚至紧张不安。
等待的时间不长,朱祐辉只再往下写了五行字。
“你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太明白的地方。”朱祐辉将稿纸推给永琏。
永琏还趴在桌上,偏过头粗略浏览了一遍。挑不出刺,自己写的话可想不出来这么多种论证角度。于是他放下稿纸,坐直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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