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祁禛之敏锐地捕捉到了封绛的言外之意,他骇然道,“你要让我卖身?”
第59章 鸿雁来传书
风过林梢,枝叶轻动,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鸦雀无声。
过了半晌,封绛略有些不好意思道:“祁二公子,言重了啊。”
祁禛之冷漠地看着封绛。
白银在一旁颤巍巍道:“我,我家二哥不卖身!”
封绛失笑:“祁二公子,你也知道,那赤练郡主是个看不见人的瞎子,你不过是去接近她,试探分毫,怎么能说是卖身呢?”
“试探?”祁禛之戒备道,“你打算让我怎么试探?”
封绛摸了摸他那光溜溜的下巴,沉吟了片刻,回答:“据我所猜测,赤练郡主失了得心应手的属下,近日必会招新。你趁此机会接近她,一叙前情,求她收留你。顺便嘛……帮我打探一下,从前落在虎无双手里的北卫传国玉玺如今在哪里。而且,你还可以问问她,知不知道这位小兄弟身上的袭相蛊怎么解。”
“问她?”祁禛之呵笑一声,“问她不如问你。这样吧,让我帮你也可以,但是我有个要求,那就是先把我堂弟身上的蛊毒解了。”
封绛叹了口气:“实不相瞒,祁二公子,虽然我擅长驱使袭相蛊,但如何解子虫,还真不知。对于我们这些刀尖舔血的人来说,子虫无解,除非身死。不过……赤练郡主知不知道如何解蛊,那就不好说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那小丫头比十三羽还会使这种下三滥的招数?”祁禛之奇道。
封绛一笑:“祁二公子,赤练郡主在虎兄身边的日子很久,对于北卫宫闱秘闻,知道的兴许比我多。”
阿纨是虎无双“名义上”的小妹,虎无双又是北卫贞帝“名义上”的孙儿。
可都是“名义上”,他们难道真和北卫皇亲有什么联系吗?
十三羽是万寿宫里的死士,封绛既然这么说了,那岂不是证明,虎无双或许并非只是空有虚名。
见祁禛之不说话,封绛眉梢微微一挑:“祁二公子,除此之外,我还可以附赠你一个秘闻。”
“什么秘闻?”祁禛之仍未放下戒备之心。
封绛不疾不徐道:“公子,你可知那位叛了国的敦王殿下生母是谁?”
敦王,生母不详。
据说是当今皇帝就蕃时,潜邸里的小丫鬟所生,当然,还有民间传闻,说敦王生母是个胡漠女人。但这些都是没影的话,从未有谁真的去考证过。
祁禛之过去也曾好奇,想要问问傅徵他到底知不知道谢寒衣的亲娘是哪尊大神,但傅徵一向很有口德,从不在人背后议论是非。祁禛之努力了半天,也没问出个三七二十一来。
眼下,听封绛说起,顿时又勾动了祁禛之心底的求知欲。
可封绛故意拿腔作调:“你先答应我,我就把此事给你娓娓道来。”
祁禛之耐着性子:“我若是答应了你,来日在那赤练郡主的手下有什么好歹了,你难道能飞身去救我吗?”
“救你恐怕是不能的,但好歹应该也是不会有的。”封绛讲话总像唱曲儿,慢慢悠悠,抑扬顿挫,仿佛过去做的不是死士,而是北卫宫里的伶人。
祁禛之学着他的语气反问:“那封兄,这又是为何呢?”
封绛笑了笑,他一抖袖笼,从中甩出一卷工笔画来:“实不相瞒,祁二公子,那赤练郡主已经找你好久了。”
祁禛之打眼看去,就见一副栩栩如生的人物画像展开在自己面前。
画像上的人眉目锋利,俊美无双,一对桃花眼,脉脉含情,不是他祁二郎又是谁?
这玩意儿画得比挂在天奎城下的通缉令要逼真多了。
“真好看啊……”见了漂亮男人就双眼发直的白银喃喃赞叹道。
祁禛之劈手夺下画,不可思议道:“这是那个瞎子画的?”
封绛笑吟吟回答:“赤练郡主特地寻来了哨城最出名的画师,又请身边一位见过你的婢女,描摹出了这么一副画像。看看,是不是惟妙惟肖?”
