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同意,徐怀澈倒是比他还激动,二话不说抱起琴,带着他从后窗翻了出去。
屋外冷气逼人,但看到空中飘散的雪花,颜煜全然忘记了寒冷。
两个人绕开宫人一路走到刚遇到时的湖边,偏僻的假山后几乎无人来往。
两人离开后不久,裴谞比预期早了许多返回宫中。
一进到寝殿只觉得一股热浪袭来,又增加暖炉后更让人难以适应。
裴谞本以为颜煜泡完药浴已经在午憩,可走进内室床榻上却不见人影。
“阿煜?”
裴谞在寝殿中转上一圈确定人不在屋内,快步走出去怒意压都压不住。
“人呢!”
守在殿门的侍卫立时跪下却未明白是什么意思。
“陛下..问得是谁?”
“颜煜人呢!”
“颜大人...没..没在寝殿中..吗?”
侍卫话刚说完被一脚踹倒,裴谞向下俯视道:“废物!人都看不住!都去找!”
“陛下息怒,臣这就去找。”
侍卫忙爬起来去找。
“颜大人应该只是出去逛逛透气,陛下莫要气坏身子。”陈任安抚劝慰着。
裴谞听后反倒更加动怒:“怕冷还出去,朕看他是求死!”
天子之怒吓破人心,所有当值的侍卫、宫人全都乱起来在整个皇宫内四处找寻,裴谞本人也加入其中。
这场雪比时节来得稍早了些,不大不小,如同入春时刚刚开始飞散的柳絮。
无风而飘飘荡荡,落到湖面转瞬即逝。
颜煜伸出手细小的雪花落入掌心化开,感受不出是雪更凉些还是手更凉些。
“真好看,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也可以看到雪摸到雪。”
徐怀澈看着他不知不觉也学着他伸出手去接雪花:“等雪下大了,整个地上都会被铺满白色,湖面会结冰,树上会挂满霜花,还可以堆雪人呢。”
“堆雪人?”颜煜眼眸一亮。
“是啊。”徐怀澈认真承诺道:“放心吧小颜大人,再过几天雪下大了,你离开之前,我一定带你堆一个大雪人。”
颜煜点头脸上是充满期待的模样。
他从徐怀澈手中接过琴,走到假山石头旁靠着坐下。
“在江州时我曾幻想若朝一日可以在雪中抚琴,该是何等有趣的意境。”
指尖触碰过琴身停留在之前未注意到的有细小雕刻之处。
【月】
颜煜眼眸一顿,此字不像新刻,难不成....这琴原本就是裴谞要送给他的?
只不过是误以为的“她”。
他甩出这些念头朝徐怀澈笑了下:“你想做鲲鹏遨游,那我便以鲲鹏相赠,聊谢感激。”
指尖清拨,琴声悠扬,如天外曲调,月边音。
似百鸟乘霜雪而来,齐聚上空盘旋,云游野鹤,破云苍鹰,黄鹂低吟,一声悠扬高亢的凤鸣后,众鸟散去,搅动天边云烟。
徐怀澈拔出佩到,长刀斩断飞雪,破风之声与琴音相奏而合。
忽而刀锋柔和琴声低奏,如丝丝细雨落满苍茫土地,雨声渐渐急切,砸入顽石,石破而光芒乍现。
雨后万籁俱寂,一朵石中花悄然绽放。
铮~
琴音传入耳畔,裴谞停下脚步,寻着声音似从湖畔而来。
他慢慢走过去,琴音渐渐清晰。
技精而艺巧,情倾入弦,是难得一闻之乐。
长空孤鸿云外悲鸣,海底之鲲化为鹏鸟扶摇直上,磅礴坚定,飞絮搅青冥,翼下暮云散。
一鼓填然作气,直去万里不留行。
琴声戛然而止,刀刃随之入鞘。
徐怀澈刚笑着上前,耳廓忽地一动,神经瞬间绑紧。
他走到颜煜身边蹲下低声道:“有人来了,我先走,如果要找我,就在假山洞中给我留信。”
说完徐怀澈自知无处可躲,心一横大冷天硬是钻进了水里。
颜煜震惊地往前倾了下,若是他跳下去怕是不出半刻就得冻死。
湖面转瞬平静,颜煜也听到了临近的脚步声。
他扶着假山抱着琴刚站起来,黑金袍子便映入眼帘。
颜煜心头一震,怎么会是裴谞?不是说会晚些回来吗?
幸好徐怀澈走得快,应该没有看到吧?
