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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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了!”
饿了好啊!
殷无涯惊喜道:“快过来吃饭。”边说边抬手招呼他。
江逾白慌忙阻止道:“你先去洗漱, 我待会领着你去饭堂吃。”
“现在怎么这般小气?书都白念了。”殷无涯低呵道,他摆着笑脸再度招呼黎纤:“我还带了几碟锅烙和小酥饼。”
“你去梳洗一下,然后出来吃饭。”
“点心也是师父亲手做的?”江逾白低声问道。
“不是。”殷无涯:“虽然这里的厨子手艺没我的好, 但也能凑合着吃。”
江逾白得到否定答案后,方才放下心来。
大鱼咕噜噜地漱着口, 薄荷叶的清冽刺激得他直皱眉。溅在嘴角和唇瓣上的水珠透着莹润的光晕。
江逾白想, 如果师父不在这他一定要去给大鱼擦擦。
‘啪!’
后辈被猛拍了一下, 江逾白回头就看见他师父惊喜地瞅着他。
殷无涯道:“你的视线都快黏在那小子身上了。”
“就像您瞧着掌院先生一样吗?”江逾白促狭一笑,不甘示弱地回怼。
“你这倒霉孩子……”
许是见到有客人在, 今日黎纤头顶的小揪是他自己对着铜镜扎的, 他弄得不太好看, 鬓角两边稀稀拉拉地散着几缕发丝。
嵌有碎星的碧青流苏发带长短不一地耷拉在脑袋上, 瞧着格外滑稽。
对殷无涯作揖行礼后, 他规规矩矩地做在石凳子上等着开饭。
江逾白擒着笑把一盘盘的糕点摆在他面前。
不提口味,学宫的饭菜的确实惠,面点足足比宫外正常的大两圈,单是酥饼麻团就有巴掌大小。
大鱼捧着块酥饼小心翼翼地吃,生怕碎渣掉到身上,弄脏了白白给他买的新衣服。
期间, 殷无涯问一句,他便答一句,褪去晨起时的低哑, 他此刻的声音轻灵悦耳。
看他乖的不得了,殷无涯心底软得一塌糊涂。
——听话的,懂事的, 果然都是别人家的孩子。
——咦?这为什么不能是我家的小孩呢?
电光火石间,他陡然有了打算。
“我见你身姿轻盈, 手腕灵活,不如跟着我回归元山。”
殷无涯把语气放缓,生怕吓着黎纤:“来惊雷峰做徒弟,到时我赠予你一把最上乘的软剑,还会有一大把师兄疼你护着你。”
“不行!”
未等黎纤开口,江逾白先一步拒绝,他态度坚决道:“他是要一直跟着我的。”
“嗯嗯,我要一直跟着白白的。”黎纤笑开,眯成月牙眼,附和着点头。
“嘁。”殷无涯暗自肺腑,不知道他这大徒弟给小乖乖管了什么迷魂汤药。
*****
不知不觉,红盘翠碟里的糕点被吃得连渣渣都不剩,黎纤餍足地舔嘴角,悄摸摸地告诉江逾白他吃饱了,想要回去做算术题。
江逾白便笑着应下,放他进屋。
黎纤站起身,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将瓷盘垒成一摞准备端进屋子里面洗,无论两人怎么劝也没听。
殷无涯心中万马奔腾,这些马撞开了洪水大坝的闸门,激荡其千万层汹涌惊涛。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小孩?主动做功课,还主动干活!
——这小孩怎么就不是我们家的?
——我当时为什么要写推荐信给尤符?
兀自感慨完后,见黎纤进了里屋,他就又恢复了本性。
“这个小孩,确实挺稚气可爱的。”难怪……你如此喜欢。
此人摸着下巴,看起来是高深莫测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没有半点为人师表的德行。
他神神秘秘道:“当初你带沈清浔回家的时候,你惊雷峰的小师弟们做赌局赢彩头。”
“你那些少不更事的师弟们看他总是跟在你身后,私下里便全都压你日后定会和沈清浔在一起。”
“唯独你师父我,独具慧眼,压你二人不日就会分道扬镳。”
说到这里他嘿嘿一笑:“最后,我赢得盆满钵满。你那无妄剑上镶嵌的金绿猫眼就是用这钱买的。”
听完这些,江逾白想直奔屋里,立刻把那块猫眼扣出来拍在他师父眼前。
他扶额叹道:“南境的庄稼一年三熟,师父和师弟们既然那么闲,为什么不去周遭的村镇帮忙种种水稻,收收麦谷?”
