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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那就好。”
“行了，你好好休息，明天还要你呢。”
粗犷男人敷衍地慰问了几句，就像完成了任务一样，一刻不停地和同伴出了房门。隔着门板，还能听见他们交谈的声音飘进来。
“啧，你刚才那样子可真够恶心的，居然能对着那怪物笑得出来。”
“你就当他是一头畜牲，再怎么是个怪物，不还是乖乖任由我们宰割？”
“哈哈哈，说得有道理……”
小男孩眼巴巴看着屋门被关上，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什么都听不见了，他才慢吞吞地躺回原位，身子蜷缩成一团。
宫千亿就坐在他不远的地方，面无表情地透过窗口，看向那两人离去的方向。
月色清洌，那双墨黑的眼眸一片森冷，黑暗深不见底。
身旁小男孩发出的声响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回过头去看，发现小男孩手里在捣鼓着什么。
一团黑乎乎的影子凭空出现在他手心里。
丑陋的人偶被雕刻出五官，小男孩很宝贝地着那人偶，无神的眼睛盯着人偶的方向，有害羞地小小声道。
小孩：“巫、巫觋大人……”
宫千亿的心口狠狠刺痛了一下。
叫了第一声之后，小男孩鼓起勇气，很努力地咬准字音，一字一顿地说道：“巫觋，大人……谢谢你。我会、努力的，一定会、把部落的人，都，救……回来所以……再多，夸奖我一下，好不好？”
他抱住那个小小的人偶，自言自语地嘟囔着。
“……好痛。”
宫千亿：“……”
“身上……好痛。明天，还要……再、来一次吗？”
那一声声懵懂天真的问话，像刀锋一样割在宫千亿的心口上，一刀，一刀，深可见骨，鲜血淋漓。
他伸出冰冷麻木的手指去触碰小男孩脸颊，毫不意外地又一次穿了过去。
“对不起。”
这双手……什么都保护不了。
你也好，长大之后的段清言也好……他什么都……保护不了……
“对不起，段清言……”
原谅我。
过了多久了呢？
自那天以后，小男孩再没能离开那间狭小的屋子。
每天都会有同一批人，带着刀和装肉的盒子从屋外走进来，过了半个时辰，再带着满满一盆肉块走出屋门。
每当小男孩承受不住痛苦，尖叫哭泣的时候，宫千亿都紧紧闭上双眼，双手握拳垂在身侧，浑身用力到发抖。
他感觉内心深处有什么地方坏掉了，理智分崩离析，鲜活温暖的血肉被生生挖开，露出底下犬牙交错的森冷白骨。
他不想看。
但是他没办法离开，就像一场醒过来的噩梦，他被困在这噩梦里，日日夜夜尝自己的悔恨和绝望。
或许这是段清言给他的惩罚。
今天来处理‘食物’的人已经走了，小男孩筋疲力尽地趴在地上，小脸布满泪痕，眼角发红地沉沉睡去。
尽管因为神祇转世而不会轻易死去，但每日饱受这般煎熬，依旧在消耗着小男孩脆弱的心灵和精力。
那孩子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露出过笑容了会在那些人拿刀对着他时保持顺从，也会在听到他们毫不掩饰的赔笑和嘲讽时默默忍受。
但那曾在他漂亮的眼睛里闪闪发亮的璀璨光芒，却好似失去了维持的生命力和活力，再也无缘得见了。或许再过不久，他便会承受不住这一切而精神崩溃。
宫千亿低头注视着小男孩的睡颜，手指隔着虚空，温柔地抚摸着小男孩的脸颊。
月光从狭小的窗户照进来，落在小男孩稚嫩的小脸上，宛若一切灾厄都不存在一般，那样恬静美好。
惩罚他没能实现自己的承诺。
呐，段清言，你恨我吗
小男孩似乎做了噩梦，眉头不安地皱起来，身体蜷缩着，发出小动物一般柔软含混的嘟囔。
宫千亿：“……”
怎么办才好？
就在宫千亿犹豫的时候，小男孩难受的呻吟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小小的身体像受寒似的抖个不停，泪水从紧闭的双眼中渗出来，大颗大颗滚落到凌乱的发鬓里。
他紧紧抱住自己，无意识地发出细小而压抑的啜泣。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了歌声。
那是一段极为笨拙的、词不成句的童谣，因为记忆太过久远，以至于连曲调都有些记不太清了。
