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世家势力盘根错节,稍想即知,白西棠就算得了下任家主的虚名指定,亦并非所有人服他,一些算计在所难免。
温淮玩着眼前人的几缕头发,看他眸中神思渐渐凝重,手一顿,道:“小师叔约莫也有难言之隐罢。”
此言倒让林长辞挑了挑眉,道:“你素来不肯说你师叔半分好话,今日转性了?”
“啧。”温淮舌尖抵了抵上颚,头一低,贴到林长辞脖颈上,嘴唇翕动,扫在皮肤上痒痒的:“我若不说好话,师尊又要怪我不尊重师叔。”
说着,他似乎觉得很有意思,声音里含了点笑意:“作为师尊唯一的道侣,还是大度点好,师尊觉得呢?”
林长辞忽略掉他话里诡异的正室感,道:“容澄之事,虽然我与他略过,但终究不能寄希望于他人手上。”
温淮问:“今夜我去山中一探?”
林长辞摇头,道:“山中情况不知如何,待明日白家人手到了,我再同西棠商议一下,届时我们兵分两路,你寻时机甩脱白家人,在外围找找,切不可独自闯入深山。”
“好。”
温淮看他眉目间的凝重挥之不去,放缓了声音,宽慰道:“师尊勿忧,师弟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窗外,夜雨仍在淅淅沥沥,风吹树摇,连绵不绝。
……
南越,宋家。
身披一袭黑纱的女人正对镜拨弄鬓边簪花,手指忽然一停,微微偏头,冷淡道:“当真越来越无礼了,不请自来可不是为客之道。”
随着落地,素白衣摆飘动,来人轻声道:“连一杯茶也不愿给么?”
宋临风唇角勾起冷笑:“壶中只有花茶,宋家的花,你不会想尝尝的。”
她站直了身子,回身道:“说吧,半夜闯进宋家是为何事?”
来人自顾自地坐下,没有半分客气的意思,道:“你的人未免过于不济,只是一场雨,魔气便没了,莫非是凡火托生不成?”
“雨?”宋临风挑眉,慵懒道:“那么多残魂,能融为一体便足够了,若要一一磨平棱角岂非强人所难?指不定有哪个怕水的被融了进去,意识还未湮灭呢。”
她的对面,素白衣衫的人哂笑一声,道:“你们家选人都是这样马马虎虎?”
宋临风冷冷看他一眼:“时间不多了,你不也送了不少人过来?谁知道不是你的人出的问题。就算我们是盟友,也不代表我会事事容忍。”
这话一出,对面静了片刻,缓缓道:“你这样做,我倒是看不明白了。若是爱一个人,真的会这样对他么?”
“这不是你该问的事。”
宋临风倒掉香炉中的残灰,道:“若无其他事,便请离开,恕不远送。”
来人似乎对她的逐客令闻所未闻,话锋一转,道:“借命……是宋家特有秘法么?”
“借命”两个字让宋临风脸色微变,第一次正面看向对面的人,道:“别打主意了,此法非家主不传,下次再问,休怪我不客气。”
来人起身,从容道:“莫急,我无意知晓秘法,仅好奇代价。”
宋临风一扬黑纱,淡淡道:“借命此名便能窥见,其法乃逆天改命,代价么……卜卦改命是何代价,此法便是何代价。”
她说得十分模糊,但来人知晓,她不可能再透露更多,于是微一颔首,道:“多谢告知,在下告退了。”
素白身影在屋内消失不到一瞬,敲门声从外响起。
宋临风理好鬓发,开门一看,宣隐衫立于门外,依旧一身灰袍,神色柔和,道:“方才似乎听见你在跟人说话,是有客来么?”
宋临风冷淡道:“你听错了,约莫是只鸟儿在自说自话。”
宣隐衫见她妆容严整,衣衫不曾乱半分,道:“夜已深了,你还要处理底下的事务,不会太累了么?”
