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宁开始时本斩钉截铁表不愿,但无奈王桓软磨硬泡终是几次外游,却每次回来王桓又是一番病痛。
任镜堂对于此二人这般作死却终究是给他添麻烦的行径十分愤懑,却奈何此愤无可宣泄,最后还是落得敢怒不敢言。
始至岁末,王桓是大有油灯枯尽之态。
就连谢稻之也多次暗中偷偷问荣敦需不需要替其准备后事,却遭荣敦韩英二人同时漠视。
琳琅虽也担忧不止,却不知为何,她在自己两位主儿脸上反而是看不到丝毫焦虑悲伤之态。
相反的,二人脸上隐隐之中,竟是带着如出一辙的紧张。
腊月三十,天沉,大雪。
谢宁收到谢蓁蓁第一封来信。
信中只两页纸,只涵述了谢蓁蓁此时人在湟川境内,一切安好,安好为人,安好亦为界,所幸一路并无过多挫难,想来应是得父母在天眷佑,如今身在南境,仍在仔细查探,不必挂心,望淮南一切安妥等等。
两页之间,多有言之不尽而择言而道之意,只是择言之间,又难以取舍孰轻孰重,纵有千万思念情仇,却不能在笔墨之间传导。
谢宁侧身坐在床边,一手揽着王桓边慢慢阅读此信,末了王桓还玩笑问道:“信中郡主真的只字没有提及我吗?”
谢宁坚定摇摇头,淡然回道:“没有。”
王桓笑着又道:“好歹如今我也算她半个弟弟,竟如此薄情,教我情何以堪。”
谢宁将信递到王桓手上,信纸最后,谢蓁蓁补充了一行小字:“问候子徽。”
淮南大雪,南境却只寒风凛冽。
谢蓁蓁一人坐在酒肆中,要了一碟小菜一壶浊酒,遥遥望向长街。
家家户户灯火通明,锅碗瓢盆想碰相撞的呲嚓声,家人其乐融融相聚一堂的说笑声,从前如此于她而言只是聒噪,如今形单影只落在棚下,她却忽生羡艳之情。
也数不清是多少壶浊酒已空,酒家也早已打烊,她正想撑着桌面站起,却忽觉天旋地转,正当她差点就要摔下时,身后忽然有人将她扶住。
谢蓁蓁顿时吓了一跳,连忙抄起长剑就要出鞘。
回头之际,却见梁显扬一如既往地面带微笑,一身光明磊落地站在自己面前,温和地看着自己。
正月初七,王桓病重,已昏迷日夜。
就在谢宁揪着任镜堂衣领焦躁质问为何人还未来时,王府门口忽然传来琳琅喜极而泣的叫声:“姐姐来了!玉嫣姐姐到了!”
任镜堂才如获大赦一般松了一口气,边在心中连连哀声喊着“苍天大地三圣母啊小爷我可终于把你等来了”,边赶紧跟着谢宁小跑着迎出去。
只是在他见到玉嫣双手将披风兜帽摘下瞬间,任镜堂骤然停下脚步。
任世间雕栏玉砌,姹紫嫣红,不过美人初见。
正月十四,天晴,严寒。
王桓病已有起色,能清粥小菜,能落地行走,能谈笑风生。
晨起,玉嫣替王桓把脉过后,王桓目不转睛地看着玉嫣的颜面,忍不住赞叹道:“如此绝色佳人,如今竟还有妙手回春之技艺,你说,这世间除你之外,还能有谁?可叹是当年月色相陪趁早,如今想来,才知何谓羡煞旁人。”
“行了,现在是能说能笑,看来便是好了,”玉嫣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却又忍不住愉悦而笑道,“你现在是在人家屋里,还敢与我这样轻佻说话,也不知你是真故意还是假无心了。”
王桓也轻轻摇头笑笑,说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所谓羡煞旁人,旁人便在你我身边啊。”
玉嫣顿了顿,细想才明白他言外之意,与他相视时见王桓笑中尽有看戏之意,纵是很想打他一顿,却也只好立刻转移话题,便问道:“你是从何时起,知道已经找到方法的?”
“从祁缘问我,若我不只两年性命,我会做什么。”
王桓觑了玉嫣一眼,又说:“他心中的仇是灭国灭门之仇,换作任何凡人,也并非可以轻易放下。他不愿救我,无可厚非,但也更因如此,他的仇一日未报,他便不会看着我去死的,所以就算他知道了此病解法,也选择了在用药上吊着我的命,直到我替他报了仇。”
此话关乎生死,虽如今事已过去,从王桓口中再述更是云淡风轻,可是玉嫣听进心里,却十分不是滋味。
她过去一直给祁缘寄出的封封书信,上面无一不表露出对寻得救治之方的激动。
她曾一味相信,对方收到信件时也会如她一般欣喜。
直到她在潘州听到任镜堂派出之人说,王桓病入膏盲,她是瞬间恍然若失。
杜月潜闻得此事,也是不尽哀叹。
自古医者,仁心。从来人心,难治。
片刻之后,玉嫣才回过神来,她便又问:“可是你后来...怎么会又这样了?”
