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儿胡缨就跑过来了。她是这里的“大管家”,大事小事都归她负责。
这位酷姐姐,做事雷厉风行,性格也直来直去,一进院儿就朝楼上喊:“你今天就回来干嘛?这儿离了你开不下去了?”
胡缨今天穿一身黑色休闲西装,一头利落的短发配上那张俊逸洒脱的脸,气场十足。这会儿她一路跑上楼,还没落座就先问:“什么事儿啊刚回来就叫我?”
陆长淮指指桌上放着的蛋糕:“阳阳让带给你们的,晚上你们切了吃吧,我就不下去吃饭了。”
胡缨瞬间夹了嗓子:“哎呀,我们阳阳还惦记着姨姨呢。我的礼物他喜欢吗?”
一提这个陆长淮就想笑。这位酷姐姐自己爱文身给阳阳也送了一套文身贴,据说还是自己特意设计的卡通图案,专门定制的。阳阳的朋友们倒是很喜欢,每个人都贴了一个,只是小寿星阳阳本人看上去兴趣缺缺。
闻言陆长淮微微耸了耸肩,胡缨也不介意:“没事儿,明年送别的。”
紧接着她又问:“还有什么事儿?你叫我来不会就是为了让我拿蛋糕吧?”
陆长淮朝窗外抬抬下巴,问:“刚住进来的?”
胡缨刚刚就是从那边过来的,不用看也知道他在说谁。她点点头道:“对,你走那天住进来的,挺帅的一个弟弟。”
“住我隔壁?”
“对”,胡缨笑道,“你别不乐意,前排是还有房子,但弟弟看不上,一眼就挑中你这栋了。我说这栋是我们老板自己住的,弟弟才凑合一下住你隔壁了。”
凑合?陆长淮挑了下眉,又问:“住多久?”
“没说,先订了一周。”
陆长淮算算日子,他走那天到今天已经第四天了,那就是说大概率也就是再住个三两天的事儿。因此他也不往下问了,目光转向窗外,嘱咐胡缨:“你看着点儿吧,雨越下越大了。”
胡缨说:“不用你操心这些,歇着吧。晚上让周年给你送点儿?”
“不用,饿了我自己在楼下随便吃点就行。”
“行,那我走了”。
胡缨说着拎起蛋糕就要走,临下楼前又想起什么,回过头指指窗外说:“那弟弟明天生日,跟咱们阳阳就差一天,登记的时候看见的。也不知道临过生日跑咱们这儿来干什么,不会明天招一堆人来开Party吧?”
开Party?陆长淮看了那蹲着的“蘑菇”一眼,笑笑没说话。胡缨也没等他说,边说就边下楼了。
恐怕是蹲得脚麻了,过了一会儿“蘑菇”总算移驾到了长椅上。很长一段时间,陆长淮在落地窗前坐着,古原在湖边坐着,两人隔着数不尽的雨滴,各自沉默着。
后来雨下得更大一些了,民宿的杂工周年跑到湖边送了把伞,坐着发了半天愣的人这才起了身,撑着伞往陆长淮视线更近的地方走过来。
黑色的大长柄伞,显得伞下的人格外清瘦。半长不短的头发、干干净净的着装,大伞遮住了半张脸。
他步伐很有节奏,一步一步、不疾不徐。陆长淮的指尖不自觉地跟着他的步伐敲打在杯壁上,一下一下、不紧不慢。
彼此听不到对方声音的两个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伴着雨合奏了一曲。
这些年,陆长淮很喜欢像这样坐在窗边,沉默地看着窗外形形色色的人。脑袋是空的,心也是空的,像远处山林中的树一样,好像没有情绪,好像八风不动。
他用一扇窗把自己与世界隔开。外面的都是虚幻风景,屋内才是他可以独享的真实孤独。
此时,他看着雨中的人一步步走近,看着雨滴落到伞面又翻滚着摔到地上,看着他走到隔壁院门口,倾斜了伞面掏出房卡,不紧不慢地回了屋。
陆长淮指尖的节奏一点儿没乱。他看到伞下人的头发淋湿了,面色有些苍白。心里没有任何下意识给这个人打上几个标签的想法,唯一的感受可能就是人间太苦,没人逃得脱。
过了半晌,他叹了口气,放下杯子拿起手机给周年打了个电话:“我隔壁那位客人回了,一会儿你给送点儿东西吧。”
“我知道,姜汤在准备了”,周年说。
“嗯,另外再送点儿药。感冒药还有碘伏、棉棒、纱布、跌打损伤那些药都送一些。”
周年应了一声,没多想也没多问。
不过古原接过他递进来的药时想得可就多了,毕竟手里这些药好像有点太针对他了,可周年只说:“给您送一些备用药过来。”
古原回忆了一下。刚才在湖边他穿着衬衣,扣子扣到了领口,按理说周年不会看到他身上有伤。他领口的扣子是快到自己别墅门口的时候觉得不舒服才解了两颗。他也是那会儿才发现自己肩膀上的伤渗了血,估计是在湖边扔石子的时候用力过了头。
可那会儿路上并没有人,想来想去唯一的可能性就只能是能看到他正面的那栋别墅里住了人。
于是,他问周年:“你们老板回来了?”
