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季鸣霄从嗓子眼里轻出一声,止断他话。
已然反感不耐,他接着不咸不淡回问一句:“贤什么?照顾什么?”
“哦哟!”宗主方觉自己话里不妥,惊得牙关一震,咬上自己的舌头。
带着发苦的脸色,他匆忙把将要溜出口的“贤侄”刹在生疼的舌尖,又是一个急转,利索道:“好生照顾一番,闲来无事,也浪费不得时间。”
“……”季鸣霄不由想,若是他晚制止宗主一息的时间就好了,叫人把该说的二字直白说出来,他也好就着他冒犯的机会将人“体体面面”撵出去。
“至于照顾么……”
念及季鸣霄后一个问题,宗主憋出一头汗也编不出个所以然。
他面色更是痛苦,扭曲着眉目,磕巴道:“也……也算不得照顾,就……总要来看望看望不是?”
话毕,他被无甚波澜的眼神扫过。
“看望完了,宗主可还有事?”
“这……”宗主一时无言。
要说这浔渊宫宫主吧,分明长了张讨人稀罕的脸,性子却是这般淡漠难处,嘴上说的话亦是毫不客气……
——可虽是如此,却从无人胆敢在他面前甩脸色。修者界实力为尊,谁叫人家能耐非凡?
念及此,他心里暗自给自己鼓气,面上不显尴尬,径自取了只小盒出来,手上开了盒盖,内里是颗泛着莹莹光华的、晶蓝色的夜光石。
盒盖甫一挪开,丝丝凉气直往外溢。
他稍稍凑近些许:“宫主瞧瞧这冰属性的夜光石?”
“犹记多年以前,我与彭大人闲游市井,竟在处小摊见了颗至纯至寒的夜光石!一见彭大人喜欢,我二人便同小摊贩问了价,可谁料,那小摊贩也知这夜光石非是凡物,夸得嘛,那叫个天花乱坠!硬说是从极北之境的磐州边界挖了三天三夜,才挖得出这一颗宝贝!那边从地底把夜光石翻出来,这边地上就枯死了大片草木。”
“小摊贩奇言道,这夜光石乃是天地精华凝聚所成,硬要我们掏出天价才准卖。”
“可那会,我和彭大人连金丹期的修为都没有,何来的名声与钱财?这不,最终只能丧着个脑袋,哪儿来的往哪儿回……”
季鸣霄静静坐着,手上翻过一页,视线自然垂落其上。
先不论这宗主说的是真是假,这会他心里早已确定,宗主无非是想借彭麟的名头,与自己这个浔渊宫宫主拉关系罢了。
他卖个耳朵默默听了许久,终是嫌聒噪了。于是他抬手,不掩动静地将书册一合,夹在两指间。
“可好巧不巧,前些日子……”
“听说……”
随着话音而来的,是书册一角轻轻敲在桌案的闷闷声响。
宗主立时止了话音,循声,正望见座上人头也未抬,持着书册的手指挪移,一指轻搭在书顶,又有两指闲闲落倚于书面。
“……灵泉宗前些日子捉了只绿嘴雀?”语调分明无什感情,音色却清冽干净,若水声泠泠,补全话意。
然而,宗主这会可没心思寻思别的,只转了转眼珠子,试探性地问:“是如此,宫主可是喜欢那小鸟儿?”
“?”季鸣霄愣住了。
这是什么问题?问他喜不喜欢那绿着张嘴的、浑身除了尾巴以外到处光秃秃的妖鸟?
季鸣霄觉得,自己的喜好没那么独特。无言片刻,他道:“并非,偶然听闻涌城绿嘴雀作乱一事,随口一问罢了。”
“哦,哈哈哈……”宗主似是松了口气,干笑出声,“为了这事儿,咱们灵泉宗可废了不少心思,且听我同宫主一一道来……”
“……”
这位宗主真真是个话多而没眼色的,而季鸣霄不喜生人与他拐弯抹角。
正当季鸣霄思索着再打断他一次时,耳畔蓦地听闻熟悉的名字,着实叫他猝不及防。
“……那鸟儿忒能飞,险些就要跨出咱们浔州,跑去临近的宁州里头。也亏得咱们浔州各修者势力心齐,最后跟临近的水月门合作,竟将它打了下来!”
“可再怎么,小鸟也跑去了浔州与宁州交界处。那边最近正传个小道消息呢,说是探星楼的楼主易晗峥,公然跟宁州一家小众修者势力叫了板儿!似是早先起了什么纠纷,这会捏住人家把柄才下场说事,行事不如何留情面,惹得人家憋屈,敢怒却不敢言。”
“不过嘛,总不可能真憋着的。这不是——有小道消息说,近几日他们还暗地里散布谣言,要将事情闹大了,往咱们浔州浔渊宫扯呢!”
