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对魂丝后的残魂捏了个诀,剑阵虚影出现在隘口,数不清的剑影调转剑锋,剑气乱纵横,显然要将残魂一网打尽。
林长辞连忙喝止:“且慢。”
剑气停了一瞬,温淮没说话,白西棠倒先一步开口:“一些被魔气沾染的残魂,师兄何故心软?”
桃花眸中目光温凉,淡淡落在林长辞被勾住肩膀的那只手上。
他抬起眼睫,不着痕迹地调换了位置,轻声道:“师兄且随师侄先去,我扫个尾便来。”
话音未落,温淮的剑已冲天而起,连一声告别也不曾嘱咐,有些过于冷淡。
林长辞正觉得奇怪,身后人适时递手过来,手心躺着一块碎肉。
“师尊,看看这个。”
碎肉乌黑腥臭,但还未完全腐烂,能认出原形——像是人的手指头。
“何处得来的?”林长辞凝重道。
温淮没回答,又递过来一个东西。
修长宽大的手中拎了只兔子,兔子眼瞳涣散,身上皮毛也秃了数处,俨然新死,双腿竟还在不停蹬动,试图逃出温淮的掌控。
眼前这一幕诡异万分,林长辞接过兔子,触及的绒毛又细又软,浑身僵重,三瓣嘴边染着干涸的血迹。
林长辞再次看向那块碎肉,问:“山中有死人?”
“对。”温淮把碎肉收起,道:“师尊不是想知道我那边发生了何事么?”
……
在寻找魔气这方面,温淮算得上行家。
林长辞走了十年,他就找了十年,魔修什么样的隐匿手段没见过,轻易甩开了白家人手,沿小路深入重山外围。
说是独自探路,其实温淮并未走太远,以便暗飞声被吹响时能迅速赶到林长辞身边。
雨后的山中四处充斥着草木清香,湿润浅淡,但在这浅淡之下,流动着的不仅有昨夜雨水浇灭的魔气,还有些十分细微的气味。
陈旧的,腐臭的。
这点似有若无的味道夹杂在风里,与草木气息格格不入,纵是迟钝些的修士,不断深入也该察觉不对劲了。
温淮伺机停步,拇指顶开剑鞘,雪一般的剑光荡过,身侧半人高的野草藤蔓悉数碎落,留出半尺空地。
“嚓。”
剑尖深深没入地下,灵力灌注缝隙之中,随后蓬然炸开。
泥土裹挟着碎叶呼啸飞散,草草掩盖在泥土下的东西立时见了天光。
数十具死尸歪七扭八地横陈着,多少生前不过一面之缘的人,此时倒如兄弟般亲密无间地枕在一起,锦缎灵袍下的肉身腐烂大半,面目难辨。
就算温淮心里早有预料,此时也不免惊了一下。
山里竟有如此多死尸,看样子皆是修士,有些身上的灵袍品阶不低——他们怎么会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
林长辞前夜察觉到的残魂只怕也是这些人未消的怨气,他们枉死此处,魂魄受拘不得解脱,极其容易化为怨魂供某些邪功修炼。
不等温淮仔细一一探查,狂风骤起,魔气大盛,缕缕烟黑气息全数往群山外围狂涌。
……师尊!
他来不及多想,收起剑往山外赶去。
第83章 白家
“兔子是从尸堆中捡的?”
林长辞问。
他开始细看这只尸变的兔子,兔子眼睛狭长,面中扁平,秃了的皮毛掩盖不住底下鼓动的骨头,嘴巴一动一动,还在咀嚼着什么。
它打量起来有种不舒服的错觉,染血的嘴瓣似翘非翘,更显阴寒,乍眼看去,面相竟如同新死之人。
普通的兔子不该有这种错觉,手里这只显然不是普通兔子。
林长辞手指抵住它软趴趴的后颈,魂丝一闪而过,悄然没入皮肉之下。
短短一息,魂丝便被林长辞收了回来,他将兔子递还给温淮,若有所思道:“是个空壳。”
怎会有人坑杀数位修士后依然冷静,连一只路过兔子都不放过,非要抹除神魂,心思缜密得可怕。
林长辞脑海中忽的划过一丝灵光,除非……这根本不是兔子。
可不是兔子,又是什么?
飞剑载着二人在山中绕了一圈,往群山中去了。
林长辞知道温淮想带自己去看什么,没等落地,远远见泥地里横七竖八地卧着尸首,数不清的魂丝飘飘摇摇,在半空如丝如缕萦绕不去,映得天上地下粲然了几分。
林长辞下了飞剑,顾不得地上污泥,半跪在地将尸首翻了几具过来,凝神探究片刻,蓦然叹息。
温淮知他定是有什么发现,也半跪下来,道:“师尊可是看出了什么?”
