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调转方向往回走。不过刚走了两步,他又忽然顿住了,头带着身体很快地往西转过去。
刚才他转身的瞬间看到了什么?林子里竟然有个人?
古原推了推眼镜,仔细往那边瞅——距离他二三十米的地方,确实有个人撑着把黑伞,背对他站着。
那背影古原很熟,是陆长淮。
下着雨他也出来散步?
因为有树挡着的关系,古原稍稍挪了几步,换了个角度,这才看清陆长淮面前是一座坟。至于墓碑上的字他便看不清了。
雨中,陆长淮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如果不是风吹动了他衬衫的衣摆,古原大概都不会注意到他。
这种天气,他跑到林子深处的一座坟前,背后的原因似乎不太难猜。古原不想打扰他,放轻了脚步,原路返回了。
再次经过陆长淮那栋别墅,他又朝里看了一眼。墙角那些素色菊花被雨打得垂了头,小小的花瓣跌落到土面上,无声无息。
他叹了口气,回了自己院儿。
洗过澡换了干净衣服,古原又坐到了落地窗前。他不想去揣测陆长淮的过往和心境,可这会儿看着那个清冷的院子,心里不免还是有些难受。
尽管跟陆长淮接触的时间很短,但他也能感觉到陆长淮是个挺温暖的人,所以他忽然无比希望这个人大多数时候是开心的,希望今天只是那少数几个让他感到难过孤独的日子。
他想起昨天看的那部电影。人人都说主角很惨,认为他经历了人世间最苦的苦难。可事实是,深切的悲痛过后,他好像拥有了一种超脱于世俗的坦然,好像再不觉得生活有多苦,也不再把命运这东西放眼里。
这种境界古原自觉达不到,恐怕这世上也没几个人真能达到。目前看来,陆长淮也不过是一具肉体凡胎,哪能真的刀枪不入?古原无端替他感到难过。
……
那天的雨越下越大,古原一直坐在窗前,视线的尽头却迟迟没有出现那个撑着黑伞的人。
他很想去林子里看看或者给胡缨打个电话,可是他清楚自己只是个客人,没有立场去管陆长淮的事儿。
这种无力感让人失落,只能靠一杯杯咖啡往下压。
直到小森林的灯都亮了,陆长淮才出现在路的尽头。路灯下,他的肩膀被雨打湿了,连头发都湿漉漉的,整个人像丢了魂儿,看起来非常狼狈。
这样的陆长淮古原没见过。他想,陆长淮一定也不希望别人看到他这副模样,所以他叹了口气,收回了视线,起身回了屋里。
等到天色更暗一些的时候,古原才出门去餐厅吃了个饭,吃完饭转头进了酒吧。
今天他注定是睡不着了,勉强可以归结为喝了太多咖啡的缘故,所以与其回去躺床上翻来覆去,不如去酒吧喝上一杯。
以前他喝一点酒只求一个好睡眠,今天却当真是想喝醉。醉了脑袋会变得混沌,开心的不开心的也就都散了。
他上来就点了一杯“短尾鸟”,解三秋笑着问他:“怎么?想挑战一下当个酒神?”
酒神又是什么鬼?当不了仙儿就当个神吗?古原摇摇头,只说:“上次觉得挺好喝的。”
解三秋于是不再说什么,利落地给他做了。谁知古原三两口喝完又问他要一杯。
解三秋忍不住问:“怎么了这是?心情不好?”
古原还是摇头。
解三秋大概看出他不想多说,也不再问下去。不过没有人能在他这儿要到两杯高度酒,古原当然也不行。于是他耸耸肩道:“看看靠前那些吧,短尾鸟每天限量一杯。”
古原想起大金戒指。也对,在这儿喝酒喝出事儿了他们也许是要担责任的,肯定不能由着他胡来。他把酒单推到一边:“那你看着给吧,你给什么我喝什么。”
解三秋笑了。让他做主,他连酒都不想再给他了,顶多给他杯饮料。不过看在古原上次喝完“短尾鸟”也没有倒的份儿上,他还是又给他调了一杯低度酒。
第一杯喝了“短尾鸟”,这第二杯就显得没什么滋味了。古原仰头灌下,觉得没什么意思,起身告辞。
这个点儿的酒吧还没什么人,解三秋十分无聊,留他:“这就走了?不聊会儿了?”
古原回头问:“聊什么?咱俩聊还不是只能聊我吗?”
解三秋笑得痞坏痞坏的:“我也能聊啊,来你坐下,咱俩聊聊我。”
他那表情一看就不真诚,古原转回头继续走人,随意地朝身后摆了摆手。
解三秋怎么看都是个老油条了,一个老油条能跟个陌生人坦诚地聊聊自己?古原不信。
他走出门去的时候周年正好往里进。看到他出来,周年往旁边让了让。
古原问他:“来喝酒?”