易晗峥么……
季鸣霄内心念了一遍这熟悉的名字,逐渐发散思绪。
想来,易晗峥出去的时日不算久,所做的一系列事情却没一件像初始涉世之人做的。
他对此不出意外,该说是易晗峥心思本就深沉,脑子转的又活络,想法多,玩得来一手好手段与算计。
而此次之事,他还真是首次听闻。
只不过……易晗峥的话,大多时候心性甚稳,既放任消息传开,想必早做足了准备,吃准对方不占理而翻不起水花,行事才这般嚣张。
更何况,对方只是小众修者势力,多半只有嘴上说的痛快,实际却不敢将事情贸然捅去浔州的顶流修者势力浔渊宫。最好的证据就是,听宗主话里所言,此事已出几日,却直到今日才通过这般曲折的方式传到自己耳里。
一旁的宗主自不知他想法,见他似是若有所思,适时问道:“楼主总归出于咱们浔州浔渊宫,宫主觉着……这事儿咱们浔州要不要有些表态?”
季鸣霄被他的问话问得回了回神,微掀眼帘,抬眸看了眼他:“不妨事,他有分寸。”
“也是。对了!说到探星楼,还有别的事儿呢……”
“……”
——
“啊……”
他捻去那人额角汗珠,俯了身,低声问他:“还要继续么……”
“等,等等……”
他细细凝视被按在身下的人,那人低喘无力,细碎泪光将将缀在眼角,表情隐忍,喘声压抑,虽是可怜,却硬让他觉得内里含了几分渴求。
“……”他看了那人半晌,口中不由低柔轻唤他,“大人。”
——
这一声效果立竿见影。
易晗峥猛然从床榻坐起,一时间困意全无。刚醒来他脑子不甚清明,怔坐在床上,愣是缓了半天才回过意识。
梦中感觉如此清晰,以至于现在他甚至能回忆起其中每个具体细节,以及与他欢好那人的痴迷情貌,反过来亦令他沉醉。
可是……为什么……会是季鸣霄?他怎么可以这样擅自意淫季鸣霄?
他觉出下边某处似起了不平常反应。自责,愧疚与窘迫之下,无言片刻,他抬手敲了敲脑袋:“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承认,自己喜欢看季鸣霄临危不乱的样子,喜欢他云淡风轻的态度,喜欢他处变不惊的强者风范。最重要的是,他也确实喜欢与季鸣霄多作亲近——但是,喜欢的含义本就不拘泥于一种表现方式。换言之,这所有的喜欢都该被划归,或者等价为憧憬与向往,绝不应该,也绝不能升级为这种畸形一般的恋慕。
他不能随意误导自己,更不能轻率着扰了季鸣霄。
第27章 有约
时候已然入冬,红鹊楼各处,供以调节室温的阵法与火石都派上了用场。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胡悠自打几个月前把易晗峥生拉硬拽进红鹊楼后,每次想躲着家里人——尤其是胡耿的视线往外头跑着玩,就会把已经清楚了解他本性的易晗峥拽上。美其名曰:“啥事都接触接触,总不是坏事。”
这话说的好听,可胡悠实际的打算并非如此。
众所周知,胡家最能管住胡悠的只有管事胡耿,可不凑巧,胡耿平日多处理家中事务,只要没有知情人跟他通气,胡悠把易晗峥带走了,他就只会觉得自家家主定是与易晗峥出门办正事,哪会知道事非如此。
作为被胡悠拖下水的倒霉蛋,易晗峥对此更是心知肚明,也知道胡悠托了他的福、少挨不少回训。
诸如第一次被胡悠强拐的事情,后来还真不是没发生过。那意图之险恶,尽管胡悠没直说,但行为举止无一不表达一个意思:我非得看看什么时候能把你这假正经带坏。
……又恶劣又损。
所幸胡悠终究留有几分分寸,临到正事绝不含糊。易晗峥也就看透不说透,该如何如何,两人还是能穿一条裤子的好朋友。
抱着这样破罐子破摔的心理,他随着胡悠也算被迫成了红鹊楼的常客。只不过,他大抵觉得这种地方多半逢场作戏,怎么都没法跟人凑太热乎,就算胡悠招来多少漂亮精致的女子和小倌,他始终没随胡悠一块整些乱七八糟的。
他不愿,胡悠当然不管他。
偶尔地,胡悠也会为自己灵感突发的调情手段感到自豪,会趁间隙扫一眼易晗峥,想跟他调侃几句——却永远只能看见那小子面无表情地翻着手里书册材料。
“……?!”
