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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世森林(近代现代)——乌筝

时间:2024-06-06 07:25:09  作者:乌筝
  到家了,终于到家了。
  湖边站着一堆人。解三秋、朱槿、小林他们都在,大司马被胡缨牵在手里。
  隔着车窗,古原看着他们红了眼眶。他几乎有些迫切地在人群中寻找,却没有看到陆长淮的身影。
  陈毓停下车,偏头看他:“两年前是我把你接走的,今天我把你送回来也算完成任务了。剩下的我帮不上忙了,你保重。”
  古原由衷地感激他,此时说:“到现在还没好好谢过你,等我这边……”
  陈毓笑着抬了下手:“行了,不是聊天的时候,都等你呢,快下车吧。”
  古原点点头,深吸一口气下了车。
  他走过去跟每个人拥抱,一边拥抱一边道歉:“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大司马急切地要往他身上跳,胡缨一边拉它,一边红着眼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解三秋一拳捶在他胸口:“一走两年,你多牛呢。”
  气氛稍稍有些沉重,小林开了个玩笑:“原哥你再不回来收账我师父都准备把钱眯了。”
  杜师傅笑呵呵地说:“可瘦了不少,回家了好好养养。”
  古原笑着应了一声,目光转向唐一蘅和朱槿,小心翼翼地问:“阳阳……”
  朱槿拍拍他的胳膊:“阳阳在我爸妈那儿,他不知道,放心。等你俩的事儿解决好了,我带他过来。”
  古原点点头:“对不起,我……”
  唐一蘅叹了口气:“别的回头再说,先去看看老陆吧。”
  本来唐一蘅有一肚子气,可此时真的看到瘦了一大圈的古原,又想到他被送进医院时那几张脸色煞白的照片,责备的话到底还是又咽回了肚子里。
  闻言,站在人群外侧的周年走过来帮他拎行李箱:“走吧原哥,我送你过去。”
  胡缨把大司马的牵引绳递给他,低声说:“老陆可能有点儿生气,如果……你那个院儿一直让人收拾着呢。”
  古原点点头,接过大司马的牵引绳,蹲下身摸了摸它的狗头,也跟它说了声对不起。
  行李箱推到陆长淮院门口,周年刚要往里走,古原拦了他一下:“放这儿你回吧,谢谢。”
  周年一愣,没说什么,只说:“有需要给我打电话。”
  周年走后,古原牵着大司马在院儿门口站了一会儿。
  他从院子看到一楼客厅,又从一楼客厅看向二楼落地窗。
  一切都是老样子,什么都没变。小菜地还在,石榴树还在,大司马的狗屋也还在。隔着玻璃门,他甚至看到了他走之前插在窗前花瓶里的栀子果,只是已经干透了。
  当初,他选栀子果,一是因为它花期很长,二是因为小林说它的花语是永恒的爱。
  现在想来,他多狠心呢。留下一束花一张字条就走了,一走就是两年。
  两年来,他无数次在梦中回到这里,思念幻化成一夜又一夜虚构的真实。
  到今天,梦终于变成了现实。
  一楼客厅没人,二楼黑漆漆的,他牵着大司马绕到后院。
  书房的灯亮着,给冬夜的草地添上一片柔和的光。他一步一步朝着那片光走去,每一步都不轻松,每一步都是来自内心深处对自我的审视和质问。
  “当初告白的时候你一口一个余生,结果秋天刚刚过完,你就把陆长淮扔在这儿自己走了,连句交代都没有,现在你又怎么敢回来?”
  “你把懦弱和自卑藏在身后,不坦荡、不强大。你怎么敢闭着眼睛说爱,站在泥潭里憧憬未来,甚至都忘了自己身后还有没剪断的线?”
  “你亲眼看过陆长淮淋着雨从林子里走出来的样子,又怎么忍心以身犯险,怎么忍心把他往更深的沼泽里拖?”