“额......”殷无涯被噎得哑口无言。
和风扫过花圃,海棠花与竹叶扑簌簌地落下,青与绯交织着落到江逾白的衣摆上。
良久,他掸净绯花青叶,从藤椅上直起身子,破天荒地正色此事:
“我那时方才束发之年,哪有闲工夫想这些风花雪月旖旎事,而且我对他半点多余的心思也有。”
“以前旁人打趣你的时候,你跟个哑巴似的,向来不吭声。”
殷无涯话里有话地问:“这回反应怎么这般大?像被踩了尾巴一般。”
江逾白靠回藤椅,抬手揉着额角处略略跳起的青筋,表示不太想搭理他师父。
“你打小就对权势,修为,生死乃至万事万物都是副云淡风轻,无欲无求的态度。”
殷无涯继续道:“未及冠的少年人本该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可你却活得像个几百来岁,快要行将就木的老修士。”
“从来不会因为一点玩笑话就脸红脖子粗,恨不得扯着人家衣领地解释。”
“看来,这些日子里你改变了不少,沾染了不少‘活人’气,想来应都是那小修士的功劳。 ”
江逾白:“……”
——难不成我死喽?
殷无涯拍拍他的肩膀,终于拿出了一副正经长辈的做派:
“其实,年轻人嘛,就该拿出年轻人的模样。当爱憎分明,当光芒万丈。”
“要有蓬勃朝气,有锋利锐气,还要有人间烟火气。”
师父把声音放得沉重:“要有欲有求。”
语毕,他瞥了瞥黎纤,话中之意,已是不言而喻。
“有欲有求?”江逾白咂摸了两下嘴,脑中略一思量,开始顺着杆往上爬:
“我现在倒真有一事想求师父。”
殷无涯对上他幽邃如漆的眸光,不确定道:“何事?”
江逾白朗声道:“劳烦再帮我写一封推荐信。”
第65章
***
“武修!”
“武修?”殷无涯扯扯耳朵:“我没听错吧?”
——把小乖乖送去做武修。
就是那些每日寅时三刻, 鸡还没叫时就要下地绕着学宫跑两圈,练臂力时要举着百十来斤的铁块,偶尔堂前测试是要胸口碎大石, 作战训练时要贴身搏斗的武修?
贴身搏斗是什么?
就是胳膊拧着胳膊,大腿别着大腿, 甚至打猛了还要脸对脸的贴身搏斗。
——小乖乖若是愿意跟着他回惊雷峰学剑, 他怕是连让人家一天挥剑六百次都不忍心。
殷无涯惊讶不已, 他觉得江逾白八成是早上没睡醒,所以有点迷糊了, 他问道:“你嘴瓢了?”
“没有。”
江逾白否认, 顺着晨曦袭来的方向, 他抬眸往向远方那片烟波浩渺, 雾霭沉沉的水天交接处。
寒潭眸子里的碎星渐渐黯淡, 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在冰凉的大理石上,发出沉闷而压抑的响声。
他想,若是自己有本事将既望日的月亮按进海里该有多好。
回过身来,暗自琢磨了一会,江逾白半真半假地告诉他师父:
“黎纤身上没有一根灵脉,可他气力极大, 体魄强悍而且身姿轻盈敏捷,若要修行当做武修最合适。”
听完这些话后,殷无涯先是心疼黎纤这看着灵气十足的孩子竟半点仙缘也没有。
而后, 开始恨铁不成钢,他头一次觉得江逾白在这方面好像比容舟还差劲几分。
“既是半点灵脉那为何要送他修行。”
他循循善诱,企图让他这位在剑道上一点就透, 且能融会贯通的大弟子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额……”江逾白有些卡壳,只得硬着头皮继续编:“如今中腹地段不太平, 总要让他学着自保……”
‘啪!’
未等他说完,殷无涯抬手便照着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愤愤道:“那你不会护着他吗,做什么让他去武修,白白受这份苦?”