周年点点头:“您回去?”
这小孩儿能不开口就不开口,开口就是您。古原一听就想笑。如果说陆长淮、胡缨、解三秋这几个都是大灰狼的话,周年顶多算个刚出窝的小白兔。以古原的社交能力,大灰狼他不敢招惹,也就能欺负欺负小白兔了。
他停下来问小白兔:“我都住这么久了,能不能别再这么客气了?”
周年笑笑,答:“好的。”
好的。这词儿还是挺生疏。古原笑着摇了摇头,走了。
作者有话说:
千万别学他俩下雨天往林子里钻,他俩有爱神护体咱们是肉体凡胎。 <(`^′)>
第17章 他闲着没事儿
雨刚停没多久,外面很凉但空气不错。古原回去的时候看湖边没人,便走过去坐坐,想吹吹风。
“短尾鸟”没让他醉,反倒让他有点儿头疼。
这一晚的失落更深了一些。或许因为他发现哪怕换了个环境他也还是格格不入吧。
以前身边的人是一个小团体,他知道他们不是真心对他,所以也无所谓他们什么想法,更不想装样子来融入他们。这儿的人也是一个小团体,但这回不一样,他们个个都是好人,对他也都不错。古原有点想融入他们,但他们的小团体却不会为一个外人开门。
这不怪他们,古原心里清楚。成年人的交往,泛泛之交居多,他自己也一样,又怎么会怪别人?只是今晚心情低落,难免伤感罢了。
确实想有个朋友在身边说说话,也确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能说些什么。总不能像酸秀才写酸诗一样无病呻吟。所以自己做不到毫无保留地倾诉,那低落的情绪也就只能自己消化。
他想起杜梨和周舒宴。这些年发生的很多事古原都没有跟他们说过,他们知道的那些也只是因为相处久了,种种迹象加在一起,真相实在不难猜罢了。
这么一想,古原觉得自己也挺可悲。好像天生不会表达,天生不具备倾诉的能力。他觉得倾诉自己的苦是一件让他羞耻,也让他无地自容的事。他害怕从别人眼中看到同情,那比苦难本身更让他难受。
如果不是音乐,周舒宴和杜梨恐怕也不会跟他成为朋友。
有时候想想,他以前活得就像一棵苟延残喘到冬天的野草,四肢百骸都干透了,冷透了,只等着一只不长眼的脚让他粉身碎骨,好干脆随风而去。
这种状态成为日常,人人避之不及,谁又会有兴趣靠近一点儿看看这棵不起眼的草呢?
此时,他回过头朝陆长淮那栋别墅看过去。灯没亮着,大概已经睡了。
不知为什么,这让他心里稍稍安慰一些。
过了一会儿,刚刚停了没多久的雨又开始滴滴答答地落下来。下得不大,古原坐着没动,借着路灯的光看湖面那一个个小小的涟漪。看它们扩散又扩散,最后消失不见。
看久了挺催眠。脑子慢慢放空,准备享受这个安静的雨夜。
周年撑着伞走过来,递给古原一把,声音有些突兀:“原哥,撑把伞吧,别感冒了。”
他走过来的脚步很轻,以至于古原被身旁忽然跳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身体都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周年赶紧道歉:“不好意思,我……”
古原笑着接过伞:“不怪你,我走神了,谢谢。”
上一次他在湖边发呆的时候好像也是差不多的场景。不同的是周年那天把伞递给他就走了,今天还多问了一句:“还不回吗?”
古原撑开伞摇摇头:“回去睡不着,我再坐会儿。”
周年点点头,古原笑着问他:“怎么改原哥了?”
周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说别总客气,我就想换个称呼。我管他们都叫哥,陆哥,解哥,但是叫你古哥的话是不是有点奇怪?所以就叫原哥了。”
古原一愣,紧接着就笑了:“真谢谢你没叫我古哥。”
这孩子傻乎乎的。古原又问他:“你解哥让你来送伞?”