周年一愣,点了点头。
古原没再多说什么,道了谢回屋去了。
一手是姜汤一手是药,古原觉得有些好笑。与此同时,他也开始好奇那位住在隔壁的陆老板。
前两天看他吃得不多,胡缨问过他爱吃什么,回头让厨房做。他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出什么爱吃的,于是胡缨有了结论:“那你就是最近胃口不太好是不是?没事儿,过两天我们老板就回来了,他爱下厨,做饭挺好吃还没有那种过分夸张的味道,到时候你试试他的手艺。”
谁知陆老板的饭还没吃上先吃上陆老板的药了。
古原回忆了一下,下午只有一辆车开进来。那会儿他正百无聊赖地往湖里扔石子,车窗里“溜”出来的一点儿大提琴的调子让他回了头。不过他没看清开车的人长什么样子,只记得黑色的车身上沾了一些黄色的落叶。
湿漉漉的。
那时候他才意识到下了雨。
第6章 长寿面加俩荷包蛋
一场小雨一直下到半夜。清早古原拉开窗帘,天晴了,阳光投射到残留在地上的小水汪中,绘出一幅幅小画。
这是古原住进来以后第一次拉开窗帘。这些年他习惯于在暗处寻找安全感,一个人在家的时候窗帘从来都是拉上的。
今天他之所以想拉开窗帘看看,是想到昨天那道注视过他的视线。他有点好奇,那道藏在玻璃后的视线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去看窗外的一切的?
古原的房间里窗前也有两张沙发和一个小茶几。他坐下来试了试,挺舒服。坐了一会儿总觉得少了点什么,重新站起身去放了音乐,又泡了杯咖啡。
有了音乐和咖啡的加持,他找到了一种作为旁观者的惬意轻松。捧着咖啡看了会儿天空和山林,看了会儿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湖,然后调整了一下坐姿,视线往右移。
右边的小院儿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人——一身运动装,戴顶鸭舌帽,手里拿着一根园艺水管,正对着院墙根的小花池一通乱喷。
即便像古原这种没什么生活经验的人,也知道昨天雨下到半夜,今天应该是不用给院儿里的花浇水的。
这位陆老板恐怕还没睡醒。
古原贴近窗边仔细看了看——他院儿里的花像是菊花的某个品种。白色居多,还有几棵黄色和绿色的。奇怪的是一株艳色的都找不到。
浇完了花,陆老板拿了瓶水出了门,沿着鹅卵石路往右去了,离开了古原的视线。那边是山林,古原猜他可能是去晨跑或者散步了。
这几天古原还没去过那边。听说山上树木多,山脚下都是野草,他方向感不好,怕迷路了给别人添麻烦。
那边陆老板刚走,这边就开进来一辆小货车。一路往里开到了湖边餐厅的位置。古原看到周年领着几个人接了车,搬下来一些生鲜食材和花卉。
周年,古原这几天跟他接触最多。
入住那天,周年帮他推着那个没装什么东西的箱子,他自己背着琴。两个人一前一后沉默着走到这栋别墅前。道别时,周年说:“有什么需要随时找我。”
他的话总是这么简洁,且非必要不开口。
古原向他道谢,问他怎么称呼,他才开口说:“周年。”
古原从他身上看不到服务行业从业人员惯有的热络,反而让人觉得清冷。不过他喜欢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不会太累,还会让他产生一种“原来别人也是这样”的错觉。
周年好像跟他有些相似但又不太一样。他爱发呆,周年好像总是忙忙碌碌。
这几天,古原看到过他修小花坛边的木栅栏,看到过他帮客人送东西,也看到过他拿着把大扫帚在扫院子。
也是个挺奇怪的人,明明这里有专人打扫卫生。现在也是,搬东西恐怕并不在他的职责范围之内,可他还是里里外外地跟着忙活。
过了一会儿胡缨叼着支烟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张单子递给送货司机,顺带递过去一支烟,热络地说着什么。
胡缨今天穿了一套大红色西装,踩着一双高跟鞋。古原虽然看不太清,也知道按照裤子的长度,她脚踝处的那个文身应该正好能露出来。
胡缨身上的文身很奇怪,都不是常见的图案。脚踝处有,耳侧有,手臂上也有,极具个人风格。
古原总是在吃饭的时候碰到她,看着她风风火火地跟这个客人打招呼,跟那个客人聊天,打心眼儿里羡慕她的好性格。
她好像跟所有人都相处得很好,跟每个人都聊得来,与周年的性格完全相反。
那么,古原又开始好奇,什么样的老板会让两个性格完全相反的人一起留在了这儿呢?他的目光重又落回到隔壁小院。
对比其他院子,陆长淮的院子要简单得多。院儿里只有一个种着素色菊花的小花坛,一棵不知名的树,以及一把躺椅和一张小小的木质方桌。噢,还有两片光秃秃的小菜地。
