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青殿大人没有和您介绍过鄙人,真是可惜。”身披斗篷的来者惋惜地说道,“不过,鄙人很愿意为您讲述您的好友在阿萨克斯大显身手的故事。”
“我——”
一只手臂挡在永琏身前。朱祐辉起身,按住永琏的肩低声说道:“你先回家。”
“可是你——”
“没事。回去吧。”
他侧脸看向永琏时,眼里那片阴翳短暂地消退了下去。纵然心中有一百个疑惑,永琏还是听从了朱祐辉的安排,离开前仍不甘心地狠狠瞪了斗篷怪人一眼——他竟然还在恼人地笑着。
走出店门,来到街角,永琏独自驱车回家。再也闻不见奶油、翻糖、巧克力堆叠起来的甜蜜味道了,大脑随之冷静下来,他竟然产生了一分庆幸。
——幸好那个斗篷怪人突然杀到,否则自己差点说了傻话。
没错,永琏竟然如此想着。一定是因为那家店的气氛、一定是因为那份差点被服务生送错的情侣蛋糕,他才会鬼迷心窍地打算对朱祐辉说能不能交往之类的话。可是他现在哪里有说这话的底气呢?能不能考上中央凝能学院都是个未知数,更别提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从季洲回来。如果真将这个糟糕透顶的想法宣之于口,恐怕就无法收场了。
话虽如此,永琏却并没有松口气——那个斗篷怪人实在是太怪了。
此前永琏只在一个地方听过青殿一词。《翠河古城考察笔记》,查涅尔夫·佩特瑞分析青殿是翠河古城王位继承人的居所。
斗篷怪人是何方神圣?为什么要用这个词称呼朱祐辉?
听对话他们不像是第一次见面,他是怎么认识朱祐辉的?他们口中的“那位大人”又是谁?
斗篷怪人说自己看到的“不该看的东西”是什么?朱祐辉又在阿萨克斯干了些什么?
那个斗篷怪人显然不是好应付的,万一他还有同伙怎么办?万一永琏离开后又冒出十来个斗篷怪人怎么办?
永琏停下车,转身望向身后。
满眼都是陌生的车流。
青鹊桥是从莳苑大道回银鸥路的必经之道。永琏将自行车缓缓停靠在桥东小广场的入口,自己则找了个面向车道的长椅坐下。太阳渐渐西沉,倾斜的光线染上金色,广场上玩闹的小孩被各自的父母牵回家,岔路口发生了拥堵,鸣笛声此起彼伏,加之鸦鸣阵阵,嘈杂噪音让人烦闷不堪。永琏坐在长椅上一动不动,他的大脑在飞快且不切实际地运转着,某个猜测自产生之后便在一厘一厘地倾吞他的思想——
万一朱祐辉回不来了怎么办?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青鹊桥以西。直到天边被落日浸成绯红、广场上只剩他一人,终于等到一个酷似朱祐辉的深色身影——不,肯定是朱祐辉。永琏顿时站起身,又觉得自己反应有些过度,再缓缓坐下。
没等多久朱祐辉便抵达广场入口。他匆匆下车,三步并两步向永琏走来,还没走近就冲后者大声喊了起来。
“不是说了让你直接回家吗?”
他几乎从没有如此大声地对永琏说过话。
永琏皱起眉头,“我还不都是为了等——”
没等其说完,朱祐辉猛地抓住永琏的肩膀,“你回来的时候有没有人跟踪你?或者直接来找你麻烦?”他语速很快,紧张地左顾右盼几眼后再看向永琏,“再或者说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什么天地命数星象灾变——”
“没有、没有、没有!前言不搭后语的是你自己才对吧!”永琏用力抬起胳膊甩开朱祐辉,“你是不是在加梅里亚惹到了哪家地头蛇了?”
朱祐辉似乎恢复了冷静,他垂下眼睛平淡地回道:“不是。”
“借高利贷了?”
“没有。”
“难不成失手杀了人?”
“别再乱猜了。我送你回去。”
“我也不想乱猜啊,但那人连你什么背景都清楚,就差跑到银鸥路敲响你家的门了!他究竟是什么人?要不直接联系治安局吧!”
朱祐辉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道:“你以后再也见不到那人了,没必要好奇或者在意。”
“谁在意他了,我是担心你啊!”
