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定巍跪走两步,满面悲愤:“陛下,前年年中,秦御史告诉末将,北翟有一批从关外来的细粮,正合京畿三卫中豢养的西关良马,于是末将请示了太尉,批了两千两银子,就要将这批细粮买下。但谁料秦御史消息不准,这细粮早就被一专门给兵府养马的官商买了。末将不是强取豪夺之人,本想这事就算了,银子还上一了百了。结果就在那个节骨眼上,北翟起了流寇,末将人手不足,被流寇……劫走了用来买粮的银钱。”
谢悬一挑眉。
傅徵却越听越不对劲,他开口问道:“什么流寇?”
李定巍张皇回答:“就,就是栖霞山那头,叫,叫什么,什么……当时慌乱,末将不记得了。”
傅徵被这蠢材讲得头疼,他摆了摆手,示意李定巍继续说。
李定巍急忙接着道:“陛下,末将,末将当时是真害怕,怕朝廷论处下来,革末将的脑袋啊。所以,末将就去求秦御史,让他支个招。末将本来没抱希望,但谁知,那秦庄还真想了个办法。他告诉末将,那买了细粮的官商一直想给自己儿子捐个军职,但找不着门路。因知末将手底下有空闲,所以……”
“所以,若是你能给他儿子谋个位置,那两千两用来买粮的银子他可以替你顶上。”谢悬一笑,“是不是这样,李卿?”
李定巍点头如捣蒜:“正是如此!陛下,我也没让官商的儿子做什么大官,也就是个小小都尉。我生怕那膏粱惹事,还一直把人带在身边呢!而且,而且……”
“你就说那批银子去了哪里?”傅徵不想听这人废话,他直接问道。
李定巍顿时叫苦不迭:“我的大司马啊!那批银子能去哪里?当然是还回去了!只是后来京畿三卫修缮营房,需要用钱,所以一直放在南衙门里,这都是有据可查的啊!末将哪敢随随便便花军费去买私田?”
“那秦御史为什么要参你一本?”谢悬疑惑。
李定巍有些难堪:“因为,因为当时,那官商说,他这银子来得路子不正,是,是税银……怕人查起,所以叫我自己拿着花。我就,我就从自家账房上拿了钱,和这批银子对调了一下。税银上有印花,为了抹去印花,我还,还求了敦王,敦王殿下帮我……但都是银子,哪有什么……”
啪!李定巍话没说完,傅徵先一掌拍在了小案上,他指着李定巍骂道:“你个糊涂东西,税银也敢收,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谢悬笑呵呵地握住傅徵的手,把人拉着坐下:“别生气,瞧瞧,三伏天里,手这么凉。”
李定巍一个七尺大汉,哭得声泪俱下:“陛下,大司马,末将知道错了,但末将绝对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末将……”
“滚出去吧,”谢悬心情愉悦道,“朕今日先不发落你,你回家禁闭思过去。”
李定巍走了,谢悬慢慢悠悠地给傅徵倒了杯茶:“来,消消火。”
傅徵支着额头,半晌没说话。
谢悬凑近,摸了摸他的手背:“怎么,不舒服吗?要我传……”
“谢青极,你是故意的吗?”傅徵忽然开口道。
第62章 传国玉玺
那批用以栽赃威远侯贪污的北翟税银去了哪里?
原来是被一小小官商送进了京畿三卫右将军李定巍的荷包中,摇身一变,成了名正言顺的李家私产。
此事若是被李定巍的长兄,忠义侯李定岳知道了,怕是要把他那傻弟弟扒掉一层皮。
只是这事冒头的蹊跷,怎么偏偏这时候李定巍被秦庄弹劾,抖露出自己“不慎”侵吞税银一事呢?
但旋即,傅徵就想明白了。
谢悬提了四象营的闻简成了京畿三卫的左将军,那被李定巍调换的银子岂不马上就要摆在闻简的面前了?
不管闻简本人是个怎样的墙头草,他说到底是孟老帅嫡系,是威远侯祁奉之当年入四象营历练时的袍泽弟兄,也是傅大将军的属下。
因此,弃车保帅,李定巍就这么被人推了出来。
不过,秦庄一党没能想到,李定巍是个莽汉,他径直跑到谢悬面前,把那些陈年烂麻谷子的事全抖露了出来,叫当初消失在北翟的那批税银,重新浮出水面。
果真,谢悬说到做到,傅徵随他回京,他便给祁家平反,皇帝从不做出尔反尔之事。
但在傅徵看来,他能设套给秦庄去钻,岂不正是说明,谢悬早就知晓了这事?
他既知晓,但却任由祁奉之被砍了头,任由祁家落败。
所以,谢青极安的又是什么心?