“重光哥哥,你这么早就回来了呀。”
裴谞冷着脸走到他身边,声音比雪后的温度还要低上几分。
“谁让你跑出来的?”
“我...我看到下雪了,想出来看看。”
真的没看到吧?
裴谞把他手中的琴接过来交给陈任,眉峰紧了又紧。
眼前的人冻得耳朵通红,指尖也冻发红,嘴唇却白得可怖。
“朕真想杀了你。”
“我只是想看看雪...”颜煜微微低下头,做出了十分委屈的表情。
身子忽地一轻,裴谞将他打横抱起来颠了颠,他环住裴谞的脖子。
冻红的指尖不小心搭在皮肤上,裴谞被冰了下,心不知不觉也跟着冷下去。
“去将雀金裘取来送到寝宫。”
“是。”陈任揖手去取。
裴谞抱着颜煜脚步很是着急地往回走。
“颜煜,朕劝你不要忘了,若是你死,放出去的先吴臣,朕会把他们一个个抓回来处死。”
“我没想死。”颜煜这会儿确实开始不舒服起来,“我只是想看看雪。”
他晃晃脑袋,脑袋却越发昏沉,可能刚刚他就已经很难受,只是看到下雪太新奇,太兴奋,太激动,所以没有顾得到身体的变化。
现在失去一开始的浓烈兴趣,他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难受得更厉害。
“看到什么时候?冻死为止?朕交代的话你竟一点没听进去。”
眼前的光越来越暗淡,裴谞再说什么他确实也很难听得进去了。
第七十七章 重光哥哥,问问自己的心舍得我吗(小修改)
“阿煜,刚刚与你在一起的人是谁?”
颜煜愣住,裴谞看到了?
会不会怀疑徐怀澈勾结降臣意图谋反?可他没有任何势力,没有任何作用,谁会傻到与他勾结?
但是...裴谞的确很少背着他商量国事,若联想到此怀疑徐怀澈通过他窃取机密所图不轨,怕是难免死罪。
“重光哥哥在说什么?”
裴谞并未打算隐瞒或诈出实话:“那人脚步坚实武功不低,听到朕靠近便入水遁走,可是从吴国跟来的漏网之鱼?”
他捏住颜煜的下巴微微一笑。
“阿煜呀,吴国已经覆灭绝无重活的可能,他是谁?在何处藏身?如何进得戒备森严的皇宫?你与他说了什么有何勾当?想不想他活命,全在你。”
颜煜矢口否认:“什么都没有,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若有此空穴来风的怀疑,为何当时不派人入湖水去搜?”
既然裴谞只是听到声音没看到人,把他就绝对不会承认。
裴谞眼眸微微眯起,指尖稍用力气颜煜的下巴便被捏出一块红痕。
“因为朕..要听你说。”
“阿煜呀。”裴谞俯身凑近,“朕可以纵容你的一切,但不会允许你的不臣之心,背叛朕的下场你今日不是见过了吗?”
裴谞坐到床边掐住颜煜的后颈,笑着警告。
“复国?杀朕?你什么都做不了,朕喜欢你便会救你让你活,你若放肆到不知自己是谁,朕同样可以让你生不如死,做听话的玩物享乐,还是受尽酷刑而死,你可以好好想想。”
“那你杀了我吧。”颜煜抓住对方的衣服,借力坐起来,“五马分尸?凌迟?悉听尊便。”
裴谞手指微微松动,三只瞳孔竟有一闪而过的错愕。
颜煜笑出声,冷汗覆盖住额头,嘴唇愈加惨白。
“你觉得...我怕死?你永远也不会懂,不懂我十几年来病痛折磨的痛苦!凌迟?亦是解脱,既然你不信我,那就不要磨蹭,杀了我,杀了我吧重光哥哥。”
颜煜一手抱住裴谞的脖子,一手贴在裴谞的胸口。
“为什么不动手呢?是...这里舍不得吗?重光哥哥,好好问问自己的心,到底舍不舍得杀我?”
裴谞握住胸前那只手,眼眸染上怒意:“威胁朕?朕此生最恨任人摆布,坐到这个位置时,这颗心就已经封死了,朕杀了父亲兄弟,难道会舍不得杀你?”
“会吗?”颜煜倾身凑过去轻轻碰了下裴谞的嘴唇,“你真的舍得杀我吗?重光哥哥...”
裴谞猛地起身后退,异瞳中情绪杂乱,杀伐果决之人竟真的开始难以抉择。
那颗已经化开的心,此刻饱受痛苦折磨。
舍与不舍,答案好像就在心的最浅层,又好像陷在心底深渊无法触碰察看。
“咳咳咳咳!”
