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千山闭着眼睛,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对外界发生的一切似乎不闻不问。明玄在房门外听刘管家说完今日发生的一切,走到慕千山床边时,双唇都是发抖的。
他俯下身来,试图去试探慕千山的鼻息,但是手伸到一半,就被对方冰凉的五指攥住了。
慕千山眼帘掀开了一点,瞳孔虽然虚弱无神,却含了一点微微的笑意。
他把明玄的五指拉到自己的面前,用冰凉的双唇亲了一下。
明玄愣了一下,等回过神来,脸顿时就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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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谈话
驿馆。
“姓慕的欺人太甚!”三皇子一进门,便粗声粗气说。
大皇子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有他在,我们暂时动不了大晋了。可惜,上次的机会没有把握好。”
三皇子眼中闪过狠厉神色。“就不能……”
“他毕竟是嘉州慕氏的人,嘉州慕氏在北方的草原上,整整将我们在西流河北边压了百年。”大皇子说。“你今天这件事,做得太冲动了。”
大皇子和三皇子同父同母,但两人的性格明显不同,大皇子身为部族继承人,又年长,性格明显要比二皇子稳重很多。
“我这也是为了部族着想,”三皇子道,“难道什么都不做,让姓慕的下我们的面子吗?”
“所以说你太冲动了。”大皇子道,“大晋地方太大,而我们地方很小,要将大晋吃下来是很困难的。要么就击败他们,让大晋割让足够的利益,得到足够的土地,要么就干脆以退为进,韬光养晦。只要稍稍有一点拖延,大晋就不会彻底被杀死。我们必须要找一个更好的机会,在他们国内大乱的时候,趁虚而入。”
“你是说?”三皇子隐约明白了一点什么。
“我们手里的筹码不多,所以要用成本更低的方式去赌。”大皇子道,“你以为,我们是怎么这么轻易地打到落霞关之内的?”
“是安插在主将身边的棋子。”他说。
“我为何从来没有听说,”三皇子喃喃,随即灵光一闪,“你把棋子舍弃了?”
“棋子就是棋子。”大皇子道,“在发挥完了相应的作用之后,自然没有为之劳心费力的必要。而且他已经被慕千山盯上了,就算我们竭力去救,他还是会被他揪出来。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三皇子若有所思。
大皇子转开了话题,问:“要你拿的那批货,拿妥当了吗?”
三皇子点头,但又有些不解。
“但是,我们要那些东西做什么?”三皇子想到,还是心疼,“我们拿出去换的可都是真金白银……”
“石河族人缺的就是那些。”大皇子道,“只要和南诏人讲和,到时候大晋要对付我们,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们不会不谨慎。”
三皇子隐隐觉得心惊,恐怕自己这位兄长想要的不是一点半点,但要是他的构想成真,等到天下大乱之后,乌瀚人能从大晋这个庞然大物身上获得的利润是难以想象的。
乌瀚内部并不是铁板一块,向来是有足够威慑力的,铁腕手段的人,才能够坐上那个位置。如果让他当上了首领,那么乌瀚恐怕会迎来很长一段时间的太平吧?
广平王府。
天光透过窗棂和层层帐幔,打落在床铺之上。
明玄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起晚了,旁边躺着的慕千山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甚至没有吵醒他。只是床铺上还有些余温,应当没走多久。
慕千山这几日在装病,因此在旁人看来,他一直没有出府。但明玄却知道他在外面忙着事。
他不明显地叹了一口气,坐起身来,长发流泉般,沿着他肩头,背脊,一路蜿蜒到床褥之间。他披上外袍,看到桌子上放着一封信。
慕千山的笔迹。
他写的是:我很快就回来,勿念。
明玄哑然失笑,起身洗漱,推开门扇。刘管家正在外面,听到这里的动静一个激灵:“公子?”
明玄问:“慕千山人呢?”
刘管家松了口气:“刚走了,估计要一个时辰就可以回来了——您不用担心。”
明玄蹙眉:“他也要上朝吗?”