“秦庄是‘北闻党’的人,陛下如今终于下定决心,要把他们的帽子革了吗?”傅徵不想深究往事,他推开了谢悬的手,冷冷问道。
谢悬一笑:“此事不仅关乎‘北闻党’,当初那个卷了税银的官商,买的是胡漠人的细粮,而官商的儿子,就是胡漠女人的种儿。这么一个人,被轻易安插进了禁军十卫中的京畿大营里,还整日跟着忠义侯的弟弟,你觉得,我能仅仅只革李绍文和姜顺的帽子吗?当然,据我了解,李绍文和姜顺对这事也不清楚,他们只是想整垮威远侯,并不在乎我朝文武中,有多少成了那帮蛮子的眼线。”
傅徵眉头紧锁:“这就是你让姜顺巡边的原因?你想试探他?”
谢悬轻哼一声:“试探的结果是,姜顺就是个不入流的蠢材,若是蛮子眼线都是他那样的货色,我看胡漠早就该亡国灭种了。”
“所以呢?今日演这出戏给我看是为了什么?想让我赞赏陛下您行事高明吗?”傅徵冷笑,“陛下确实高明,早在威远侯落难时,您应该就已经知道他是被冤枉的,但还任由‘北闻党’的栽赃陷害。你是想放长线钓大鱼?”
谢悬叹气,他抬手抚过傅徵的脸:“你这样误解我,我真的很伤心,阿徵啊,我是一国之君,我有很多迫不得已。”
傅徵躲过了他的手,起身向里间走去:“陛下的迫不得已不必和我说,我只是陛下圈在行宫的下人而已。”
谢悬笑了:“阿徵,若我同意放你出去,让你去查这个案子呢?”
傅徵一顿,回身皱起了眉:“什么?”
谢悬背着手,慢慢踱步到傅徵面前,在他的眼角飞快亲了一下:“你不愿意吗?”
傅徵没说话。
“如今,在旁人眼中,李定巍一案不过是党争,隐在暗处的人尚未察觉,若是趁此机会,捉住幕后黑手,或许,你的祁二郎就能顺利回来。”谢悬笑着说。
“好。”傅徵没再犹豫,“我查。”
当夜,京畿三卫的南衙门灯火长明。
闻简身披甲胄,带着跟随自己从四象营来京的亲兵,将禁军从上到下,翻了个底朝天。
李定巍乖乖交出了账房里剩余一千二百五十两税银,和三卫之中的一对比,果然,分毫不差。
当初那个被所谓“官商”塞入禁军的“纨绔”被人押到了南衙门下,闻简向上一抱拳:“将军,就是他了。”
傅徵未束甲,倒是难得换上了一身玄青色朝服。那花钱捐了个军职的都尉一见这身衣服,就先额角一跳,隐隐意识到面前这人不是为了李定巍私吞军费一案而来。
“他叫什么名字?”傅徵问道。
闻简回答:“姓金名子阳。”
傅徵看了看这人的脸,没说话。
闻简一踹金子阳的膝盖窝:“见了傅将军还不行礼?”
这人听到“傅将军”三字,瞬间狠狠一颤,忙跪倒在地,要三拜九叩。
“哎,我又不是皇帝,别拜我。”傅徵寻了把椅子坐下,“你爹叫什么名字?”
金子阳一定:“我爹?”
“就是那个给你花钱给你捐官的‘父亲’,他是你亲爹吗?”傅徵问道。
金子阳脸上血色渐渐褪去,他直勾勾地盯着傅徵,不说话。
闻简有些发怵,上前挡在了傅徵面前:“问你话呢!”
“哎呀,闻将军,你让开些。”傅徵抬手就要去拨闻简。
而正是此时,那“金子阳”忽地鼓起腮帮,从口中喷出了一枚小小金针,直冲傅徵而去。
“将军小心!”闻简当即就要以身为盾去挡。
可下一刻,他只见一道寒光闪过,问疆出鞘,竟当空将那金针一劈为二。
“掐着他的下巴,小心他咬舌自尽!”傅徵叫道。
几个小兵迅速上前,捏住了“金子阳”的喉咙,扒开了他的嘴。
“哎呀,你们胡漠人,就是爱搞这套。”傅徵收了剑,缓缓坐下,舒了口气,“闻将军,你真是要吓死我,万一他伤了你怎么办?”