血溅在脚下的地毯上,答案一瞬间从心底浮出,彻底扰乱了原本也属于年轻人的心。
“来人!传太医!”
裴谞箭步上前扶住颜煜让人平躺到床上。
“阿煜?阿煜?”
头疼带得眼睛也渐渐模糊,颜煜耳边的声音又开始一远一近。
他看到裴谞的嘴唇动着,却听不太清对方在说什么。
“能不能..再添些炭火,很冷...”
裴谞看了眼殿内的四个大暖炉,眉头越皱越紧,摸摸颜煜的额头,竟烫得厉害。
“去外面抚琴受冻,真有你的颜煜。”
“什么?你说...什么..”颜煜慢慢合上眼睛,不知是昏了还是睡着了。
“陛下,张太医到了。”
“还不过来!”
陈任将张浦引入殿中,张浦揖手一拜赶紧走到床榻边跪下探脉,又轻碰了下颜煜的额头。
“陛下,这...颜大人,不太好。”
“好不好还用你说?”裴谞揪住张浦的领子,“朕要听的是如何能好!”
“是,是,微臣..一定想办法,一定想办法。”
裴谞松开手:“现在就想!”
“是,微臣现在就想,想..现在就想。”
张浦咽了口吐沫,束手无策也得拼了老命去想对策,他慢慢抓紧自己的官袍。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现在说或许还有活路,等人真死了那天,肯定一点都活不了了。
“陛下,颜..颜大人,那副续命的药....是..是...”张浦浑身控制不住抖动,伏到地上满脑袋全是汗。
“是什么?”
张浦又吞下一口吐沫鼓足勇气道:“五分药五分毒,让其不必像其他将死之人一样缠绵病榻无法行动,但...但内里却更是一日比一日差,已是,已是回天乏术...没多久可活了。”
“你让他治标坏本?”裴谞看似平静,但声音却压制的明显的怒意。
“陛下,颜大人又染风寒,这病上加病,连五识都有消散的迹象,臣...臣..”
“无妨。”裴谞坐到床榻上指尖轻抚过颜煜的脸,“他哪日死,你第二日便满门陪葬。”
张浦倒吸凉气猛一磕头:“臣一定拼尽毕生所学!”
他打开药箱,没别的法子只能还是先喂颜煜吃了那颗续命的药又施针。
“臣现在就去熬药。”
张浦现在倒比裴谞还急,恨不能一头钻进太医院不眠不休研制出神药来。
可惜...纵是医术再高,遇到非药石可医之人也是徒劳。
待颜煜醒来时,已经过了一日。
沉沉昏睡一天一夜,身体却没有好转半分,反而更加难受。
“匪患竟又猖獗起来。”
他刚睁开眼睛,便听到裴谞的声音。
“到底是怎样一群人,居然求助到都城来了,朕真是养了一群废物。”
裴谞怒极但声音有意压得很低。
“传朕旨意,派徐夕柳..不,朕记得徐骥次子徐怀澈在宫中当值,秋狝时他曾夺魁,此次便派他领兵剿匪,试炼试炼。”
“是。”陈任揖手,“奴才这便去传旨。”
陈任离开,颜煜生出担忧来,肺腑更疼得厉害。
“重光哥哥..”
裴谞听到声音快步走到床榻边:“醒了?”
他坐到床边慢慢将人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床边置物的矮几上放着三碗温热的药。
每隔两刻便换新的,永远保持温热等该喝的人醒来。
“把药喝了。”
裴谞拿起第一碗药送到颜煜嘴边:“不烫,张嘴。”
“我..”颜煜看着那个碗有些发愣,勺子也没有,是....让他一口干掉?
“张嘴。”
颜煜不知怎么办,最后还是张了嘴,幸好裴谞还算个靠谱的人,没有一股脑灌进去,而是一口一停地喂他把药喝完。
第一碗刚放下,第二碗就又送到嘴边。
“等会儿...再喝这个吧。”
“张嘴。”
裴谞浑身写着敢不喝就掰开嘴灌进去,几个大字。
颜煜自知反抗不得,只能又喝了第二碗。
如果是第一碗比十根黄连苦的话,那第二碗药就是一百根黄连。
他喝了十几年药,从未喝过这么苦的,好在苦药喝多了尚可以忍受。
喝完两碗药颜煜胃都胀起来,喝了个药饱。
刚想说要再躺会儿,第三碗药送到了嘴边。
“张嘴。”
颜煜彻底傻了:“一起喝?我..喝不下了。”
43/72 首页 上一页 41 42 43 44 45 4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