  ……
  终于站到书房门外的时候,古原已是双目通红。
  屋内的人正站在书桌前写字。似有感应一般,忽然抬头看过来。
  目光交汇,对望无语。
  良久,古原抬手按响门铃。陆长淮走过来打开门,借着屋里的光看了他半晌。
  两年了,他终于又一次按响了这个门铃。
  两年前他穿一件白衬衫,弯着眼睛,藏不住的笑意。
  今天,他戴了帽子,通红的双眼藏在帽檐下,里面装着满满的哀伤与渴望。
  他红着眼睛不说话。陆长淮沉默良久,淡淡点了点头说:“活着就好,回吧。”
  古原有些慌乱地喊了声“哥”。陆长淮直直地看过来,看得古原心头一跳。
  “你还知道我是谁?连你进医院的消息我都得通过新闻知道,我都搞不清楚我是谁了。要不咱俩换换吧古原,我躺那儿,你站这儿,你来试试。”
  陆长淮音量没多高却似有千斤重,一字一句把古原压得喘不过气。古原没有辩解,只是下意识地想去抓陆长淮的手。
  陆长淮往后撤了一步,躲开他的手,捏了捏眉心说:“我累了。隔壁一直有人收拾,你回去吧。”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就往屋里走。书房门没关,古原却不敢踏进去一步。
 
 
第78章 重新来过
  古原的院儿跟两年前的秋天相比有很大的变化。进入十一月,很多植物掉光了叶子,他已经认不出来了。
  那些小鱼倒是活得很好。池子里的水温度合适,它们躲在茂盛的水草丛中,不知道冬天已经到来。
  屋内的一切都还是他走时候的样子。花瓶里插着他捡回来晾干的长柄大叶子,陆长淮送他的那台唱片机依旧摆在书房一角。
  古原先放了一张唱片,这才开始收拾东西、洗澡。
  他当然更渴望陆长淮二楼那间曾经属于他的卧室,但哪怕只是住在陆长淮隔壁,他依然是踏实的。
  今天体会了很多很多种情绪,此时夜深人静,他反而慢慢平静下来。前面九千九百九十九步都走过了,剩下这一步,他不害怕。
  隔天一早,他先去杜师傅基地包了束花。回来带上昨晚写好的信,按响了陆长淮的门铃。
  陆长淮刚起床,看到他捧着花站在门口,好像还有些恍惚。
  古原选了一束卡布奇诺玫瑰。陆长淮从不讲究花语和寓意,他便也不考虑那么多。只是因为今天的卡布奇诺玫瑰颜色很温柔,像那个秋天的清晨。
  没等陆长淮开口,他把花和信都递过去,说:“长淮,我知道你现在不想听我解释,我确实也没什么好解释的,错了就是错了。花和信都没什么特别的,我只是想跟你道歉。对不起哥,我错了。”
  陆长淮看了他一眼。他今天没有戴帽子,额头缝合的伤头发挡不住,就那么露在外面。他明白这是古原的态度。
  他终于放弃隐瞒,放弃逃避,放弃遮遮掩掩。
  陆长淮把花和信接过来,还是没让他进门,只是把大司马叫出来,跟他说:“去遛遛大司马吧。”
  古原笑着接过牵引绳:“那我去了。就去山脚下,不走远,带了手机。”
  陆长淮点点头没说话,目送他俩离开。
  回屋倒了杯咖啡,他坐在书桌前,打开了古原的信——
  长淮:
  一别两年,秋冬春夏走过两轮,转眼,我也三十了。
  二十八岁之前,我的生活圈子很小,接触的人很少。很长一段时间,我每天的生活都很单调。练琴、写歌、演出、睡觉、发呆……
  我经常思考我存在的价值和意义,想不出答案转而又去思考我追求的东西和想要的生活。我想,既然人生还很长,我至少要跳出舒适圈,去找找自己。
  如果没有迈出这一步,我不会遇到你。
  其实那天遇到你之前我迷路了。我在山脚下那片林子里绕来绕去,找不到方向,终于走回来的时候忽然觉得很累很累,甚至有些绝望。
  那片林子就像我的人生,杂乱无章,没有出口。
  夕阳西下的小森林美不胜收,可我无暇欣赏美景,我在努力摆脱脑海里嘈杂吵闹的声音。
  这时候,你来了。
  那天迷路之后的糖和陪伴是你给的,我人生路上迷路之后的“糖”和陪伴也是你给的。
  其实这两年我后悔过无数次。我得坦白,昨天之前我没有后悔过离开,只是后悔太急于靠近你。
  我想,如果我没有把喜欢表现得太明显,没有时不时往你身边凑,没有表白,那你这两年是不是就会过得轻松一些?
  很傻是吧,的确。我这两年无数次侮辱了你对我的爱。
  当我终于扫清了障碍、站到了山顶,终于回来再次站到你的门前,我终于明白自己错得彻底。
  我想起你装上门铃的那个晚上,唐一蘅和朱槿带着阳阳离开之后,我们笑着拥抱。那时候我在想,我们偶然相遇之后的相爱一定是必然的。你看到了我,我看到了你,我们忍不住互相靠近。
  我们之间的爱从来都是双向的,所以是否在一起又怎么会因为我一个人选择的改变而改变?
