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逾白沉吟片刻,寒潭眸骤闪,“是很盛大的仪式,只能跟自己最喜欢的人完成。”
“成亲以后,你便只属于他,他也只属于你。永远在一起,两人到死都不分开。”
低醇的声音,尤如神邸呢喃,浑在风中,敲打着大傻鱼的心尖尖。
——只属于我?
——永远在一起?
黎纤沉默须臾,就讷讷道,“...成亲需要准备什么吗?”
大傻鱼想和白白永远在一起,想和白白成亲,但他不敢直接说,怕委屈了江逾白。
在折吾河时,妖怪们要认他做大王,都是要上供些食物的。
想来,若要成亲,定是也要送些贵重宝贝的。
“呃...”
江逾白显然没想到他猎奇心竟这般重,可自己也没成过亲,合过籍,只得挑知道的来答,“男子需要下聘礼,大抵是送几箱子金银宝物。”
——要几箱子啊。
黎纤悄悄地从袖口伸出手,去摸挂在身上的破口袋。
如今,口袋瘪瘪的,只余些上古法器,连蚌珠也没剩几颗。
他抿抿嘴,鸦睫轻颤,在眼窝晕开小片阴影。
——白白那般珍贵,确实是值许多的宝物来换。
可他就只有一个破口袋啊,寒酸得要命,拿什么给白白下聘礼。
“除了这些,”黎纤小心翼翼地问,“还有什么?”
闻言,江逾白平白生出几分惊喜,只以为黎纤对聘礼感兴趣,甚至以为黎纤想要。
于是,江少主道,“不仅有金银钱财,还有许多玩器,吃食,比如酥糖,方糕,果酒……”
他喋喋不休,说得天花乱坠,隐隐期待黎纤能开口向他索要。
他每说一样,黎纤就郑重地点一次头,把所有物件都记在脑子里。
待江逾白全部说完,他便蔫了起来,不再吱声,心里却使劲琢磨着该怎么凑宝贝,攒吃食。
第94章 永安郡
***
“咳咳...”江逾白等了半晌, 终于忍不住道,“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你那般馋嘴,听到这些东西难道不想吃?
——想吃就赶紧跟我要。
许是因为带了丝希冀, 江少主向来淡泊疏朗的面容被渡上层暖色,如春风拂过琼枝雪, 绕是枯木也开能出靡艳的花。
黎纤仰头看他, 薄唇阖动, 轻声道:“我都记下了。”
——都记下了,给你的时候一样都不会缺。
——等我攒够了, 就请求你同我成亲合籍, 同我永远在一起。
大傻鱼笑了笑, 露出虎牙尖, “还有吗?白白再想想。”
“没有了。”
由于未听到理想的答案, 江逾白有丝缕的失望。猛地灌下两口酒,桑落的辛辣在唇齿间扩散后,心情才稍稍平复。
他把烤熟的肉串放到陶瓷碟里,抹过鲜酱后,吹温了递给黎纤。
“呼。”黎纤终于吐出一口气,冗长的聘礼单子砸弯了他的脊梁。
大鱼没骨头似得趴到矮桌上, 有点沮丧,感觉肉串串都不香了。
他心里酸酸涩涩的,先是觉得聘礼多, 需要积攒好久,要等好久才能求白白成亲。
后来又认为聘礼少,白白是无价之宝, 哪是随随便便几箱子灵石就能换的。
最后,他把一切都归咎于自己:活了千万年, 竟是半点家当也没攒下,真是蠢笨无能。
酒过三巡,乌金滚落山峦,掉进禺谷。
常寿从前堂的暗格里取出一轴画卷,拿捏在手里赏玩。
年轻的医修立在新月下,他的意气被夜色稀释,海棠树拖长了他的影子,在此间显得萧索孤寂。
常寿沉吟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把画轴展开。
“这副图叫雪砌红梅,我绘了许久,本想趁着她生辰送出去的,结果...”
大红的梅,大白的雪,笔尖缀满风月雪花,暧昧旖旎。
哪怕是弯勾、撇捺都透着情意。
“今天!”常寿高声道,“我要把它埋了!埋了!”
半晌后,无人应答,因小院敞阔,连句回声都没有。
“你们...”常寿一张脸通红,“难道你们就没人要阻止我?”