祁禛之欲言又止,心里颠三倒四地想了半天,头一回有些后悔跑来了哨城。
封绛收走画像,喋喋不休:“所以,就算是遇到了什么危险,我猜赤练郡主也定舍不得要你的命。我时常被拘在贺兰铁铮身边,无法接近她。可你就不一样了,你有得天独厚之优势,近水楼台之便利,所以……”
“我答应了。”祁禛之打断了絮絮叨叨的封绛。
封绛一愣,旋即大喜过望:“善哉善哉,祁二公子与人便利,就是与己便利。”
“少说废话,”祁禛之一摆手,“告诉我,敦王的生母是谁。
谢裴的生母阿央措,在封绛口中,成了贺兰铁铮要挟他离间四象营、里通外国、两面三刀的筹码。
就好像,自小养在傅徵身边的大皇子,成了个不要太极宫里荣华富贵,一定要在意北卫末代皇后身边侍女死活的大孝子一样。
他见过阿央措几面?
他吃过阿央措的奶吗?
他生死关头是阿央措救下的吗?
这种说法,未免有些太不合理了。
祁禛之听得是眉头直皱。
“祁二公子,”封绛郑重道,“我不光知晓敦王生母的身份,我还知晓她如今依旧活着,而且就在贺兰铁铮的手里。我明白,你来哨城第一件事是为了给自己的小兄弟解蛊。第二件事嘛……应该就是找寻敦王的下落,了解当初威远侯被下诏狱一事了。等你找到赤练郡主身边的传国玉玺,一切就都有了答案。到时候,我会告诉你该上哪里去寻敦王的生母。有了他亲娘,还愁找不到本尊吗?”
离开总塞,前往哨城的一切目的一览无遗,若非他如今活动灵便、思维敏捷,祁禛之几乎要以为,封绛也在自己身上种上了袭相蛊,做了他肚子里的蛔虫。
封绛见祁禛之的脸色愈发难看,不由笑了笑:“我家主子手握天下万民,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祁二公子的一点小小心思被我知道了,也很正常。”
祁禛之呼出一口浊气,不再推诿,他一点头,应道:“成交。”
封绛当即嘬唇为哨,唤来了一只信燕,他抽出张纸条,搓手为笔,用血写下了两个字:事成。
随后,他将信燕一丢,当着祁禛之和白银的面,身影一晃,几个起落间,轻飘飘地消失在了林子里。
临走前,只留下了一句话:“十日之后,再会。”
同州,安江驿中。
谢悬正坐在窗下,随手将一张纸条丢进小香炉。
“那是什么?”傅徵余光瞥见了纸条上的两个字。
“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谢悬泰然一笑。
傅徵迅速把目光移向了自己手中的话本。
从总塞离开,途径天奎时,谢悬开恩,允许傅徵回宅子收整行囊。
但说到底,傅徵并没有什么要带走的东西。
他坐在暖阁里,看着书案上宝玉瓶中干萎的梅花,怔怔出神。
谢悬走上前,把梅花一摘,拎起宝玉瓶递给了自己的贴身内侍香喜:“带回去。”
傅徵收回视线:“我不喜欢这个瓶子。”
“那就砸了。”谢悬改口命令道。
傅徵无奈:“放回来,好好一个瓶子,说砸就砸。”
香喜虽是谢悬的贴身内侍,但却出奇地听傅徵的话,他乖顺地放回瓶子,问道:“大司马还想带什么回京?”
傅徵没答,沉默地坐着。
谢悬环视一周,一撩衣摆,坐在了傅徵的床上:“你平日里就睡在这种地方?”
傅徵语气凉凉:“陛下这话说得,好像自己从小住在琼楼玉宇,长在天宫宝殿里一样。”
谢悬脸色微变,跟着身边的小内侍们都浑身一颤,纷纷低头。
只见这阎罗王似的皇帝陛下背着手,走到傅徵身前,忽地抬手捏住了他的下巴。
“离京还不到两年,就学得讲话夹枪带棒,是我太纵容你了吧。”谢悬噙着笑,俯身注视傅徵。
傅徵被迫仰起头,与谢悬这张端正但不失可恶的脸相对:“那陛下还是放我留在天奎吧,免得跟您回了京,给您添堵。”
谢悬猛地扬起手,似乎是想赠傅徵一个巴掌,但手停在半空许久也没落下。最后,他笑了一下,直起身,很温柔地揉了揉傅徵下巴上被自己掐红的地方:“疼吗?我没使劲。”
傅徵移开脸,对谢悬的关心置若罔闻。
谢悬着实有些气结。
他随手捡起一本傅徵看了一半的话本,皱着眉念道:“《九斋记》?什么庸俗的玩意儿?”
“庸俗陛下还要看,小心脏了您的眼睛。”傅徵一把抽走了谢悬手中的书,递给香喜,“这个带走。”
谢悬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于是,就这样,暖阁中林林总总的话本被香喜悉数收好,装箱成册,带上了御驾的马车。
此后,不论谢悬在旁做何事,傅徵永远目不斜视,翻看手中那没什么营养的话本。
直到谢悬当着他的面,烧了一张来路不明的字条。
啪嗒,傅徵手中的话本被谢悬拿掉丢到了一旁,随后,他不顾傅徵脸上嫌恶的神情,把人揽入怀中:“不肯亲我吗?”
