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我一巴掌拍走表妹凑过来的脸,“你还放不放了?冷死了,不放我进屋去了。”
第11章 烟花
当午夜的钟声敲响,屋外劈天盖地都是炮竹的炸裂声。虽然有禁令,但小城市,管得不严,大家还是喜欢吵吵嚷嚷的辞旧迎新,踩着满地的红衣和吸入充满火药味的冷冽空气,才算是踏踏实实过了年。
我掏出手机,把准备好的贺年图片发到各个群里,手指在列表中快速点击,尽快的回复和发送新年零点的私信贺辞。在一个头像面前我仍然犹豫了一下,才咬咬牙点了进去,选取了相册里早已编辑好的一张照片发了过去。
老师的好友列表应该很长吧,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看到我的信息。手指还没来得及划回主页,一条消息蹦了出来:饺子看着就很好吃,你包的?
一朵烟花冲上了天,在漆黑的夜空和我的心里同时绽出星河璀璨。表妹表弟齐声欢呼,长辈们也拍起了手掌,院子里吵吵闹闹的。
我退回到屋里,差点被门框绊了一跤,定了定神,才再次打开页面回复:不是,我妈他们包的。老师,您吃饺子了吗?
静了片刻,我抱着手机有些惴惴,屏幕又闪了一下:我这里只有速冻水饺。
我盯着这行字愣了下神,他不是约了人吃年夜饭,难道没赴约?啊,也许只是没包饺子而已,南方过年吃年糕,做饭的不知是谁,还想着他老家的习俗,买速冻水饺来凑数。
很快又来了一条新信息:惜惜,新年快乐。
我的手指在夜风里发冷,掌心却有些烫。老师,记得喝水,准时吃饭,早点睡觉……发送之前我按下删除键,太啰嗦了,他会嫌烦吧,我重新打字:老师,新年快乐。这个好像已经说过了,我又删掉了所有的字。
身后传来小姨的轻笑:“大姐,看来圆圆猜对了,你家惜惜真的谈对象了,这不,躲着我们煲电话粥呢。”
妈妈的声音有些紧张:“惜惜,你在打电话吗?”
我把手机塞回裤兜,一面转身去:“没,给导师短信拜年呢。”
“原来是给导师发短信呢。”小姨瞥向表弟,“瞧你哥多会做人,学着点儿。”
表弟耸耸肩:“躺枪即视感有木有?”
大家都笑了。
“惜惜的这个导师对他可好了。”妈不由自主的开始念叨开,“去年我给惜惜在庙里求了个签,说他命中有贵人,可不就是贵人到了。要不是人家肯收,惜惜成绩再好哪能那么顺利读上博士,还有那么多工资拿,跟上班也差不多了。”
“妈,那不是工资,是补贴。”我忙排雷。
二姨插进来说:“反正都是有钱收,你妈也没错。对了大姐,咱要不年后灌点香肠让惜惜带回去送给导师。”
妈点头:“对对,还是你想得周到。再弄点腊肉,风鸡,土猪肉。惜惜,你导师有啥忌口没有?”
我想了想说:“他胃不好。妈,咱们再包顿饺子吧,胡萝卜羊肉馅的。我来调馅,我来包。”
小姨称赞:“这个好。自己包的有心意在里头。导师也不在乎咱们小地方的这些个土特产,就是吃个孝心。”
初三给爸上过坟之后,妈就催着我买回程的火车票,她让我早点回学校跟着老师“念书”,她也不知道什么叫做科研,就是觉得放假久了荒废学业,对不起导师的栽培。去年没回家,今年本来想多陪陪她,不过我也没有坚持。周五晚上我认认真真的包好了六十只饺子,从里面选了三十只最饱满漂亮的,整整齐齐的码在一个放了冰袋的保鲜盒里放进了行李箱。
第12章 公主
坐在车厢里,我的眼睛一直盯着窗外。动车飞驰,远处的山峦如旷野上的奔马,似被赶路人驱使在风雪中日夜兼程,忽然就被蹦入脑海中的一个词撞乱了心跳——归心似箭。
是啊,归心似箭,从离开的那一天开始。我突然明白,自己原来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早点回来。
还在春节假期,校园里人迹寥寥,宿舍的走廊上只有脚步的回声。室友都没回来,我放下行李,打了瓶热水洗了把脸,换下了沾满家乡尘土的衣服和鞋子。一路上都在反反复复的斟酌犹豫,但是换好衣服之后几乎没有一秒钟的停顿,我立刻拉开门走了出去。
虽然今天是周日,但也许老师不在家,或者我应该先发个消息问一声?我按下电梯的时候,指尖微微发颤,这会是一个惊喜吗?他看见我会高兴吗?至少会喜欢我背包里的饺子吧,这一点信心我还是有的。
电梯门开了,楼道依旧宽敞亮堂,走廊上扑面而来的暖风却热烈得让人窒息,我深吸了口气,把手指伸进密码锁的感应区……他会被我吓一跳吗?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
我的指纹开了锁,门刚被推开一条缝,里面传来一声欢呼:“爸爸,你回来啦!”从客厅冲过来的小男孩飞扑到了我的身上,厨房里有人探出修长的脖颈:“这么快?我面还没和好呢……”
我像个木头人一样僵在玄关,小男孩像个八爪鱼一样挂在我的身上。
“你……找谁?”穿着围裙的女人从厨房里走出来,她有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这时候像看到误入了水泥森林的人猿泰山一样吃惊的瞪视着我,“……不对,你怎么进来的?”