  我错的不是表达爱,不是靠近你。我错在不够勇敢,不够成熟,错在因为害怕失去竟先把你留在原地。
  我试图寻找错误的源头。我发现源头在于这几年我一直都在放逐自己。
  小时候我活得像棵野草,挣扎着长大挣扎着活,知道自己一不小心就会被淘汰。长大以后我累了,我放逐自己同样像放逐一棵野草。风来就动,下雨就长,秋天来了就枯萎。
  我再不睁眼,再不挣扎。
  我想哪怕只是从毕业那年开始,如果我不把那么多时间花在发呆、买醉、逃避人生上,如果我努力培植自己的根基,努力发展自己的团队,那我至少不至于在面对你的时候毫无底气,只剩自卑,至少不至于在面对我父亲的逼迫时只能选择离开。
  现在回头去看,当初以为的只有一条路可走其实错得离谱。两个人相爱为什么会被通俗地称为在一起?因为要一起分享快乐,一起战胜困难。这么简单的道理,我到昨天才懂。可如今的我纵使给自己想出千百条路也不能改变过去,两年的时间已经实实在在地隔在我们中间。
  长淮,两年前你为我装上门铃,现在,能不能允许我再为自己搭一座桥?
  只要你允许,无论需要多久,无论要用多少块砖石。
  我有万分的歉意和足够的爱。
  落款是想搬砖的小原。
  这封信看完,陆长淮长长地叹了口气。他能看到古原的改变,只是,确如古原信中所说,过去的两年,七百多天,它实实在在地存在过。
  两年前发现自己爱上古原时,他用七步路重塑了爱情观,三秒钟就交出了后半生。他从来坦荡。可如今,交出去的后半生空了两年,他的心好像也冷了半边。
  换作以前,他可能不会需要古原去搭那座桥。古原只要站在岸边朝他张开怀抱,他跋山涉水都会走过去。现在,他却好像没有那么大的力气了。
  可是,就等在原地吗?他似乎也做不到。他生古原的气不假,可心疼他也是真的。
  时间改变了很多东西,独独没有带走爱。
  是的,哪怕到今天,他也不能不承认自己依然爱古原。七百多天的日日夜夜,没能淹没那不到一百天在一起的时光。
  可两个人在一起又不是光有爱就够的,他们的过去就是摆在眼前的活生生的例子。只要分歧和矛盾存在一天,双方就会多疼一天。
  所以他想,既然古原要搭一座桥,那不如就一起搭吧。他从这头,古原从那头。如果两个人都能不断调整方向,把桥搭得不偏不倚,那他们就在桥上拥抱。如果不能,如果不幸擦肩而过,那就彼此祝福、握手道别。
  陆长淮合上信纸,呆坐半晌。
  窗外的野草地一片枯黄,春天会不会来?他不知道。
  古原把大司马送回来的时候是一个小时之后了。他风风火火地跑进院儿里,抱怨着:“它是不是气我太久没遛它?把我拽得那个狠,胳膊都要断了。”
  陆长淮端着杯子靠在玻璃门边,问他:“早饭吃了吗?”
  古原有些诧异地抬眼看过去,心里在想——这是允许我搭桥的意思吗?
  嘴上没敢问,只是笑着答:“喝了杯牛奶。”
  陆长淮朝厨房一歪头说:“三明治。”
  老陆现在可真够惜字如金的,有点儿像他们刚认识那时候了。不过就这三个字古原听了也是高兴的。
  他把大司马带回狗屋就朝陆长淮走过去。
  “你吃了吗哥?”
  陆长淮点点头:“嗯”。
  “那我拿出来吃。”
  他说完就往屋里走。擦肩而过时,忽然有些鼻酸。
  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清早的阳光、三明治的香气和陆长淮身上洗衣液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紧紧包裹着他。
  屋内的摆设定格在两年前。沙发、抱枕、小木桌,茶几上的茶具、茶巾,地上的小墩儿、墙上的小灯,陆长淮一件都没有换过。
  古原忽然有些迈不动步子。
  注意到他的停顿,陆长淮看了他一眼说:“先吃饭,吃完饭你想聊什么我陪你聊。”
  ……
  古原躲在厨房吃完了那个三明治,默默平复好了情绪。再出来时,陆长淮已经把茶具摆好了。
  他走过去,照旧坐在正对着门的沙发上。看得到院儿里的恬淡风景也看得到泡茶的人。
  投茶、洗茶、重新注水、顺手擦干水渍,陆长淮泡茶的样子一点儿都没变。
  一盏茶送到他手边,陆长淮开了口:“信我看了。”
  古原马上看过去。陆长淮轻吹茶水,喝下自己那盏茶,顿了顿才说:“你走之后,有一段时间我总在想,哪天你回来了我一定不会轻易原谅你,我要让你知道疼。前段时间没有你消息的时候,我又想,只要你能平平安安地回来就好,什么都不重要。
  昨天你真的回来了,我心里很乱,好像哪种选择都不对。狠一些让你知道疼吗?戒指和手表都在手上戴着,多狠好像都没有说服力。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吗?好像也不行。我们又不是过了今天不要明天了,问题存在就总得解决。”
  说到这儿,陆长淮看了古原一眼:“我不能忽略你头上的伤,也不能装作过去两年都不存在。你错了,我也错了。你的错你认了,我的错我也要认。你走了以后其实我依然有机会跟你沟通,但我选择了沉默,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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