林长辞问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还记得在宋家养伤那几日么?”
温淮扶他起来,思索了一下:“师尊是说……”
林长辞抬手,任他用法术拂去衣摆沾的泥,淡淡道:“你与宋临风斗法,我被宣隐衫带回了宋家。但宋家押走的那些修士,再没听过下落。”
目光重新触及地上的尸首时,温淮眯了眯眼,神色一凛。
宋家残暴无道,暗地里坑杀众多修士,如此行径与魔修何异?若此事当真,修真界人人得而诛之。
他转头,见林长辞眼神变冷,心中微动:“师尊还知道别的什么?”
林长辞这次却摇了摇头,道:“不知。”
他的神色分明有隐情,但既说不知,想是有什么顾虑。
这里能让林长辞顾虑的,唯有一人。
温淮轻声说:“回去吧。”
林长辞跟他对视一眼,温淮扔出一张符箓。长剑再次载着二人御空而起时,符箓飘飘悠悠地燃烧起来,地下泥土如潮水般涌动,将满地尸骨尽数掩埋。草芽相继冒出泥土,顷刻铺就,仿佛那些默默无名的尸首从未出现。
二人在这里误了半刻钟,回到摇金渡时,白家人正如无头苍蝇般乱转。
见到他们回来,管事松了口气,躬身行礼道:“林长老,丹霄君,我家少主人正在问二位的下落呢。”
管事正说着话,白西棠循声而至。
刚擦拭干净的雨丝剑被他收回鞘中,那双眸色浅淡的眸子停在林长辞的脸上,微微弯唇道:“怎的师兄与师侄比我还晚些回来?我道是师侄迷路,方才派人去接应。”
在温淮回答前,林长辞已截住了白西棠的话头:“师弟。”
“嗯?”白西棠微微偏头。
林长辞朝他使了个眼色,白西棠知道他是给自己留面子,不欲在如此多外人的情况下谈论此事,眸光闪烁一瞬,复而笑道:“失礼了,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师兄,师侄,请往白家一叙。”
见少主人要走,管事连忙遣灵鸽往白家告知消息,又嘱咐驿馆的人驻守摇金渡,随后与其他白家人马一同遥遥缀在后面,踏上官道。
虽是匆忙拜见,但林长辞离宗前便已备了礼,此时也不算太仓促。
不须行过半个时辰,秋山重叠,隐没在河川尽头,霜色褪去,白纱似的雾后,青山渐次显露。
以牌楼为界,白家高低错落的屋宇星斗般散落连缀山间,山顶笼罩在云雾里。踏上瑶阶,林长辞只觉寒气转瞬拂去,灵力运转更为顺畅。
山间长风暖融,负阴而抱阳,群山青翠,灵气汩汩。
林长辞还未跨过瑶阶,已有人从上方落了下来,阻了去路。
他面容同白西棠有几分相似,削背窄肩,略显老态的脸上蓄着长须,绀青色袍子看起来儒雅贵气。
数位年轻后生紧跟着纷纷落地,男子一扬手,他们便向几人行礼,随后垂头负手站在男子旁边,想来此人是白家长辈,前来迎接林几人的。
“二叔。”
白西棠唤道。
中年男子微微颔首,随后向林长辞拱了拱手:“在下白家白季秋,见过碧虚长老。”
“岂敢。”林长辞微微躬身还礼,“足下既是西棠长辈,便也是在下长辈,请受长辞一拜。”
“长老何必多礼。”
白季秋连忙虚托住他,道:“这些年来,西棠与长老同窗百年,受不胜数的关照,在下已是感激良多,更遑论长老十数年前补魂之功,那时亦有白家子弟受益……如今族长不在族内,特嘱在下替他接待长老,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长老海涵。”
他身上有种温和的气质,与白西棠如出一辙,若不开口,倒像一对父子。
眼见白季秋秉持着来者是客的态度,似要一一将身后子弟介绍,林长辞心下虽有些急,却也知晓不能大庭广众之下予白家难堪,看了一眼白西棠。
白西棠还未开口,温淮已上前一步,与林长辞并肩而立,躬身行了一礼:“晚辈温淮,见过白老先生。”
“这位便是丹霄君吧。”白季秋目光转向他,细细打量了几息,赞道:“果真是年少英才,龙章凤采,快请起,不必多礼。”
说罢,白季秋捻了捻胡须,又看向白西棠,道:“西棠可是有话欲对我说?”