“……”我的大脑断了电。
电梯门“叮”一声开了,熟悉的脚步声响在身后,“惜惜,你怎么来了?”老师的语气果然像是吓了一跳。
“爸爸!”小男孩看到了新目标,果断从错误中修正方向,双足蹬地,又一次把自己发射了出去。男人迎着孩子的飞扑弯腰把他抱起来。基因真是奇妙的东西,他们的脸尺码差了太多,乍一看没有关系,但凑在一起就很容易发现极其相似的额头、鼻子和下巴的形状。
老师带上门,把孩子放下来:“冲冲先进去,让爸爸换鞋。”
小男孩“哦”了一声,“噗噗噗”跑回去,踢着脚上的鞋套说:“妈妈,我也要换鞋。”
女人摸了摸那个西瓜太郎一样的小脑袋,说:“下次给你换,这次爸爸没准备。”她直起身,站在客厅中央向男人挑高了一边的眉,下巴指向我,“你学生?”
老师点头:“周惜,我博士生。”他从鞋柜里拿出自己的拖鞋还有我的,向我示意了一下:“进来吧。这是我朋友乐晓彤,冲冲是我们的儿子。”
直觉告诉我今天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修改这个错误的唯一方法是立即掉头就跑,就跟从未出现在这里一样。然而我的理智反应迅速的捆住了我的脚,警告我不要胡来,做人应该有最起码的礼貌。
乐晓彤接过老师手上的购物袋,看了一眼之后开始皱眉:“就知道你会偷懒,都出去买了,多跑两个店能耽误你多少时间?这家鹅肝好,鱼子酱就太腥,龙虾也不够大……”
男人说:“你不是包饺子么,这些配菜有什么关系?”
乐晓彤鼻子里哼了一声:“偷工减料你还有理了是吧?哎周惜,你怎么还不进来?包饺子会吗,会的话就过来帮忙。”她说着便拎着东西往厨房走,走了两步又回头皱眉说,“对了,下次记得买我跟冲冲的拖鞋,这个鞋套确实不舒服。”
男人说:“你该早点告诉我具体的行程安排,东叔刚打电话过来,还问你现在到哪了。”
乐晓彤说:“那不想给你一个惊喜嘛。怎么,看到你儿子全须全尾的被我单枪匹马带回国,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男人说:“惊吓倒是有点儿,你给东叔……”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响了,乐晓彤一阵风似的跑去接:“喂爸,对,在裴尧这儿呢。没事,打车也方便,我行李不多,不用他去接,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这人,周日也分秒必争工作,好像没了他的科研地球就要坍缩成黑洞似的……”
冲冲跑过来拉住男人的手,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我看,灼灼迫人的神气像极了他的母亲,他指着我问:“爸爸,他也姓周么?”
“对,叫哥哥。”
冲冲歪着脑袋似乎想了想,忽然咧开缺了一颗门牙的小嘴,笑嘻嘻的说:“哥哥好。”
我忙说:“冲冲好。老师,我……那个……不打扰了,先回去了。”
老师注视着我:“今天来没什么事吧?”
“没……哦,对了,我妈让我给您送饺子。”我从背包里拿出保鲜盒。
老师接了过去:“替我谢谢你妈妈。”
“好。老师再见。”
“再见。”
冲出小区门,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我拿出来看,是老师的语音电话。我有些茫然的点了接通,他在那头说:“你在大堂等一下。”
我照他的话走回大堂。一分钟后,他从电梯里出来,手里拿着把伞递给我:“雨这么大,怎么不避一下再走?”他微蹙了眉走过来,伸手掸掉我外套上的水珠,又拢了拢我湿碌碌的头发。
下雨了么?我转头看向玻璃门,外面起了雾似的,白茫茫一片,刚才还明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变得阴沉晦暗。
“还是吃了饭再走吧?”老师问,顿了一下又说,“晓彤跟我爸妈一直在美国定居,她父母则在国内。我们两家是世交,我跟她一直都是朋友,她很随和,不难相处。”
我发呆似的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跟我说这些。老师更靠近了一点,手掌覆在我的发顶,轻轻摩挲了一下,问:“惜惜,怎么了?”