“这倒是不用,”刘管家道,“大人有别的事要处理。”
慕千山此时行走在一条冰冷潮湿的地下通道之中,独自一人。
甬道两旁燃着火把,他身边没有人,却像是对这条路十分熟悉似的,脚步声空荡荡地回响在空旷的空间之内。
偶尔经过的看守对他视若无睹,似乎已经熟悉了他的存在。
到了一堵墙壁跟前,这已经是诏狱的尽头。慕千山伸手在墙壁上摸索一番,不知转动了什么机关,机括转动之声传来,看似坚不可摧的墙壁陡然升起。
原来石壁的内侧还别有洞天。
里头是一条狭长走廊,满是腐朽破败的气息,而其他的铁栏内都是空的,唯有最里头那间有了人。
听见动静之后,那人动了动,抬起头来。
他已经被这私牢内的刑罚折磨得不成人形,整个人被铁链锁着,脏污不堪,动弹不得。
如果有人能认出他的身份,就会发现他是范芜——那个带着外族倒戈大晋的叛将。
但他并不是下落不明,而是被人关起来了。
慕千山隔着铁栏,居高临下地看向他。
范芜一个眼眶已经空了,另一个眼眶里完好的眼珠,浑浊而密布血丝。
“你赢了,”他终于开口,声音阴郁,“但也输了。”
“你已经变成了一个疯子,”范芜说,“你找不到他了,只能找一个替身。”
“为什么是他。”慕千山说。
“明玄信任我,才给了我暗算他的机会。”范芜说,“而杀了他,也就是杀了你。你已经疯了。”
“大晋要说有谁能抵御外族入侵,便只有明玄和慕千山。”他语带嘲讽。“可惜你们却染上了这等癖好,也不知范胥和慕沉九泉之下作何想法。”
慕千山脸上表情不变:“他没死。”
范芜冷笑道:“他自己从悬崖上跳下去,武功再好,也会摔得粉身碎骨。”
慕千山笑了:“你知道为什么你把他逼下去之后,我到得那么快吗?因为我当时也在——”
电光石火间范芜意识到了什么,他明白慕千山手掌上的伤势是怎么来的了。
“你果然是个疯子。”范芜道,“可惜,当时我若命人向崖下放箭,你们一个都不会有命在!”
慕千山冷漠地抄起刑具架上的□□,朝他肩头放了一箭!
尖锐箭头没入皮肉,剧烈疼痛让范芜整个身体都开始抽搐起来,他死咬着牙关。
“当年害死范胥,其实也是你出的主意吧?”慕千山语调不变,“英王想要登基,你便为他除去登基的最大障碍。不过你没想到,他失败了。”
范芜意识到什么,沉默不语。
“放心,你不会死。”慕千山擦了擦手上的血迹,笑道,“你当年究竟做了什么,我会一一查清的。除此之外,我来这里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
“明玄没死。”
范胥蓦然抬头,迎上了慕千山冰冷的目光。那双眼带着些无机质,仿佛在看一件器物一样,让他背后有些发寒。
“他没死,我却不会让你这么便宜地死。”慕千山语气平淡,却带着毋庸置疑的血腥意味,“范大人,我希望你不要为你今天说出来的话后悔。”
跨进内室时慕千山发现明玄正背对着他,手里拿着一本书。
他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走过去,对方却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察觉到了:“慕大人。”
慕千山从背后轻轻环住了他,埋头在他发间嗅了嗅,心中阴郁稍解。
“你身上怎么有血腥气?”明玄转过头,眉心微蹙。
“我没受伤。”慕千山道,“别人的血。”
“你不会又去杀人了吧,”明玄轻笑了声。
慕千山不语,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告诉明玄,但紧接着他注意到明玄手中那本书。声音忽然含了点笑意:“你在看什么?”
明玄脸色不变,举起手里的书,扬了扬。
“这个问题应该是我问才对,”他如是道,眼神如同古板的师长看见自己的学生不加检点,“慕大人书房里的书,难道都是这种话本吗?”
慕千山眉毛一挑:“哪儿找出来的。”
他泰然自若地在他面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这话本在京城可流行了,从丰乐十六年到丰乐二十一年,风靡一时,屡禁不止——有什么不能看的吗?”