宋临风往前走了两步,道:“你今夜来到底是何想法,不如直说。”
宣隐衫跟在她身后,想了想,试图握住她的手,放软声音:“临风,你已经很久没陪我了,今夜……”
宋临风脚步略停,看了他一眼,慢慢推开了他的手,道:“我还有事,若是困了,便让侍女领你去歇息。”
她的背影曳步生姿,毫不拖泥带水,黑纱在风里飘飞,仿佛一场远去的梦。
宣隐衫维持着被推开的动作,脸色黯淡。
半晌,他苦笑了一下,终究转身离开。
……
天还不亮,驿馆前已抵达了不少白家的人。
以昨日的管家为首,齐齐对出来的几人行礼,道:“少主人,附近的人手都到了,有些是分家的人。”
白西棠点头,转身对林长辞道:“师兄,如此可安心?我们今日便进山去寻容澄师侄。”
得到林长辞回应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从驿馆出发,一刻钟便抵达了重山外围,随后分散作几支队伍,一支先进去探路,剩下两支分别跟着三人。
昨晚通了气,林长辞倒不担心温淮,与他对视一眼,温淮默契地停步,手指拨了拨衣领。
林长辞下意识按住领口,暗飞声质地坚硬,贴着脖颈系好,早已渡上他的暖意。
他不露声色地颔首,温淮这才落后几步,紧绷的唇微微放松,对他做了个唇语:“小心。”
在白西棠注意到这边之前,温淮主动道:“那边似有魔气,我去看看。”
说走就走,他嘱咐了白西棠照看好林长辞后,立刻带着一支人马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白西棠怔了怔,笑笑道:“师侄何时变得如此上心容澄?真真长大懂事了。”
“总归是同门,又孰能无情?”
林长辞抬眸淡淡扫了一眼前方,问管事道:“此处是何地?”
前方水绕密林,一条长河阻断去路,河边似乎住着不少人家。
管事道:“此乃摇金渡,长老不必担心,此处所住之人多是白家昔年仆役之后,并不会妨碍我等。”
这里一看便知是个好地方,水草丰荣,依山傍水,家家墙上挂了腊肉,有人早起劳作,看见管事还专程招呼一声。
见此,白西棠目光一动,吩咐管事道:“你先带这些人马在渡口附近搜寻,我同师兄去他处走走。”
他说这几句话并未避着林长辞,林长辞不露声色地瞥了他一眼,被他拉住衣袖。
“师兄,随我来。”
二人避开白家人马,从村落另一头进了山,行至幽寂之处,白西棠才停下脚步。
他背对着林长辞,叹息似的开口道:“抱歉,师兄,我不该瞒你。”
“什么意思?”
林长辞上前半步,心里多了个猜想。
面前人转过身,唇角自嘲似的牵起,眉宇带着轻愁:“白家出了内鬼。”
没想到他会如此轻易地说出来,林长辞愣了一下,听他继续道:“容澄的消失……正是与此人有关。”
不等接话,白西棠深吸一口气,抓住林长辞的手,手上力道前所未有地大,仿佛鼓起莫大的勇气,想紧紧握住他所拥有的的一切。
“师兄。”他低声道:“答应我,之后不论发生何事,一定要同我站在一边,好么?”
第82章 斩魂
林长辞看着他恳切的眸子,心有所思,面上仍带了淡淡的不解。
白西棠观他神色,料到他不可能轻易应声,眉头一蹙,生出几分哀色。
这张脸本就生得清隽秀丽,带了些好看过头的雌雄模辩,总叫许多年轻修士们心生怜惜,看不得他有一丝一毫的难过。
“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林长辞在心中微微一叹,二人当了百年师兄弟,他怎会看不出白西棠这番作态的目的。
无非是这事与他有所牵连,怕林长辞责备罢了。
林长辞知道他这师弟从小不怕师父,不怕家中长辈,独独怕自己几分脸色。小时候被苛责一句便伤心得要命,再说一句,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了。
“我曾听闻有人觊觎长生之法……”白西棠试探着他的神色,小声道:“只是未曾想过这股不正之风影响到了族中,有几位堂兄素日行事便乖张,我起先未曾多想,直到昨夜收到家中密信。”
他欲言又止,林长辞明白了:“容澄之事与这几人有关?”
白西棠低声道:“他们罔顾大节,不择手段,竟将主意打在了师侄身上。”
林长辞搭在剑柄上的手屈起手指。
世家在修真界多数低调,白家更是不见圭角,除了近百年在外走动的白西棠,族中甚少与宗门往来。这般灯下黑,也难怪白西棠一时未曾警觉。
林长辞蹙起眉毛,自他出山回宗以来,修真界素有他身负长生之法的小道消息,没有流传到明面上,他便也装作不知,从未理会,不想林容澄受了连累。
“都怪我不察,”白西棠手指拨弄着袖子,垂眸道:“请师兄责罚。”
鬓边细软的长发垂下来,他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仿佛受惊的蝶,嘴唇抿起,内心似乎极为不安。
他总是这样,从前不想练功又想逃避师父说教时,便摆出这幅可怜兮兮的神情,求林长辞替自己讲情。
林长辞是最吃这一套的,他知道。
面前的人果然顿了顿,半晌后,长叹一声道:“你啊……”
林长辞抬手轻轻摸他的头,道:“师兄在你眼里便是如此不辨是非,将他人之错归咎于你一人之人?”