白西棠道:“师兄为何而来,想必二叔已知晓,莫在此多费时间了,先去将几位堂兄请来。”
“自然,那几个不成器的已经到了雁清堂。”白季秋微微叹了口气,道:“长老请随我来。”
林长辞心中微动,他这师弟素来以温柔隽永著名,今日对白季秋态度却并不算十分客气,莫非那几位堂兄和白季秋有牵连?
不等他多想,温淮已先白西棠一步扶住他的手臂,放轻声音道:“师尊,走吧。”
过了牌楼,吊楼层层叠叠,檐角如飞,往上绵延错落,碧顶苍绿连缀成片,间或点缀朱红或鎏金的垂脊、垂柱与檐枋在晴日闪闪生辉,清秀濛丽,端方古雅。
白家设了禁空阵法,一行人步行穿过第一重山,待远远见到玉湖清光时,这才算真正进了白家家门。
“师兄,这边来。”
说是白季秋待客,实则白西棠领路。
约莫提前下令清了场,去雁清堂的路上没有遇到其他人,就连来牌楼前拜见的后生们也在过山后尽数散去。
曲折长桥将几人引入一方窄门,影壁上刻绘着月兔捣药图,林长辞抬眼,院里已有几人老老实实候在那里了。
这几人或多或少都沾了点白家柔和的长相,然而内里的躁动与虚浮却是眉宇间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的。
“见过…林……林长老。”
为首之人嗫嚅着单膝跪了下来。
其余几人紧随其后,乌压压一群跪下来,林长辞没应声,淡淡瞥了一眼,越过他们往堂内走去。
一一扫过地上几人的脸,温淮眼神逐渐变得冰冷,半晌勾起唇角,似是玩笑道:“白家果真宽和,对叛徒也如此留情。”
莫说修为折损,连皮肉伤也没一处,白家的态度值得玩味。
白西棠道:“是我吩咐的。”
“是么?”温淮看向他:“原是小师叔仁慈。”
白西棠没有解释,走到林长辞身边:“师兄,入座罢。”
等林长辞与白季秋皆坐下后,他才将目光移到地上跪着的几人身上,顷刻冷了脸:“跪好。”
有人偷偷用不满的目光看了上方几人一眼,似有埋怨,很快被温淮利刃般的目光吓得收了回去。
白季秋暗叹一声,对林长辞拱手道:“林长老,这几个不成器的东西都已在此了,长老弟子的下落,也许他们会知道一些。”
林长辞点点头,道:“多谢。”
白西棠当初带林容澄回白家养伤本是一番好心,即便容澄现下生死未卜,岂能因此结怨。
他看向跪在最前方的人:“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白南州。”那人瓮声瓮气道:“长老莫问了,长老弟子下落何处,在下真的不知晓。”
“南州!”白季秋喝道:“你说知错,就是这个态度?”
白南州把头低得更下去了一点:“本来便不是我主谋,你们不问白……那个谁……,问我做什么?”
“谁?”林长辞追问。
“这……”白南州眼睛在几人脸上左右乱瞟:“这,我怎么好说……”
白西棠眯了眯眼,冷笑道:“既知晓同谋者谁,堂兄为何支支吾吾?”
闻言,白南州肩膀一抖,道:“不,不,所有事情都是我几人谋划,请长老责罚!”
他猛地扑倒在林长辞脚边,把白季秋吓了一跳。
“你们……”白季秋十分痛心,欲要训诫,林长辞却打断了他:“单凭你几人,还不成气候。”
青年的声音如一道惊雷落在几人头上:“你们何时勾结的宋临风?”
第84章 觅踪
白南州呆滞一瞬,反问:“宋临风?”
他抬头看看白西棠,又看看白季秋,语气陡然变得硬气不少:“……勾结她又如何,修士逆天而行,求的不就是一个长生?”
“你糊涂啊!南州!”白季秋恨铁不成钢道:“若踏踏实实修炼,何惧不能修成正道?为何非要走那捷径,宋临风是何种人,你等小辈根本就不知道!”
“那又如何,她有我想要的东西。”
白南州昂起头,直直盯着林长辞,扯了扯嘴角,像在挑衅:“这次是我技不如人,我认栽。绑走阁下爱徒是我自己的主意,有什么冲我来便是。”
“他究竟在何处?”林长辞声音发沉。
“不知。”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白南州索性闭上眼,打定主意做个滚刀肉。
碧虚再是高高在上,毕竟被族中长辈亲迎进来,又跟堂弟有旧,焉能拿他如何?这里是白家,他一个外人哪来的胆动白家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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