江逾白闷声喝酒,黎纤闷声吃肉。
最后,还是江少主给他个台阶,“您别扔了,说不定以后还有机会赠给她。”
他嘴上这般讲,心里却如明镜般知道,哪里有什么机会啊。
初到长寿医馆时,小屋子破烂寒酸,种种器具摆设皆覆了灰尘,唯有正堂高悬的‘雪砌红梅’,是几十年如一日的光洁。
得了劝慰,常寿直起腰,缓缓摩挲着画轴,眼底迸发希冀的光,“对!我不扔,只要我还活着,她还活着,总有一天有机会给她的。”
闻言,江逾白烤串的手一沉,肉串子掉到碳火堆里,被炙成黑炭,他的手也被火苗灼红小片。
常寿就地坐下,一大口酒气喷在身旁的丘寻越脸上。
“坐到别处去。”丘寻越几乎被熏死,奈何他的一只手腕被符篆定在树干上,想移到别的地方都不成。
“哎,你跟丘棠倒是有那么半分相像啊!”常寿大着舌头道。
也因着这么一星半点的相像,他揉揉了迷蒙的眼,又仔细地瞧了瞧丘寻越的脸。
“呀!你就是有病的那个人吧。”常寿道,“小江兄弟说你们一行是来求医的,我见他们俩都气色红润,唯独就你有些差。”
他边说,边按住丘寻越的腕子开始切脉。
“我们都没病,午时,是为了让你回来,才骗你的…”江逾白解释道。
“不不不,他有病。”常寿严肃道,“他的神魂……很虚弱,甚至有碎裂的迹象。”
“你们这些个剑修武修,总是为了迅速进阶破障去吃邪药,那东西不仅伤神识,还有损魂魄,简直得不偿失。”
“日积月累,药性堆叠,发作后,极有可能危急识海,真元逸散,最后成为废人。”
“你说什么!”
那两个字戳爆了神经,暴戾喧嚣而上,丘寻越扬声呵道,“谁是废人?谁是废人?”
“你啊。”常寿关切道,“怎么?现在已出现幻听的症状了?还有别的...”
他本想再诊诊,谁知,不等他动作,便见丘寻越一脚踹过来,气力足得直接把他蹬到近半丈远的海棠树下。
常寿瘫倒在树下,接连打了几个嗝,酒劲突地涌上来,脑子里再顾不上别的,只走马观花第想着丘棠:
城门初见,一方小桌,四目相对,他被那双顾盼生辉的美目勾了魂儿,夺了魄。
他陷在回忆的沼泽里,压根出不去,并不厌其烦地,把种种过去说给江逾白听。
夜三鼓时,江逾白打断他,用略带抱歉的语气问道,“丘小姐的未婚夫婿是怎样的人。”
这句话终于叫回了常寿的魂魄,只见他皱紧眉,鄙夷道,“是个不怎样的人。”
“陈文是懦弱,迂腐,胸无大志的凡人,与丘棠丁点不相配。”
“而且,他在乡下有个青梅竹马的相好,本来在丘棠和那姑娘间摇摆不定。”
“...后来,那姑娘死了,他便和丘棠在一起了。”
常寿叹道,“天可怜见,我堂堂太和谷首席医修,竟能输给这样的人?”
“死了?”江逾白道,“如何死的?”
“自杀。”常寿耸耸肩,“大概是去了趟丘府看陈文和陈文他娘,回村后就死了。”
“再后来,他娘也病死了。”常寿继续道,语气无甚悲喜,“陈文也挺倒霉,临近婚期,死了两个亲近的人,唯一好的,就是能娶到她。”
说到最后,他动静低了下去,如同呓语般,两片唇反复呢喃,“丘棠,明日我便不去捣乱了,我给自己下了迷药,后天一早才能睡醒,到时,再去给你送新婚礼物。”
语毕,常寿眼皮一沉,再无意识。
幻境外是暮夏时节,境内却临近仲秋,中腹地段已有几许凉薄。
江逾白把常寿送进了屋子,而后,他走到丘寻越面前,面无波澜地打量他。
“看我做什么?”丘寻越目龇欲裂,“我真元充沛,修为深厚,好的很,你是废人!你才是!”
江逾白抽了抽嘴角,常寿方才已说得足够清楚。
眼前又浮现.月余前丘寻越独自带着噬魂兽来南境,以及他在流月城时直奔清水池塘的种种古怪行踪。
略一思量,江逾白已心知肚明。
第95章 永安郡·
****
“你想治病、想求医问药, 亦或是准备等死,皆与我无关。”
江逾白眸光泛寒,声音发沉, 一字一句犹如石落平湖,在水面激荡千层烟浪。
“但因你与丘棠的勾当, 使得三百余人生魂出窍, 命丧黄泉。”
“……这些便都与我有关。”
夜四鼓, 月色黯淡,清风凝歇。
江逾白的话绕在丘寻越耳边, 引起阵阵回响。
丘寻越头一次没有像以往那般暴跳如雷, 张口怒骂。反而扯起靡丽的唇瓣, 笑了笑。
“与你有关?”