白西棠的唇角抿出一丝笑意,眼睛也亮了起来,抓住头上那只手,嗓音又轻又缓:“怎会?我知道师兄最是通情达理不过,师兄且放心,我以性命担保,必将容澄师侄全须全尾接过来。”
温热干燥的掌心笼罩在手背上,林长辞覆手拍了拍,随后抽手,正欲说什么,耳畔听见风里滑过一缕箫声。
风过千林,簌簌摇晃着树叶,箫声似叹似怨,滑过风与密林的缝隙,在山中戚戚回环。
林长辞长眉一凝,仔细听了听,问:“山中有人居住?”
“不曾。”白西棠面色有些奇怪:“此间应当无人才是。”
他眯起眼睛又听了半晌,神情微微变了,唇角似是凛冽一笑,但当林长辞仔细去看,那一丝冷嘲般的笑意却荡然无存,眸里溢满了谨慎。
“山中情况有变。”他一扯林长辞的衣袖,道:“师兄,走!”
风里箫声突兀地停了。
扯着林长辞疾奔数步后,白西棠手一扬,顺手抽出佩剑,剑身发出呼啸破空声,头也不回地挡住了后方飞袭之物。
“锵!”
玉箫断成数节,落在地上,碎成一片片。
魔气狂涌,沙哑的歌声混杂呜咽替代了箫声,顺风不断钻入林长辞的耳朵。
“何方客,何方收,亡人去,孤魂走……”
歌声似有蛊惑心魂的力量,刺得林长辞心中少有地烦躁起来。
他守住心神,顿步回身抬手,指尖一动,一条银白魂丝甩了出去,缠在身后看不见的残魂身上。
那残魂在魂丝束缚下显形,半边身子被不知什么东西啃食殆尽,眼里流着血泪,异常可怖地在魂丝里挣扎,长大嘴巴发出无声哀嚎。
见此,白西棠面色微变,道:“走——”
“恐怕走不了。”
林长辞凝眉望向后方,早就蠢蠢欲动的魔气不断从深山中涌出,更多飘絮似的残魂飞了出来。
残魂没能飞出太远就折了戟,被魂丝尽数阻拦在山口关隘。青年飘袂如谪仙似的立于魂丝前,抬手捏诀,嘴唇翕动,发梢广袖皆尽飘飞,却分毫没有退却之意。
他在猎猎阴风中抬眸,眸里是剑刃般的凉气。
残魂接二连三撞上魂丝,刺入魂魄深处的疼痛让这群残缺不全的阴灵发出“嗬嗬”声音,似乎正在痛呼。
他们早已死去多时,生前面目不甚清晰,神智全无,疼痛也无法拗过冲动,争先恐后往魂丝上撞得劈啪作响。
定是有人在山中炼魂,筹谋伤天害理之事。
林长辞手势一变,魂丝收拢,根根绷直,逼得残魂往隘口中一退再退。
魔气像被煞了风头,在残魂消磨中变得稀薄,破碎的歌声也在此时消失殆尽。
林长辞没有放下警惕,他随时做好了拔剑的准备,尽管他手中只有一柄最寻常的铁剑。
“唰——!”
一道剑光骤然越过他,没入最前方的残魂胸膛。
破空声刺得耳中微微发麻,林长辞甚至未来得及退后,残魂便发出一声尖利的呼嚎,如水汽般散开,顷刻消散在二人面前。
“温淮?”
林长辞惊讶回首。
黑袍身影飞快从天边掠了下来,在森森的残魂掩映里,他非但没有与魔气溶为一体,反而更显凛冽孤绝,煞气腾腾。
“师尊!”
温淮短促唤了一声,肃着脸色落到他身边,衣衫带了淡淡血腥味。
他没有收剑,未等立足,又一道残魂惨叫着做了他剑下的飞灰。
连斩两道残魂将剑意激发更甚,连绵雨丝变作了澎湃潮水,见此情形,魂丝后的残魂纷纷恐惧地四散开来。
“师尊,你可有事?”
暂时逼退了残魂,温淮立刻圈住他的手腕,灵力汩汩涌入,不由分说地淌进林长辞经脉中运行了一个周天,待撤下手,眉心始有松开的趋势。
林长辞余光见剑身血迹斑斑,面前人侧脸亦溅上几处血点,一面用袖子替他擦了擦,一面问:“发生了何事?”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温淮稍微低头任他擦拭,随后将人一揽,不顾白西棠在旁,道:“先离开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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