京畿三卫的新晋左将军,闻简,红着一张大脸,诺诺笑道:“属下担心将军来着。”
待等把这人五花大绑好,专门从天龙卫赶来的刑师也到了南衙门。
傅徵不搞利诱那一套,直接让刑师上手威逼,开始刑讯。
“还是将军跟胡漠人打得交道多。”闻简在一旁恭维道。
傅徵叹了口气:“省省你那哄人的本事吧,我又不是孟伯宇。”
闻简尴尬:“将军教训的是。”
傅徵慢条斯理地点茶,还很好心地为闻简倒了一杯:“润润嗓子?”
闻简忙双手接过:“将军气色看着比在边塞时好了很多,钟老夫人着实妙手回春。”
傅徵笑了:“你的意思是,江先生是个庸医了?”
“没有没有。”闻简在三伏天喝凉茶喝出了一头热汗。
恰此时,那“金子阳”的一声惨叫打断了闻指挥使持续性地拍马找不对角度,他忙不迭放下茶杯,去瞧瘫软在地的人。
傅徵站起身,越过他,淡淡道:“谢青极调教出来的人,果真下手够狠。”
天龙卫刑师拱了拱手——他是个被人割了声带的哑巴,无法对傅将军直呼陛下大名这事表达诚惶诚恐。
“如何?”傅徵很关切地弯腰问道,“我听李将军说,自你做了这都尉后,或多或少,往禁军中带了不少人,名册有吗?”
“金子阳”点头:“有。”
“除了禁军之外,其他地方可还有你的手下?”傅徵又问。
“没有,”这“金子阳”闭了闭眼,“我……只负责禁军。”
傅徵和闻简交换了一个眼神。
“如此说来,还有负责其他事务的了?你不如把你的主子一并告诉我,我就不为难你了。”傅徵说道。
这“金子阳”咬牙道:“我没见过我主子是谁,当初带我入行的就是为我捐官的牙头,至于其他人,我不了解,我只知道他们是为了查一个东西而来。”
“什么东西?”闻简问道。
“金子阳”瞧了一眼傅徵,缓慢地咧开了嘴:“大司马有没有听过‘天宁’的传说?”
“天宁?”傅徵皱眉。
“据说天宁是上古时期陨落入轮回的神仙,被下了要永生永世为天下安宁而死的诅咒,因此,谁得了天宁,就能得天下。”“金子阳”不紧不慢道,“当初女昭王云靳焚尽上古经书,毁掉世间道观,就是为了掩盖天宁的踪迹,保护她的心上人,也就是上一代天宁越安大将军的下一世平平安安。但是,制作能指引着世人寻找天宁的罗盘的方法却流传了下来,它落在了曾跟随越安大将军打天下的慕容家手里。慕容离自立为帝后,将那制好的罗盘藏在了北卫传国玉玺中,我们,就是为拔奴寻找那传国玉玺而来的。”
此话一出,周遭众人、大小将士们顿时忍俊不禁,若不是忌于傅徵在场,怕是整个南衙门都要被“金子阳”这一番神神鬼鬼的说法给笑塌了去。
闻简绷着嘴角,乐不可支:“找什么?罗盘?那罗盘能指着你认出谁是神仙转世?荒不荒唐?思云观笃信鬼神的老道听了你这话都得说一声荒唐。”
一旁的小兵也不由说道:“北卫的传国玉玺……我听说不是落到了一个山大王的手里吗?那山大王怎么还没平天下啊!”
大伙儿又是一阵欢声笑语。
可这时,闻简忽然发现,傅徵没有笑,他不仅没笑,而且,神色还颇为严肃。
“将军,”闻简小声叫道,“怎么了?”
傅徵摇摇头,没动声色,他顺着“金子阳”的话头问道:“那据你所知,这传国玉玺应在何处?”
“金子阳”回答:“巫觋魔指引,那玉玺就在你们大兴威远侯的手中。”
傅徵一怔。
苏勒峡绵延千里,据说能和遥远的怒河谷相连。但苏勒峡深处终年狂风,无人能越过那荒芜的地带,前往传说中水草丰茂的怒河谷。
祁禛之站在窗下,望着那幽幽深谷抽了口凉气。
“这里夜晚会有野狼出没,所以切记不要独行。”阿纨仿佛从这一口气中听出了祁禛之的担忧。
祁禛之忙道:“我自然不会去冒险。”
赤练郡主的“行宫”建在半山腰上,但说是行宫,实际上不过一个四合小院,里里外外算上,比傅徵在天奎的宅子大不了多少。
阿纨没防着祁禛之,由着他在院子里闲逛,听声得知祁禛之逛到何处了,还会为他讲解一二,比如,这处石墩来源于何,那处草窠底下埋的是什么。
祁禛之饶有兴趣地听,听了还要问,两人似乎还真有几分“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意味来。
但祁禛之总觉得阿纨图的不是自己这个简简单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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