良久,朱祐辉也没有回应一个字。他一言不发地侧过身,兀自朝自行车停车位走去,仿佛没看见永琏愤愤不平的目光。
“你不把话说明白我就不回去了——喂!”永琏又气又急地扯过朱祐辉左臂,“你这人怎么油盐不进的!既然你没有把那些难事、破事或者坏事潇洒地解决掉,那就和我说啊!抱怨也好,或者直接骂人也好,无论什么都可以,旧夜那天你不是答应过我的吗?你这么快就反悔了?!”
朱祐辉拉开永琏的手,拍拍他的肩,舒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你想太多了,永琏。”
“我没想多!”永琏再次推开他的手,“别以为你比我大两岁就能端出一副兄长派头了!”
朱祐辉犹豫地看看永琏再别过脸,最终叹了声气,“好吧……那我问你,假如——”他忽然语塞,再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假如,你必须独自完成一件原本不该交托给你的任务,你的时间、人生甚至灵魂都要投入到这项艰难的任务上,因此不幸失败了数次。你不能确定下次机会何时到来并且能否成功,也不知道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将反复经历多久,即便如此,你也决心试图完成这项任务吗?”
“你这什么破问题啊,”永琏耐着性子说,“哪种任务、有多艰难?说明确点啊。”
“比如……一场世界性的灾难即将袭来,只有你可能找到阻止这场灾难的方法。”
“啊?”
一时间,永琏以为朱祐辉是在哪本老掉牙的小说书上读到这样异想天开的桥段,但后者无比认真地注视着自己,永琏只好将讽刺的话咽下了。
“所以你会怎么选择,永琏?”
永琏烦躁地抓抓头发,撇撇嘴:“大概……会吧。”
“为什么?”
“如果这场灾难将扩散至整个世界,那阻止它不就意味着拯救世界了吗?”永琏嘀咕道。
“也就是说,你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最终会达成一项无以复加的荣耀?”
“不是——你怎么不明白?”永琏恼火地解释说,“要是世界完蛋了,那大家肯定都完蛋了,包括老爸老妈,包括绫叶,包括奎蒂娜和希德尼那个蠢货,更包括你。所以阻止了灾难,不就意味着能救很多人,也能救你了啊。”
“哪怕不包括我,你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是吗?”
“什么意思?”
朱祐辉冷淡地说:“意思是,假如我不属于你试图拯救的世界——”
“那站在我面前的你是什么?不存在的幻影?我的想象?”
“我只是举个例子——”
“烦死了,怎么还咬文嚼字起来了。既然是我来拯救世界,那要拯救怎样的世界就该由我做主吧!”永琏冲朱祐辉嚷道,“我觉得你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不就行了——不对,你本来就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朱祐辉愣愣地看着永琏,许久都没有说一个字。这个问题本身就愚蠢,自己回答得那么认真就更蠢了。
“都怪你问了这个蠢破天的问题。”永琏气急败坏地转过身,朝自己的自行车走去,“搞得我像个大喊大叫的呆瓜——”
还没跨出去几步,永琏突然就迈不开腿了。
落阳沉入绯红的霞光中。朱祐辉紧拥着他,然而背后那片温暖却轻柔得不可思议。
永琏呆呆地站着,像木头人般一动不动,低头盯着自己和朱祐辉重叠在一起越来越长的影子,努力憋出了几个字。
“你不是催着我快回家吗?”
说罢,他忽然意识到心里那股还未燃尽的怒火早在不知不觉间消散了。
“再……”朱祐辉靠着永琏的肩,沙哑地开口道,“再晚一点,也不迟吧。”
他的头发在永琏耳边摩挲,有些痒。永琏偏过脑袋,靠在他的臂弯上。永琏不觉得自己说了多么感人至深的话,却希望这个拥抱能持续得更久些。他在脑海里又整理了一遍说辞。
“刚才那些话你以后别再说了。倒不是因为那些话本身有多傻——当然确实很傻。”永琏几乎是在嘟囔着,“什么‘不属于这个世界’,听着像是被所有人抛弃了似的,你是真的不在意听者的感受吗?至少我听着难受,所以……别再说了。”
朱祐辉在他耳边轻笑起来。
“哪、哪里好笑了?我说的是真心话!”