“天下的恶事数之不尽、层出不穷, 难不成你都要管管?”
“世道叵测, 这些人死了也是他们的命,关你屁事。”
“你天生便有上乘的根骨灵脉,自然无需去操心进阶破障,但并不是人人都同你那般,行了天道大运。”
由于身体有损的缘故,丘寻越气息稍弱, 可气势反倒更盛。
他的脸上流露出轻蔑与疯狂,干脆一股脑地发泄了所有的不甘。
“我吃了禁药,几年间真元暴涨, 但也伤了神魂。”
“所以,月余前,我便带了七只稀有的高阶噬魂兽, 前往南境,打算去归元山找常曲, 求他为我炼制补魂丹,可你却在黎阳城阴差阳错地杀死了所有噬魂兽!”
“这次,我好不容易寻得丘前辈,与之达成协议:我将她带进陈府,帮其躲过优钵罗符文,索命夺魂;而她也答应带我寻渡厄城主,助我修补生魂。”
“可是,江逾白!这也被你搅和了!”
丘寻越眼珠猩红,胸膛不断起伏,气息时断时续,“是,是!你的道清白干净,不染纤尘,我的道尸骨堆积,血流成河。”
“但是,大道三千,殊途同归,别人没有你的天赐气运,就他娘的不能去找旁的法子了?”
“你这废人管我做什么!”
他的谴责与质问,句句都掺着怨,浑着恨,如一根根箭矢,破雾穿云,以万钧之重,射在江逾白脚边。
黎纤撂下手中碗筷,三步并两步地,飞快横进两人中间,用纤薄的身体挡住江逾白。
黎纤这只大傻鱼,根本听不太懂丘寻越方才说的话,但他知道,那些话都带了浓郁的毒,一定会伤害到白白。
“呵呵,甚是有趣。”丘寻越陡然道,“想不到,江逾白这废人无论在哪里,都有你这个既不要脸也不要命的小蠢货赖护着!”
“你闭嘴!”黎纤凶狠道,“白白很厉害,你才是废人。你才是!”
他气得眼尾通红,似是缀了抹绵胭,瞳孔中却迸现湛蓝的晕。
此刻,他粗喘着气,小身子不停地抖动,堪比炸毛的猫。
“黎纤。”
江逾白伸手搂住他的腰,把他揽进怀里。
安抚道:“我没事,还好好的。”
他没想到黎纤会冲过来,更没想到他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
藏匿起心尖的那点不可告人的愉悦,江少主捞起他的鱼安置在身侧。
转而,冲着丘寻越道,“所以,你以为我如今体内所得的真元皆是凭借根骨运气。”
“不然呢?”丘寻越嗤道,“难不成靠努力勤恳?”
江逾白没说话,他揽着黎纤,斜倚在海棠树边,慵懒地仰头望天。
横卧在天际的云,位置一动不动,唯有边角时而卷舒。漫天星芒映倾泻,直直射进幽邃诡谲,深不见底的墨眸里。
两盏茶后,江逾白悠悠道,“琼林大比,你下了战书给我,今日,我欲提前应战。”
“我们比一场,不动用真元灵流,只比谁的剑快,谁的剑准。”
“待那时,我若输了,你再开口讥讽也不迟。”
“此话当真?”丘寻越道。
“当真。”江逾白回道
丘寻越言之凿凿,“若是抑制真元,单拼剑术,我定能赢你!”
江逾白耸肩,不欲再与他争辩。
能不能赢,向来不是靠能言善辩的嘴巴。
丘寻越又道:“那你我何时才能开始比?”
江逾白道:“你若是不介意此处是幻境,没有见证人与观赛席,我们大可以就地开始。”
“不!”丘寻越扬声打断他,“我介意!我当然结义”
“本公子要当着千万人的面赢你,要光明正大地杀你!”
“咱们尽快离开这破阵法,早早地出去,以便于我早早地弄死你。”
江逾白挑挑眉:“既然如此,你明日便助我与黎纤潜进城主府邸,丘棠万般重视婚宴,说不定明日正是破阵的关键。”
丘寻越满心沉浸在可以把江逾白大卸八块的激动情绪中,竟想也不想地直接应承下来。
*****
64/97 首页 上一页 62 63 64 65 66 67 下一页 尾页 |