但那歌唱的人却不气馁，绞尽脑汁地从回忆中挖掘出残留的只言片语。
那磕磕绊绊的，相当不熟练甚至还有些走调的歌声……温柔得让人想要落泪。
宫千亿轻拍着小男孩的后背，仰着头靠坐在墙边，一遍一遍地哼唱着单调的歌谣。
像是不知疲惫、也不觉无聊似的，就只是一直、一直不停地唱着，直到那调子渐渐顺畅，不再像一开始那样笨拙生疏。
歌声回荡在夜空中。
清洌舒缓的嗓音十分动听，虽然是幼稚的童谣，却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松身心，沉浸在这歌声之中。
小男孩紧皱的眉头在这歌声里，不知不觉舒展了开来。
不知他是否听到了宫千亿为他唱的歌，稚嫩小脸上仍挂着泪痕，表情却是这些年来少有的放松安详。
他侧身睡着，小手抵在下巴边，半握的拳头刚好足够宫千亿伸一根手指进去勾住。
即使触碰不到，依旧能感觉出那稚嫩手心传递过来的温度。
“好好睡一觉吧。”
宫千亿俯下身，在小男孩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随后他闭上眼，伴随着小男孩的呼吸声慢慢睡去。
在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挂在宫千亿脖子上的项链忽然亮起光芒，片刻后悄无声息地沉寂下去……
宫千亿是被一阵铁锁撞击的声音吵醒的。
他立刻警觉地盯着紧闭的屋门，果然没一会儿，便有人推开门进来，嘴里还不耐烦地骂骂咧咧着什么。
“喂，起来，睡什么睡！真晦气，老子娘还躺在病床上等着人照顾呢，偏偏还得先过来处置你这狗杂种。”
那人往一旁啐了一口，见小男孩还躺着不动顿时踢出一脚踹在他身上。
“叫你起来听到没有？！”
小男孩被踹醒了，捂着肚子怯生生望了那人眼，然后飞快地低下头不敢吭声。
谁知那人却好像被冒犯了一样，登时火气上来，扬手就是一巴掌打过去。
“看什么看！你还敢瞪老子了啊？！”
“没、没有……”
小男孩带着哭腔的示弱没有博得那人的同情，他抓起小男孩的头发用力往后拽，小男孩疼得脸色发白，脚尖挣扎着够不到地面。
“真是太给你好脸色看，都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了！今天老子要不收拾你，改天你就敢闹翻天去！”
说着，他举起拳头又要打。幸而被同行的人给拦下了。
“好了，别太过分了，巫觋大人的话你都忘了？”
听到巫觋的名字，小男孩泛着泪光的眼晖闪过一丝光彩。
那人不屑地哼了一声，说道：“巫觋大人就是太小心了，就这么个杂种，还怕他真能掀起什么风浪来？要我说啊，可就不能纵着这狗杂种。要把他给纵坏了，不知天高地厚，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大人物呢。”
这些人在接受巫觋安排的任务时，曾被他慎重叮嘱过，一定不能在态度上对小男孩有半点怠慢。
即使只是假装，也必须对他和颜悦色，适当的时候，也可以表露出一些感激和恭敬之情。
用这些小恩小惠来笼络小男孩，让他心甘情愿地充当整个部落的储备粮。
但这些人却没把巫觋的警告放在心上。
一开始倒是装得有模有样，可时间长了，面对打不还手任其宰割的小男孩，他们心中根深蒂固的轻视又故态复萌了。
他们在事后例行的安抚越来越敷衍，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不耐烦，原本强行压抑住的厌恶和鄙夷在他们的言行中展露无疑。
不仅如此，他们还变本加厉地虐待小男孩着无人知晓，每每都要对他拳打脚踢，从中得施虐的快感。
同行的人根本就是和他一丘之貉，听了那人的话，意思了几下也不再劝了一边准备工具，一边随口道：“别做得太过分了，要是留下痕迹可不好交代。”
“知道，我有分寸。”
小男孩听着他们的对话，身体因恐惧而颤抖。
在那人将注意力转向他的时候，他本能地向后瑟缩，然而身后便是粗糙的土墙，他根本无处可逃。
“哼，我老子娘十多年没得过病，连我家婆娘病死了她都还好端端的。谁知自从吃了你的肉，竟一病不起了，当真邪门！”
那人说起这事还是忿忿，看着小男孩的眼神带了几分不善，落到他身上的拳脚也重了许多。
那边准备工具的人听了这话，起了兴致，接着道：“怎么？你娘也病倒了？真是奇了这些天怎么有这么多人得病的？该不是这小子的肉不干净吧？”