王桓这时却瞥了玉嫣一眼,故作埋怨地说:“还不是因为你迟迟不来。”
“啧...”玉嫣厌恶地推了他一下,“说正事儿呢。”
“真的,”王桓淡然笑笑,笑中却渐染苦涩,又道,“我后来知道了知行也获悉此事,而且派人去寻你们时,我是一直在等,却迟迟等不来你们出现,后来我便干脆孤注一掷,若是等不来你们,也定能等来祁缘。”
王桓脸上此时的戏笑,玉嫣看在眼里,心中却觉刀刺。
这一条路是要经历过多少痛苦,到最后才能因为想活,而用自己性命作赌注。
玉嫣又问:“你早知此病能解,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人家?”
“此事关乎性命,连我自己都不确定,我怎敢给他希望?”王桓无所谓地笑了笑,又看着玉嫣,说,“说来可笑,我现在,竟然怕死了。”
玉嫣略有意外,却垂头浅笑,道:“你变了。”
王桓怔了怔,饶有兴致地转身看着她,眯着眼,问道:“变好还是变坏了?”
玉嫣摇摇头,道:“变得像个人了。”
作者有话说:
玉嫣终于回来了。
没错,子徽的病,终于,终于,终于,得救了。
但是,还是会有,很多,很多,很多,后遗症。
蓁蓁,真·口硬心软。
(今天看到一句话,有点感动
(希望所有人的热爱,都不要被世俗打败
(我加油,你也加油
第一百一十九章
◎元宵情人笑真情,京中君子了君心◎
正月十五, 元宵佳节,天清月明。
因王桓病已渐有起色,当晚便在王府之内设下简单夜宴, 与玉嫣琳琅,还有几位一路跟随谢宁远离京城至淮南的家仆一同欢庆佳节。
只是晚宴还未开始, 门外便传来两声敲门。
琳琅开门之际,只见任镜堂身披油亮鼠裘, 束发高冠,腰带醒人, 玉佩洁亮, 晃晃月色之下,更照人容光焕发。
任镜堂左右手上各替酒樽二埕, 不待琳琅发问如此佳节为何深夜造访, 任镜堂便如主一般大步往里走去, 笑脸盈盈说道:“你家公子喜酒,我知道,大病方愈又逢佳节, 佳节又怎可少了美酒相伴呢?”
琳琅关门之后一直紧随其后, 却始终觉得他这句话大有不妥。
直到她重回厅中, 见到自家公子刚伸手想取过桌面酒碗, 挨在他身边的谢宁便不耐烦地将酒碗一把抢过, 琳琅心中才顿时醒悟:大病方愈之人,不是更不应碰得腥荤吗?
虽厅中同贺之人不多, 不过寥寥七八位,却其乐融融, 连他们平日间不苟言笑让人望而生畏的谢宁, 在今晚也难得脸上时时带笑, 甚至到末了还给众人分发压岁钱。
琳琅还郁闷,从前只听长辈道婚嫁之人,才会给晚辈派送红包。
玉嫣觑了她一眼,眯了口小酒,才拍拍琳琅肩膀,笑道:“给你你就收着,你家两位主儿都不是阔绰之人,难得今日他们高兴,可别过了苏州无艇渡了。”
今晚在场之人皆畅享其乐,却琳琅始终心中疑惑重重。
直到晚席过半之后,她心中最大的一个疑团才似得解开,她扯了扯玉嫣的袖子,小声在她耳边说道:“姐姐,我觉得那位任大夫对你有意思...”
玉嫣当下一口酒水喷了出来。
众人皆把目光投向她处。
王桓怔了怔,却随着琳琅视线而望,便顿时了然,又与谢宁耳语道:“要你是玉嫣,你是选我,还是祁缘,还是任镜堂这小子?”
谢宁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呷了一口酒,低声说道:“三个都不是什么好人,要我是玉嫣,我宁愿孤独终老。”
王桓完全不敢相信,此话竟是从谢宁口中说出。
他定眼看着谢宁,谢宁却煞有介事地瞟了任镜堂一眼,又说:“你是我的,剩下他们两个,起码选一个看着自己,眼里有光的吧。”
王桓越发地怀疑自己耳朵,许久之后才摇摇头,叹息道:“谢知行,你变了...你真的变了...”
看戏人身在戏外,看戏中人却不能置身事外。
任镜堂曾经放话,人有七情六欲,只成终身束缚。
人却甘愿为其枷锁,此乃人生于世上之一大悲。
早前任镜堂与王桓说出此话时,王桓不屑地摇摇头,笑道:“从来没有被束缚过的人,又怎知被枷锁的快意。”
而至任镜堂那日在王府门后初见玉嫣,如一眼万年。
有曾嘲讽,大悲,悲在拜在眉眼姿态之下。
如今却又道,此生醉生梦死于此光芒之下,何不快哉?