古原仔细看了看自己这边的院子。墙角大大小小四个花坛,高低错落。花坛里的花也像是设计过一样,颜色搭配得美不胜收。院里有一汪浅池,碧色的水,金黄的鱼,高高低低的浮萍非常养眼。除此之外,靠东的位置还做了中西结合的凉亭,周围有绿植环抱。
任谁过来看都知道,这种有设计感的庭院比陆老板那种古早怀旧风老院子要好看得多。所以,这位陆老板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没了小提琴,没了演出、赶路和周围那群个个揣着八百个心眼儿的人,古原的生活多出了许多空白。
这几天,他把自己融入到这些空白当中,放空了脑袋,尽情地发了几天呆。
这种力求把自己缩成一团空气的活法对古原来说挺放松,像是睡了长长的一觉。睡醒之后,身心舒展,终于对这个地方以及这个地方的人产生了一点好奇心。
这是好事儿。在此之前,他只想把自己活成一个透明人。最好全世界都不记得他是谁,不要在乎他的喜怒哀乐,更别在看到他的伤口之后还给他送些药来。除了少数的那几个人,与谁变得亲近都让他不自在。
可是今天醒来,窗帘拉开,窗外的清晨生机勃勃。古原忽然想,也许努努力他也可以变成一个正常人。会谈笑、会养花、会呼吸着清晨的空气去散步的那种正常人。
比如胡缨,比如送货司机,比如隔壁的陆老板。
此时,他给自己续了杯咖啡,视线落到右侧鹅卵石路的尽头。
直到他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陆长淮才不紧不慢地走进了他的视线中。他手里的水瓶空了,但看上去却没有一点运动过后的疲累,古原猜想他可能只是去散了一个很长的步。
这回古原看清了这位陆老板,发现他身上有一种平衡的美。他线条利落但能感受到沉稳温和,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儒雅绅士的气质,眼神中却又能看到一丝沧桑疲惫。他看上去好像不太好接近,但古原看到的他的生活明明又是随意且平淡的。
种种对立集中在他身上形成了古原感受到的那种平衡的美。不过“平衡”这个词当然不太准确。
看着陆长淮一步步走近,古原开始思考一个更为贴切的词。想着想着忽然笑了,他竟然想到了大提琴。
高贵而古朴,儒雅而沧桑,深沉而辽阔,沉默又包容的大提琴。
眼前人给他的感觉的确与大提琴很像。
可紧接着,他脸上淡淡的笑又变成苦笑。看吧,自认为跳出了那个圈,可绞尽脑汁想个形容词竟然只能想到大提琴。
一阵没来由的心烦让他仓皇收回了视线。咖啡杯落回桌面,屋内的音乐也猝不及防地收了声。
等陆长淮回屋换了衣服出来,古原的窗帘已经又拉上了,像还没起床一样。陆长淮看了一眼,脚步没停,径直去了湖边餐厅。
餐厅厨房有两个,一大一小。大的是厨师们用的,小的是陆长淮专用。
空闲的时候,陆长淮喜欢待在小厨房煲个汤、做几道菜。大多时候这些菜就当员工餐了,偶尔有客人想吃也会分给他们一些。
今天他看了看送来的食材,挑了两只鸡和一些菌菇。厨师长走过来跟他打招呼,问他:“老板,今天炖鸡汤?”
陆长淮点了点头,要走的时候脚步顿了顿,又嘱咐厨师长:“今天主食备个长寿面吧。”
“行,中午还是晚上?”
“中午晚上都准备着吧。”
厨师长点点头又问:“做个生日蛋糕吗?”
陆长淮想想说:“不用,长寿面加俩荷包蛋就行”。
偶尔碰上客人过生日,长寿面、生日蛋糕包括红鸡蛋之类的东西他们都会准备,怎么齐全怎么周到怎么来,所以厨师长多少觉得陆长淮今天的要求有些奇怪。
其实陆长淮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只是一种见过太多人之后,由经验而生出的直觉。直觉觉得那个在湖边发呆的弟弟应该不会喜欢大张旗鼓的生日,感觉生日蛋糕太过了,感觉长寿面刚刚好。
按理说这种事也不是他该操心的,胡缨一定会安排得很周到。或许是因为那个弟弟跟阳阳的生日只差一天,又或许是昨天刚刚参加过生日Party,今天看到那扇拉着窗帘的窗户感觉不是滋味,所以他罕见地多了这一句嘴。
不过说完了他也并不太放在心上,还是照常守着他那锅汤,不去自寻烦恼地操心那位弟弟今天来不来吃饭、有没有吃上长寿面。
胡缨倒是挺操心。中午跟陆长淮他们几个坐一桌吃饭,她还提了一句:“住你隔壁的弟弟早饭也没来吃,午饭也没来吃,晚上看看再不来的话让周年给他送点儿?平时也就算了,今天毕竟是过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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