胡说八道。
“是你的爱好太奇怪了。”明玄把书一摔,道,“我只是想找本闲书看看……”
结果房间里除了兵书地图,就是这种话本。
慕千山嗤笑了一声:“我本来就不喜欢吟诗作赋,殿下要是觉得我是个风雅之人,那我恐怕要辜负殿下的抬爱了。”
“正常人都不会喜欢看自己的话本吧。”明玄说。
“那可都是真实事件改编。”慕千山道。
明玄道:“我没有。”
慕千山:“你就有。”
慕千山慢慢地道:“既然这样……”
他凑过来了一点,明玄反应过来他想干什么,下意识地身体一僵。
但是看着慕千山的眼神,他又不禁心软了,低声说:“看着我。”
慕千山感觉明玄的气息逐渐凑近,而后对方的气息向他的面颊俯落而来,是一个亲吻。
慕千山的眼色深了深,立刻将他反压在榻上,床帐一阵晃动,明玄闷哼一声,右手搭在他胸膛之上,将他推开。
“别弄,”他声音低哑,却带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气,“现在还……”
慕千山几乎是整个人俯在他身上,只不过双臂撑着,没有压下来,含笑打量着他的面孔,慢条斯理在明玄耳边说道:“殿下……考虑一下?”
明玄仰着脸:“什么?”
慕千山讶异:“这话本里写的什么,殿下不知道?皇上不是要为你和我赐婚吗?”
他向床头一瞥,正看到了那本话本,勾手去够了过来。明玄伸长手臂和他抢夺,奈何他自己就被慕千山压在身下,动弹不得,只能无奈地看他一眼,语气中似有无奈,但更多的是笑意:“给我。”
慕千山分毫不让,明玄先前自己一个人看的时候倒觉得没什么,被慕千山知道了,却感觉前所未有的尴尬,大概是因为这是写自己和他的话本。他就算心理承受能力再强,也有些受不了了。
然而他现在这样说话,毫无威慑力,慕千山长手长脚,轻而易举地就将话本抢了过来。
明玄急喘了两口气,勉强压下起伏心绪,游刃有余地露出了一个冷笑:“皇上前些日子给你和宁安郡主赐婚的事儿都传遍了京城,你怎么不娶人家。”
“我怎么不知道。”慕千山毫不心虚。
明玄看着他,慢慢道:“不对。”
慕千山哼笑一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道,“是不对。我恶名传遍全京城,安王却想把自己女儿嫁给我。”
“说不定这个女儿对他来说并不重要,”明公子轻声道,“所以才会舍得。”
“你觉得呢?”慕千山含笑道。
“我觉得他们都看走眼了,”明玄慢吞吞道,“你不是个任人拿捏的主。”
“是吗。”慕千山明显走了神。
明玄毫不客气地抓住了这个机会,将话本抢过来,往火盆里一丢。火焰顿时升腾而起,在本子上灼了个洞,渐渐蔓延到全身。
“啊,好可惜。”慕千山颇为惋惜,“这本子在京城里流传不广,我好不容易才买到的……嘶!”
他猛地抽了一口凉气,立刻从明玄身上起来,咬牙道:“殿下,你怎么谋杀亲夫呢?”
明玄分毫不让,飞起一脚踹向他腿侧,却扫了个空。慕千山不依不饶地想要翻身压住对方,却被明玄灵巧地躲开了,不由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殿下,您年已弱冠,人生大事刻不容缓,臣确实觉得您该娶亲了。”
明玄慢吞吞地从床上爬了起来,眉梢不引人注目地跳动了下。“是吗,你有人选推荐?”
慕千山道:“我。”
明玄沉默两秒。
他看着很温和,但是真的想损人的时候,言语可以相当犀利。
但是他竟然一瞬间无语了,说不出话来,于是被慕千山丝毫不突兀地接了下去。
“怎么样,”慕千山分毫不让地和他对峙,认真地说:“嫁给你——殿下九年前说的那句话,可还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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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景行
小侍女轻轻地叩了两下门,里头立刻有人出来接应,将她迎了进去。最终到了一个大人面前。
如果有人看到,就会发现,她是慕千山府上的侍女,先前在房里侍奉的那人。
她借着采买的名义,出了府,却没有往东市上而去,却是进了一条巷子,七拐八拐,最终出现在了一座府邸的角门前。
“怎么样?”大人问。
“那小公子和二殿下生得很是相似,但神态仪表均不像,而且确实是不知从何而来的,他不认识广平王,甚至对他十分厌恶。”侍女不敢抬头,一五一十地说出府中见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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