这打破了胡悠对易晗峥的印象。
他跟易晗峥认识已有好几月,他本以为易晗峥起初看着正经,可相熟之后,他能发现易晗峥内心有很多冒险而新奇有趣的想法点子。难道不该跟自己一样,是个能玩又能疯的?
总而言之,他觉得易晗峥奇了怪了。
直到某日,胡悠突然灵光一闪,悟了。
“我说易老弟啊,”他小心翼翼地问易晗峥,“你莫不是……那方面有点问题?”
易晗峥当时听见这话,似是忍无可忍,闭了闭眼。
……坏了,小子脸皮薄,猜对猜错都得完蛋。
见势不妙,胡悠生怕把好不容易妥协的易晗峥气回去告他状。
他眼珠子一转,连忙趁人开口之前呵呵笑道:“那什么,我就开个玩笑,兄弟感情好,你莫要放心上……哈哈哈……”
实话实说,胡悠对这个哥们什么都满意,就是对两人不能一块讲荤段子不满意。
自打屡次试图“讨好”易晗峥失败以后,胡悠就知此事算是没戏了。起码易晗峥现在还能容忍他这张破嘴,要再不收敛点,哪天不慎给人惹火,这好不容易讨来的快活日子怕是要完。
他收敛至今,日子过得姑且称得上一句潇洒痛快。他想想就觉心里美得不得了,笑着跟身边人喂了果脯过去:“红玉妹妹今儿的曲编的不错。”
美人与他调笑着,一来一回,让他几乎分不清东南西北。
可这屋里又不止红玉一个姑娘,胡悠每次过来都极为招摇,一带就要带一群回来。其他姑娘随着说笑一会,往往会有几个找着旁边的易晗峥搭话。
“易公子怎得每次过来都要带书册材料?莫不是等学了东西,好给人当教书先生?”
“那是好事啊,易公子学得这样用功,可不会误人子弟。”
易晗峥却没答话,自顾自提笔在上边写了什么东西。
“易公子今日是在写什么?可否给奴家一阅?”
易晗峥将写过的纸张放在一旁,很诚实一般道:“我字写得潦草,不好玷污姑娘的眼。”
“诶,明明能看……”
边上传来一声笑:“你们可别管他,在他那儿半点好处都讨不着,不如过来多陪陪我。”
原是胡悠取过帕子擦了手,一肘撑着膝盖,笑眯眯看过来。
姑娘们听他意思,纷纷围上前去。胡悠抬臂一个个接了。易晗峥抬目,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突而不掩疑惑问他:“这么多姑娘,你都喜欢?”
“怎就不能都喜欢?”胡悠没忍住笑出声来,“我是个什么人?要想浪,那就要谁都比不及的浪!”
默然片刻,易晗峥又问:“那……上次之事,你能和不喜欢的人做么?”
他问的委婉,胡悠却知他指什么。
想来,自己每次行事又不会偷偷摸摸,该带人走就带人走,明眼人都知道是去干嘛。
他便悠哉道:“这问题问的不好,不喜欢哪能做得下去?”
胡悠话毕,身旁一群姑娘亦随着娇笑起来,倒显得屋里确实只有易晗峥一个是傻乎乎的。
易晗峥点点头:“胡兄说得有理。”
胡悠也不在乎,瞅着他那堆东西,惊奇问:“眼看还有几日就过年了,你怎得还这么多事要处理?”
“闲着太无聊,”易晗峥收了笔,“也不像胡兄那般,家中有人辅佐。”
“好嘛,怪我不该提这茬子事。那这几天你尽快把事情了结,等过节那会我带你一块好好玩玩。哦,不是在红鹊楼,这点你放心。”
易晗峥手上动作顿了顿:“可能不成。”
“怎么不成?”胡悠不明所以,“和心上人有约啊?还不能和你胡兄一块过个节?”
易晗峥顺着想到什么,一时陷入了沉默。
收了收面上一言难尽的表情,他才道:“不是,打算到时候回一趟浔渊宫。”
胡悠莫名看他表情变化,摸着下巴思忖片刻,总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他了然地点头:“行吧,这个确实很重要。”
眼看纸张上墨迹已干,易晗峥拿过来稍作整理,朝胡悠示意一下:“如胡兄所见,近日太忙,还得麻烦胡兄多盯着点探星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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