傅徵皱着眉把脸转到了一旁。
“陛下,”正在这时,同州太守卓真知在屏风外禀报道,“百龙口码头的船只已备好了。”
谢悬松开了被他强搂在怀里的傅徵:“何时能启程?”
“明日一早就行。”卓真知回答。
谢悬看了看傅徵:“再停两天,明日我要陪傅将军去百龙观。”
卓真知一拱手,领命而去。
傅徵甩开了搭在他肩上的手:“我不去百龙观。”
“为什么不去?”谢悬不解,“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去这种地方了吗?”
“现在不喜欢了。”傅徵起身往屋里走去。
谢悬轻笑:“你要是不去,我明日一早就抱着你上船,让同州上下的官民都看看,我大兴的大司马傅大将军是如何在皇帝陛下的身下委屈承欢的。”
“谢青极!你是畜生吗?”傅徵怒道。
谢悬一把掐住傅徵的脖颈,把人抵在了门柱上:“阿徵,小心说话,朕说到底也是九五之尊,被你当成自家后院的猪来骂,多有不妥。”
傅徵闭了闭眼睛,答道:“松手,我跟你去。”
谢悬心满意足地亲了亲傅徵的额角:“早该如此。”
同州百龙山道观,据说是当年万山之祖南下平乱时的第一处落脚之地,在此提书“百龙争渡”四字,因此这山就叫百龙山,这观就成了百龙观。
百龙观与什么大恩慈观、峪子娘娘观之流不可相提并论,此地是先皇顺帝曾求仙问道处,里面供奉着先帝亲手请上的天帝、虚荒神母以及万山之祖神像,最高者足足十五丈,仰头望不见神仙的眼睛。
一年四季,百龙观香火不断,这百龙山也熏出了几分缭绕的仙气来。
傅徵不是头一回来百龙观了,只是他从来不喜欢这地方。
百龙观里,不论是道长还是小道徒,个个长得肥头大面,还不如半路修行的鞋匠真人有仙风道骨。
在山观门前,傅徵瞥了一眼那满脸堆笑的道长,一时只觉此人和小时候家里养的母猪无甚区别,不需留到过年就能宰杀出一身好膘。
可惜这道长虽见过大世面,但却不是个长眼色的人物,他只觉傅徵多看了自己两眼是莫大恩赐,忙上前觍着脸道:“陛下远道而来,小观没能远迎,有失礼数。不知陛下身边这位可就是那赫赫有名的傅大将军吗?”
谢悬抬了抬嘴角:“朕微服寻访,无需大张旗鼓,也不必惊扰来观中上香的平头百姓,我与傅将军随便逛逛。”
道长不解其意,还欲上前陪同,却被傅徵不轻不重地扫了一眼:“别跟着我。”
说完,他甩开谢悬,向观中走去。
这日没有打醮,也非年非节,观中来人不多。
傅徵在正殿上转了两圈,自觉没意思,又慢腾腾地绕去了后殿。
后殿连着藏书阁,阁外有一条幽幽小径。小径上窝着几只和那帮胖道士一样膘肥体壮的金丝虎,懒怠怠地翻着肚皮晒太阳。
傅徵蹲下身,摸了摸其中最胖的那只:“这是吃了多少香火钱,能圆成这样。”
“你是在说猫,还是在说那老道长?”这时,一道清丽的女声在傅徵身后响起。
傅徵一怔,回身看到了一个手拿象牙丝绢团扇的少妇,正笑着看着自己。
“祁大姑娘?”傅徵惊诧道。
祁大姑娘——祁敬明轻轻地摇着团扇:“算着日子,这两天你就该到百龙口了,果真在这儿遇上你了。”
傅徵有些慌乱地环视左右。
“别担心,陛下在前面和那胖道长说话呢,”祁敬明冲他挤了挤眼睛,“我让我家小丫鬟去盯着了,若是他往这边来,我定能收着信儿。”
傅徵舒了口气,埋怨道:“你也太冒险了。”
祁敬明走近,笑道:“玉琢在北翟,我是专程来见你的,没人知道我来了。”
“见我做什么?”傅徵寻了个石墩坐下,无声地叹了口气,“见我被人灰溜溜地押回去吗?”
祁敬明打量着傅徵的脸色,拎起他的腕子按了半晌:“这地方风大,你病还没好,不要坐在这儿。”
傅徵支着头,懒得动:“要是吹阵风就能把我吹倒了,我也不会有命被他带回去了。只是这次回去了,或许……就再也出不来了。祁大姑娘,你是来见我最后一面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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