朱祐辉放开永琏,走到后者面前。夕霞的金光映在他的眼睛里、洒在他的红发上,发丝处闪烁着迷幻的淡橙色。
“所以我很高兴。”他几近留恋地注视了永琏半晌,忽然满足地笑起来,永琏不敢眨眼,唯恐那笑容下一秒就会消失,“看来我果然做了正确的判断。”
永琏晃过神后,耳朵有些微微发烫,“你这结论怎么得来的……”
“自然是有根据的。回家吧。”
天空渐暗,金光被缓缓收进云中。街灯亮起,斑斓的光彩仅在西侧的天幕留下最后几抹,永琏木然地看着它被风吹尽、消失不见,白日里的欢愉已不知所踪,浓稠的忧郁将他的心浸得发凉。
过了广场是一个十字路口。往东是银鸥路,往北是白鸰街,过去一起骑行时,永琏和朱祐辉都会在此分道扬镳。
“你这就回去了吗?”永琏冲朱祐辉喊道。
朱祐辉停下车扭过头,“不,我先送你回家。”
“然后你就回去吗?”永琏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声音有些发抖,“今晚回加梅里亚?”
朱祐辉沉默片刻,“明天你也要上学了,不是吗?”
永琏丧气地垂下头。
“即便这个假期结束也还会有假期的。”朱祐辉安慰道,“再过两个月就是光复纪念日和国庆节。”
“不是这回事……”永琏握紧自行车把,抬头看向他,“能明天再走吗?明天早上。”
“明天……那今晚——”
“留下来吧,我希望你能留下来……”永琏怯懦地说道,“如、如果不会耽误你学校的课……”
几辆车呼呼地从身旁驶过。永琏又开始打起退堂鼓,他的嗓子开始发紧,“……不行吗?”
“我知道了。”朱祐辉笑着回道,“我把车放回家再来找你。”
“那几点来?”永琏连忙问。
“今天父亲要回来吃饭。晚饭后,八点左右,可以吗?”
永琏点点头。
左转的信号灯亮起。
“那我先回去了?”
“嗯。”
“晚上见。”
离开前朱祐辉摸了摸永琏的头发。永琏看着朱祐辉的背影远去,明知再过不久就会相见,他的心却仍然空落落的。
就算请求朱祐辉再留一晚又如何呢?他终究还是会走的啊。
回到家,永琏在餐桌上将朱祐辉还会再来的消息告诉了父母,母亲无奈地叹了声气。
“你这就有些不懂事了,永琏。”
“我知道。”他低着头顺从地说。
“祐辉也还要上学,还有别的事太忙,你这样太耽误人家了。”
“我知道……”
“春神日这几天他一直都住在我们家,难道你们还没玩够吗?就算是再好的朋友也总会有分别的那天的,不论是谁都会经历这些呀。”
“……我知道。”
“既然你也理解那个道理,为什么还——”
“可以了,阿黛勒。”父亲息事宁人地开口道,“这是人之常情。”
母亲再没说什么。永琏瞪着碗里的饭,双眼眨也不敢眨。他吃完饭回到房间,将书桌上的作业、课本、杂物收拾整齐,坐到床边发呆,终于忍耐不住返回楼下,坐在入口玄关。
母亲说得没错,分别总会到来,可只要明白了这个道理,永琏就能安之若素地面对那一刻吗?
门外传来脚步声。永琏站起,毫不犹豫地打开门。
朱祐辉一手提着箱子,惊讶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永琏,收回准备按门铃的手,“抱歉,晚了几分钟。”
永琏清清嗓子说:“没事。”
“你的眼睛怎么这么红?”朱祐辉担忧地打量着他。
“都说了我没事。进来吧。”
还没回到房间,再见面的心安便转眼散去,永琏却像是再也感知不到喜悦了似的。那天晚上他没有和朱祐辉说太多话,他早早地躺上床,听朱祐辉读书,又早早地关了灯光。
困意如同浪潮,一次接一次地拍打着意识的海岸,永琏却挣扎着不愿就此合上双眼。他翻身,面向朱祐辉那一侧。
朱祐辉平躺着,漆黑中看不清他的脸。
“睡不着吗?”朱祐辉问。
“今天你回家,你爸有说什么吗?”
房间里静悄悄的。
“没有,出门前我告诉他我直接回加梅里亚。”
心脏突然缩成了一团。
“……对不起。”
被子沙沙地响了一阵,朱祐辉的声音近了些,“你突然道歉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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