周年摇摇头:“不是,我们在酒吧没注意下雨了,是陆哥让送的。”
陆长淮?古原闻言一愣,转过头去看陆长淮的窗——灯明明没亮着。
他仓皇坐直了一些,问周年:“他出去了?”问完才意识到这问题挺蠢。
雨刚下没一会儿,他一直在这儿坐着,别说人了连只猫都没见到。
周年还傻乎乎地回答:“我不知道。”
“嗯”,古原没再说别的,“你回吧,我马上回了。”
这么一来,古原在湖边也坐不下去了。周年刚走,他也起身往回走了。
到院门口的时候他没有抬头朝陆长淮那边看,他猜陆长淮可能正坐在黑暗中发呆。
……
隔天,陆长淮早早就出了门。唐一蘅一大早给他打电话,说陆青阳昨天淋了点雨,着凉感冒了,高烧一晚都没退,这会儿已经在医院打上点滴了。
陆长淮昨晚没怎么睡,不能疲劳驾驶,只好让周年开车送他去医院。周年也挺喜欢陆青阳,把陆长淮送到医院也没走。
病床上的陆青阳小脸烧得红彤彤,长长的睫毛一抖一抖的,睡得并不安稳。陆长淮用手背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还是烫的。
朱槿一脸疲态,头发散在耳边,这会儿拢了拢外套抱着胳膊说:“刚量过,38度,还是退了一些,昨天晚上都烧到39度5了。”
陆长淮点点头:“怎么着凉了?”
“唐一蘅干得好事”,朱槿没好气地说,“非要带着阳阳出去踩水玩儿。阳阳没什么兴趣他倒是挺嗨,不停地踩着水往孩子身上溅,回来衣服全湿了。”
唐一蘅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笑:“阳阳穿了雨衣的,我以为溅不到里面衣服呢。”
陆长淮想起他们几个小时候就爱出去踩水玩儿。玩儿到天黑,浑身脏兮兮地往家走,道别时还要说希望明天还下雨。
这会儿唐一蘅走过来搂着朱槿的肩,小声哄她:“媳妇儿我错了,我就是看阳阳昨天不开心才想带他出去散散心。你小时候不高兴了不就是出去玩儿一趟就好了吗?”
朱槿动了动肩膀挪开他的手:“我小时候?我小时候不高兴也是你惹的。”
他俩拌嘴陆长淮从不掺和,自己走到一边坐着去了。
周年看过阳阳,也悄悄出去买东西去了。这儿用不上他,他出去买点儿吃的用的回来。
唐一蘅哄完了媳妇儿又跑来陆长淮旁边坐着,跟他说:“别太担心,医生说没什么事儿就是着凉。”
陆长淮点点头,看着病床上的陆青阳沉默半晌,忽然低声问了一句:“你还觉得他那时候小,不记事儿吗?”
唐一蘅一愣,沉默一瞬过后,抬手拍了拍陆长淮的肩:“你别想太多。他那时候才不到三岁,你能记得你三岁时候发生的事儿吗?他昨天不高兴是因为我们本来想带他去游乐场的,结果下雨了没去成。”
陆长淮摇摇头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点滴打完了,陆青阳的烧也慢慢退了。护士进来拔针的时候把他吵醒了。尽管觉得难受,但他醒来不哭也不闹,看到陆长淮也在还傻呵呵地乐呢。
陆长淮笑着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问他:“还难受吗?”
陆青阳点点头:“有一点点难受,还有一点点饿。”
正好周年买了吃的回来,陆长淮于是问他:“周年哥哥给你买粥了,爸爸喂你吃点儿?”
陆青阳乖乖笑着:“好”。
朱槿抱着他半坐起来,给他擦擦手擦擦脸准备吃饭。这期间,懂事的陆青阳还不忘说:“谢谢周年哥哥。”
唐一蘅也跟着道谢:“阳阳生个病还辛苦你跟着跑了一趟。下次我们聚餐你可一定过来,我亲自下厨给你做好吃的。”
“你下厨?饭后提供解毒药吗?”,陆长淮用小勺划拉着粥,让粥凉一凉,随口怼唐一蘅。
“提供啊,还提供伸腿瞪眼丸呢你吃不吃?”
“欸!”朱槿赶紧喊停,“你俩让不让孩子吃饭了?”
“他先怼我的媳妇儿!”
“闭嘴!”
周年就坐那儿看着他们笑,陆青阳也跟着笑。
有时候他俩还真挺像的。都有点儿腼腆,都安安静静地不太爱说话。
周年跟着陆长淮也三年多了,唐一蘅和朱槿他见过很多次,但时间终究还是没能治好社恐。
大概看他有些拘谨,陆长淮一边喂阳阳喝粥,一边跟他说:“阳阳烧也退了,你别跟这儿耗着了,先回吧,车你开回去。”
周年点点头起了身:“你回的时候我再来接你。”
陆长淮只说:“再说吧”。
跟大家道过别,周年准备离开,陆长淮又忽然叫住他:“那什么,你回去跟古原说一声儿,让他没事儿的时候帮我浇一下菜地吧,我院儿门没锁。”
周年点点头走了,也没多问。他走了以后唐一蘅倒是挺奇怪地问了一句:“古原是谁?”
“哦,住我隔壁那位客人”,陆长淮随口说。
朱槿看看唐一蘅又看向陆长淮:“你让客人帮你浇菜地啊?”
陆长淮点点头,莫名其妙地笑了一声:“他闲着没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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