当夜众人皆散后,王桓与谢宁回到屋中,王桓才将一信交至谢宁手上,谢宁心中骤然一顿,皱眉看向王桓,王桓却耸了耸肩示意谢宁先打开。
谢宁读完后脸色越发沉重,他回头看向王桓,王桓边替自己倒了杯水,边说:“淋北等不住了。”
谢宁将信扔到火炉中,沉思许久,才凝视着王桓问道:“这个莫羡僧,到底是什么人?”
王桓顿了顿,扬了扬眉,问道:“不知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多次与我一同从遥山回来的那位师兄,李清辞?”
“李老先生的长子?”谢宁震惊,“他不是去...去世了吗?”
王桓冷声一笑,意味深长地盯了谢宁一眼,又说:“我不也死过好几次了。”
始至二月,淮南一切正常。
因王桓病渐痊愈,虽是断然不复当年矫健英姿,眼神也尽伸手不见五指,却也算是得以将小命保存。
只是王桓此病得愈后,任镜堂上门为其诊平安脉之事却做得越发殷勤。
后来王桓终究忍不住,对其说道:“你替我诊脉,能探出我身体大概,可是就算你医术精湛超群,又替我诊脉诊上千万,你也是探不着旁人心弦...”
那日任镜堂从王桓屋中走出,正好遇到玉嫣与琳琅说笑走来。
任镜堂定了定神,便走上前,恭顺问道:“何姑娘初到淮南,想必未得空闲游览一二,若姑娘不嫌,能否让在下带领细看?”
玉嫣也怔了怔,琳琅此时有觉尴尬便立刻想要跑开。
却玉嫣一手将其拉回身边,又笑着对任镜堂道:“我这妹妹一直照料她家两位太岁,也一直不得空,若公子有此诚意,可否替她拿个假,然后带我俩一起游玩呢?”
府中有深闺轶事,府外谢宁也重新与谢稻之等人一同暗中筹划事宜。
谢宁又将淋北谢高钰野心越发昭露,南安府兵一事定不能有任何闪失等等一一告知,众人亦是不敢怠慢。
如今的淮南之地看上去风平浪静,与从前无异而静待春风,却在掀开寒风之下,一切正蓄势待发。
三月五日,惊蛰。
傍晚谢宁归家一进屋中,便看到王桓神色严重地注视着桌面,手下按着一塔信纸。
谢宁没见过王桓如此脸色,他心中不禁也跟着越跳越快。
来到王桓身边刚坐下,正要问上一句“怎么了”,王桓却忽然转身,双手抱在谢宁两侧腰上,缓缓地凑到谢宁怀中。
谢宁大感意外,一手抚在王桓后背,一手伸上前拿过桌上纸张。
却看了第一面,眸上顿时露出惊光,迅速地又翻阅了剩下几张信纸,脸色越发的惶恐不安。
直到他抓着信纸的手疲惫地落在桌上,王桓才从他怀中离开,二人对视,谢宁眼神紧张慌乱,王桓却只剩下悲哀伤痛。
“怎...怎么会这样...”谢宁盯着王桓双眼,忍不住颤抖问道,“李老先生...意外...意外...坠...坠楼而亡?”
王桓将信纸从谢宁手上取了下来,面无表情地将四张信纸按顺序平放在桌面。
他又活动活动了脖颈,食指指着第一张上半部分,沉声说道:“据璞绵信中所说,李老先生是从宝华塔寺顶层,意外坠楼。宝华塔寺,高九层,若从顶层而落,必死无疑,可是宝华塔寺,乃京中佛塔之首,朝廷年年用大量人力物力来修葺,而它的架构建筑绝对稳固,且三楼以上对外皆有设栏...”
谢宁目光钓在王桓手指位置,他冷声接道:“陈圳。”
“的确是陈圳,但是,”王桓却皱眉苦思片刻,似乎始终难以接受他心中所预测那般,“陈圳早前拉拢李老先生,是因为陈圳目前需要他的支持。而李老先生朝廷纵横多年,他背后筹谋之事,只要他不愿意让旁人知道,陈圳是绝不会知晓半分而怀疑他...”
“你的意思是,李老先生是故意约陈圳至宝华寺,然后将自己想要掰下陈圳的想法表露出来?”谢宁难以置信地回头看着王桓。
王桓又是沉思,手上三指始终有序点在纸上,少顷后他眸上冷光忽然一聚,说道:“我是知道,李老先生让我们先离开京城的用意,一来是让陈圳放松警惕,同时给我们赚来足够的时间,在淮南暗中做筹备,二来也是要找一个适当的机会,向天下揭穿陈圳的面目...”
王桓说到这里,他紧张地又伸手在第二张纸中间部分点了点,说道:“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将真正的青丝诏提前送到盈儿手上,就是以防万一...”
谢宁跟着王桓的指示又看向信纸,只见他手指所示的地方,正好写着李匪樵出事当日,当谢文昕得知此意外而震惊哀痛之时,皇后李盈儿痛哭流涕拿着青丝诏至谢文昕处,诉说其父之死绝非意外,又将从前沅陵侯王砺,京兆尹简中正被陷至家破人亡之事一一再道,谢文昕当场愕然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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