江逾白不再说话,他偏过头,光明正大地往屋里瞄。
顺着大敞的门缝,正好能看见黎纤伏在书案边写功课。
花梨窄案上像是黏了块糯米糍粑,软乎乎,甜腻腻的。
看他运腕抬笔,行云流水的姿势,约摸是在写小篆,头上支棱起来的几撮呆毛被穿堂风吹得晃晃悠悠。
再过一会儿,估计又要摇头晃脑地开始背书了。
江逾白收起快要迸出火芒的视线,笑了笑,轻叹一口气,若非形式所迫,他哪里舍得黎纤受苦受累。
*
殷无涯面色沉沉,嘴上词严厉色地教育江逾白,心底却也起了思量。
——太乙学宫也好,归元山也罢,总不乏欺软怕硬,恃强凌弱的宵小之辈。
——黎纤这孩子异常漂亮,且乖巧绵软得过分,倘若在江逾白看不见的地方挨了欺负,受了委屈怎么办。
江逾白本来还想再努力一下,却没曾想突然就听见他师父幽幽道:“去拿纸墨来。”
他连忙起身准备进屋拿笔,却又被殷无涯叫住:“推荐信写给谁?你准备把他送到那个先生门下?”
“麒麟学舍。”江逾白答道:“掌院先生门下,只需七日便可。”
“噗!”殷无涯一口凉茶喷到脚下的海棠花簇中:“他是个半路出家的货,你也信得着。”
“先生修为高深、博古通今,且是漪澜大路少有的剑武双修。”
——而且先生已察觉黎纤身份,想来是对上古大妖有颇多研究了解。
醇和平稳的声音里带了丝祈求意味,江逾白低声道:“由他教导黎纤我才放心。”
“行了。”殷无涯皱眉:“别夸那老货了,为师给你写便是。”
“那我顺便再给师父沏壶茶。”江逾白欣然道。
***
净皮宣纸,松烟水墨,狼毫毛笔。
黎纤站在石桌对面仔仔细细地研磨,莹白的指,乌绸的墨,泾渭分明又交相辉映。
江逾白则紧挨着他在一旁烫壶温杯。
竹影稀疏下,殷无涯歪在藤椅上撑着下巴,绞尽脑汁地想说辞。
刮沫低斟后,青釉瓷盅里装着的琥珀色茶汤,与小乖乖的眼珠一样纯澈清湛。
茉莉香气迅速弥漫,入口鼻,沁心脾。
水汽袅袅之上,给对面的两个小辈渡上了层朦胧细纱,细雾里裹挟着的是数不尽的缱绻温柔。
殷无涯拿起笔,狠狠地怼进砚台里,旋了两个圈后,在铺平的宣纸上写了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教他。
务必好好教。
收势后,他从兜里掏出一块印章,烙下一个方方正正的‘殷’。
江逾白看着净皮纸上的红字,终于舒缓一口气。
第66章
***
“前日阮欺传讯于我, 说容舟这小子报了三十节凝心课?”
“他疯喽?”
“嗯,前些日子他进阶元婴境后,我为他报的。”
“甫一听说近来的凝心课由碧落峰的辰师姐代讲后, 当即就搭牛车走了,约摸现在到小周山了。”
“那他若是知道阮欺提前出关, 明日便会回峰述课的消息, 怕是会扛起牛车连夜跑路。”
师徒两人插科打诨地东扯西聊。
黎纤坐旁边的圆椅上啜茶喝。他听不懂两人讲的话, 但是江逾白笑的时候,他总是会将眉眼与唇瓣弯成甜软的弧, 陪着白白一起笑。
艳阳悬中天时, 殷无涯用宽大袖摆遮住头顶, 生怕自己被晒出一星半点的红。
他以要回去收拾行李, 不日启程回归元山为由向二人辞别。
江逾白不置一言, 心知他这师父不是要睡养颜觉了就是要泡暖泉,面上笑笑,却也不拆穿。
将殷无涯送出悬星院后,他折身转眸向黎纤望去。
他的鱼立在海棠花簇中,几缕稀疏光线洒在瓷白的皮肤上,显得整个人都亮盈盈的。
天水碧与烟霞绯完美相融。
仿佛一副精致的淡彩水墨画。
大鱼正一动不动地盯着铺在理石圆桌上的净皮生宣纸, 长睫低垂,在眼窝出晕下小片阴影。
四颗小白牙咬着下嘴唇,须臾间, 绛桃唇上便凹出一条浅淡的印。
见江逾白走到自己跟前时,大鱼茫然开口:“白白准备把我送走?”声音听起来闷沉沉的,带着显而易见的委屈。
江逾白抬手捧起黎纤的脸, 用带着薄茧的指腹摩挲他的唇。
嘴里吐出安慰的句子:“只是白天去那里上课,晚上我会去接你下学的。”
他和声细语地向他解释着:
“马上就要月圆夜了, 届时你体内能量会剧烈爆涨,必须尽快找到调节方法。”
“你是上古生灵,内里构造与旁人不同,可谓是先天纯体,又不依靠天地之炁修炼,这种资质着实最适合做武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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