“干净不干净的不还是肉，计较这么多做啥。有的肉吃就不错了，你还想回去过啃树皮的日子吗？我生气的是那老东西病倒了，家里得少分到一个人的口粮。老子吃的不见多还得去照顾那老东西，真他妈倒大霉！”
第141章
说着，他心头不顺，又用力狠踹了小男孩一脚。
小男孩倒在地上，已经动弹不得了。
这时准备工具的人也走过来，劝道：“好了，再打下去这肉都要带瘀血了。有啥不顺心的，明天再解决，先把活儿干了。”
那人发泄了一通，总算心里也舒服了一点，便没有异议地让开了，接过别人递来的菜刀，撸起袖子准备干活。
他抓住小男孩的头发把他拎起来，正准备下手，忽然眼睛瞥到小男孩发肿的脸颊，动作一顿，脸上露出别有深意的笑容。
“我说，要不咱试试把他脸皮给割下来？”
他拿着刀在小男孩脸上比划。
“这、不会出事吧……”
“怕什么！这小杂种天生就是怪物样流血都死不了，脸上少几块肉又能怎样！那人越说越兴奋，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
“我们偷偷干，不告诉别人，万一这法子真能成，以后咱们就能多一份肉吃了。”
被他这么一说，同伴也有些意动。
“可是，巫觋大人说……”
“唁！你不说我不说，巫觋大人怎么会知道？别啰嗦了，就说干不干吧，你要不干，那就我一个人独吞了！”
同伴犹豫了一会儿，一咬牙同意了。
那人按捺不住激动，握住菜刀便要刺向小男孩的脸！
就在这时，忽然一道劲风刮过，只听那人一声凄厉的惨叫，松开菜刀翻身倒在地上，捂着自己的右手满地打滚。
同伴吓了一跳。
“怎么了怎么了？”
他看了看被扔在地上的菜刀，忽然发现地面淌着一滩血。
那人哭得满脸眼泪鼻涕，同伴好容易按住他。掰开他的手一看，竟看到那只手掌心多了个大洞，肉-洞边缘血肉模糊，鲜血哗啦啦直流！
“是他、是他！一定是这怪物干的！一定是他！”
那人惨叫着大喊，看向小男孩的眼神既恐惧又充满怒意。
“竟敢使妖术弄伤老子！老子要把你切碎了全煮来吃！”
同伴被那人严重的伤势唬了一跳，但他毕竟还留有理智，知道真把小男孩怎么样了，他们俩绝对落不了好。
他拼命拦着那人，好生劝了半天，才将他劝下来，不再叫嚷着要斩了小男孩报仇。
虽然是把人劝住了，可面对满脸惧意的小男孩，他的心里也不住嘀咕，犹豫着不敢上前动手。
可毕竟职责在身，同伴踌躇了半晌，最终还是忍着寒意，飞快做完了今天的任务，端着盆，拉起那人逃也似地走了。
小男孩孤零零一个人躺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抬起无力的手臂，一点点往前挪动。
他的手指在地上摸索着，一会儿之后，指尖碰到了粗糙坚硬的东西。
他动了动手指，把那个东西攥在手里，慢慢移到自己面前，张开手看向掌心。
那是一颗极其普通的石块。
石块表面覆盖着层黏糊糊的深褐色的东西，刺鼻的铁锈味从石块上飘出来。
刚才他看得一清二楚，就是这个石块，从旁边的角落里飞出来，击穿了那人持刀的右手。
小男孩吃力地撑起上半身，脖子向后扭动，目光在空无一物的角落搜寻。
“谁在、那里？”
没有回答。
小男孩等了一会儿，眼中的困惑渐渐转化为黯淡，他重新躺回地面，将那颗小石块握在手心里，轻轻贴在胸口的位置。
“谢谢。”
他小小声地嘟囔，闭上了双眼。宫千亿站在他身后的角落里，眼睛死死盯着被小男孩握在手里的石块，眼神惊疑不定。
大概是被那日的事故震慑住了，那些人很是安分了一阵子，每日只是按规矩来取肉，并未曾多做什么。宫千亿自从发现他可以对这个世界的人造成伤害，便一直在试图找出其中的关键。
但可惜的是，不管他再怎么尝试，也没能成功，那天的意外就像昙花一现，短暂得让人怀疑是否出现了错觉。
不，那绝不是意外。
宫千亿运起内功，感受着法力凝聚在掌心绽出莹莹光芒，心中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想。
一定有什么不对……在他不知情的时候，有什么东西打破了他和这个世界的隔阂，让他不再是一个只能旁观的局外人。
只要能找到引发这变故的原因，就能将那孩子从这地狱里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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