我摇摇头:“没……没什么。”
说着这样的假话,我整个人像发起高热,头重脚轻。刚才的女人太漂亮了,她与老师是同学的话,应该也有三十多了吧,可看上去那么年轻活泼,像是还在被十个足球队的男大学生热烈追求的骄傲的公主。
而她和老师……看起来那么亲密,一家三口在那个我几乎都要称之为“家”的地方,显得那么和谐……
我的头晕呼呼的,莫名的就开了口,喃喃的问:“老师,你为什么会离婚?……啊,不……”
我被自己传回耳朵的声音吓了一跳,如梦方醒,瞬间脸红耳赤,“……不是……我是说……是说谢谢您的伞。我走了,老师,再见!”
直到跑回宿舍我才发现,他给的伞我一直抱在怀里,而我自己则像是溺了水的人,从头到脚都湿透了。
第13章 感冒
返程的十个小时火车上没怎么睡着,早上回來后淋了一场大雨,遇到这样的情况也许不少人会感冒,但如果不是遇到什么特殊的事,我的免疫系统只需要一杯热水就足够抵抗无所不在的病毒。
宿舍里没有体温计,我把哆哆嗦嗦打冷战的自己裹在被子里,想起小时候生病,爸爸总是不让妈妈给我吃退烧药,说捂一场汗就没事了,男孩子要耐病一点。他的方法不知道科不科学,但是长大后的我确实很耐病,学校大流感的时候,全班如果只有一个人没有倒,那肯定就是我。
周一我本来就请了假,所以不用回实验室,室友们下周才会陆续返校,一个人晕乎乎的躺在床上,倒也妨碍不了谁。手机快没电了,屏幕一直亮着,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只是莫名其妙的在等待。
当然没等来任何信息。
本来也不应该有任何消息。
我想我应该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发烧。
初恋发生在高一,父亲去世,人生最黑暗的日子。那段感情像漆黑夜空里的一场烟花,炫目、短暂、余烬绵长。我从来没跟母亲说过这件事,但我猜她知道。当时我在一个月内瘦了十几斤,之后花了大半年时间慢慢胖回来,起初母亲以为仍与父亲有关,后来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她旁敲侧击时就说过,小孩家家的能懂什么,考上大学再好好谈对象,大学里的女同学不是更好?大学四年里,只要关于“女朋友”的话题,我都轻描淡写的敷衍过去,时至今日,母亲想提又不敢提,着实难为了她。而我自己,当然一点儿都不想让她为我担心,只是确实不知道该从何谈起。
时间确实是良药,它模糊了少年的痛,淡化了青春的疤,让那段感情成为过去的一个句号,不再影响未来的篇章。
只是,我还不够幸运,多年过去,仍不曾遇见足以媲美那场璀璨花火的人。
直到……遇见老师。
为什么,为什么再次燃起我心中火焰的那个人会是一个男人呢?
不,这不是问题,问题是明明知道是错,知道不应该,我怎么可以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一点一点的陷下去,错下去。
这不是一个突如其来的顿悟,或者超出意外的发现,我早就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早就明白应该毫不犹豫的掐灭那簇火苗,应该斩钉截铁的断绝那不该产生的感情。可我,却如此放任自己,一错再错,直到当着老师的面,那么失态的问出那个愚蠢的问题。
如果……如果他因为那句话而发现了我的心思……
我无法再想下去,真恨这场高烧为什么不把我的神志直接烤焦,能这样昏死过去就好了……
明天……明天不要来……
除了逝去的灵魂,没有人可以不继续拥有明天,以前我觉得这是一种公平,而如今却觉得这更是一种残忍。
十天的假期在周二结束,回到实验室的时候,同课题组的学长和同学们几乎已都坐在了自己的办公桌前,就像从未离开过一样。我从兜里掏出口罩默默戴上,好在实验室宽敞,各个办公桌之间都有挡板间隔,而我的办公桌又在最后一排,只要忍住点别让突然爆发的咳嗽太大声,基本上不会影响到其他人。
午饭时间,实验室陆陆续续空了,我跟往常一样到一点多才离开。想到自己现在就是个行走的病毒散播器,便去食堂买了个盒饭回来。
还未开学,楼道上静悄悄的,我在楼梯口停了下来,天气不好,前面的办公室里亮着灯,姚助理拎着一个快餐盒进去。明知道不会那么巧碰上,我还是低着头绕到了另一边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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